然,凤烨庭却是不理他,兀自冷声道:“父皇,若是不想逼儿臣做出弒父的行径。那么您最好立刻拟一道诏书,言明自己龙体有恙,不能理政。故而位给太子,自任太上皇。”
闻言,凤辰廉的身子蓦地绷紧,怔怔望着凤烨庭,只感觉他好陌生,他不是那个孝顺恭谨的儿子!他不敢相信,即便是如此状况,他还是不敢相信凤烨庭竟做出了如此之事。这一切,太突然,他措手不及!
“回答朕,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贵为太子王储之身,朕的皇位自当是你的。你一向孝顺爱戴朕,现在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孝顺爱戴?”多讽刺的笑话?转身,凤烨庭挥手冲身后的禁卫军示意:“你们先出去。”
“是!”
不刻,几千禁卫军齐齐出殿。偌大的殿里,惟留凤辰廉和凤烨庭父子二人。
对峙间,凤烨庭的嘴角溢出嗜血的寒意:“父皇,难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儿臣的性子么?事到如今,要怪也是怪你自己,是你逼我!”
“朕逼你?朕何曾逼你?”惊讶且不解。凤烨庭脸上的肃杀之气,刺得他从脚底生出一股恐惧的寒意。
“你不该杀掉花容。”你不是要理由吗,这便是!“因为你,她死了!”
“你,你是为了她?”蓦地瞪大眼睛望着凤烨庭,凤辰廉惊讶到无法相信自己耳朵,身子一震,颤抖着问道:“难道你真的……?”
“对,我是有龙阳之好,而且还爱上了花容!”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凤辰廉的心中是一片纷纶的海洋,呼啸着凤烨庭的话。惊怒震骇!
“混账,你居然喜欢男人!而且还为了这么一个男人与朕反目!”忍无可忍,凤辰廉的脸色因为羞恼而涨红得如血欲滴,他蓦地起身冲到凤烨庭面前,恼怒的挥手,直直煽了他一个巴掌。
“啪!”
掌音落下,在空寂的殿里回荡不息。
嘴角,一丝鲜血溢出,脸上立时红肿不堪。凤烨庭伸手将嘴角的血擦去,直直的看着恼怒的凤辰廉,面无表情,清傲冷澈,一如寒风料峭下凝成的冰凌白霜。
久久不语。
殿里,骇人的死寂。
半响后,惟闻凤辰廉恼怒的声音:“朕养育你二十几载,难道还比不上一个花容吗?逼宫夺位,难道你愿意为区区一个死去之人背上这千古罪名?若真是如此,他日,你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呵。颜面?想当年父皇你为了皇位,可比我更不要颜面!”冷寂的嗤笑着,凤烨庭从怀里掏出一封诏书,“诏书我已写好,只差父皇你的印鉴。现今,整个帝都都在我和舅舅的控制之下,就算你不给本殿印鉴,本殿照样可以诏告天下!”
舅舅?
“你……何应钦,和你……!”不想竟还有更为打击他神经的事情,儿子,妻兄皆背叛了自己!立时,一阵寒意倏地爬上背脊,凤辰廉面色复杂的瘫坐在地上,已是无路可退。
“父皇,下诏吧。”躬身蹲在他面前,凤烨庭将手里的诏书扔在了他的怀里。
“凤烨庭,何应钦。”兀自喃喃的喊着自己最信任的二人的名字,凤辰廉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抬头,他怔怔的看着自己最爱的儿子,颤抖地伸出了双手,想要碰触他的脸颊:“庭儿,我的儿啊。”
“不要碰我!”厌恶出声,凤烨庭蓦地一掌挥开凤辰廉渐进的手,胃里一阵痉挛,几欲作呕:“你知道我有多怕你碰我吗?只要你一碰我,我就想吐!”
自从十一年前,他便恶心凤烨庭的碰触,恶心到连胃里的胆汁都能吐出来!
多久了,竟是恶心了多久?
记忆渐渐恍惚,却又复尔清晰,一些人的脸慢慢闪过脑海眼前,最后定格在一张绝艳的脸上。那张脸,属于他的母后,她脸上的神色,一如那年的冬夜,带着复杂和悲悯后的解脱。
“庭儿,不哭。”
那年的冬夜,他十一岁,第一次杀人。而被他杀掉的人,是他的母后,宋烟月。
他的母后,是父皇还在做皇子时便娶得发妻。那时,父皇还是个不得宠的皇子,身份不比平常百姓好多少。而他的母后,却是豪门千金,她爱父皇,甘愿舍弃荣华下嫁于他。洗去铅华,独为君故。
那时,父皇亦真切的爱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是,那爱,却在不久后变质消逝。
为了坐上帝王之位,父皇不惜一切手段,甚至将母后贬为妾室,与朝中重臣之女联姻。自此,对母后不理不顾。而后,一步一步登上金銮殿,莅临天下。
理所当然,母后由王府之妾变成了新帝之嫔,身居后宫。日日以泪洗面,却又无能为力,她甚至连见父皇一面都很难,只因她是个不受宠的妃。宫人刁钻,其他妃嫔的勾心斗角,叫她几欲死去。但是却不能,因为她有他和骄阳,她的儿女,尚还年幼,还需要她的保护。
而父皇,在帝位稳固后,也曾隔三差五的宠幸过母后,他似乎还爱着她,但是,那种爱飘远模糊,若即若离,时有时无。
邀月宫中,那抹粉色的背影,夜夜守望着父皇的身影,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他的母后,终其一生,都活在等待中。直至……生命的终结。
后宫三千,父皇的爱,总是有限且虚假的。
在他十一岁那年的冬天,后宫突然发生蛊术案,诅咒父皇死去。父皇一怒之下,命大理寺严查,不久数十名嫔妃落案。其中,包括他的母后和希晏的母妃。
然,她们皆是无辜的。
在这场不见硝烟的后宫战争中,她二人成了替罪羔羊。很快,希晏的母妃被赐死。而父皇假仁假义,将母后打入了冷宫。
“你……可相信我?”殿下,女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帝座上的男子,期待的问。
帝座上,男子却蹙眉不语。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眼里,泪水渐渐涌出,沾染了容颜。他的表情叫她伤心欲死。帝王的爱,终是敌不过岁月无情。止住泪水,蓦地苍凉一笑,女子转身离去,身后,站着迎她入冷宫的宫人。她不再悲伤,唯有淡漠的声音咫尺天涯:“罢,自此箫郎是陌路。廉郎,你负我啊。”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帝王薄幸,萧郎无情。
身后,帝座上的男子身子一震,抬首望着渐行渐远的女子,忽的以手掩面,指缝间,滴滴清泪。
恍惚回到了很久以前,久到那时他还是个不被人看好的皇子,只有烟月,一直不离不弃,在他身边鼓励他,支持他。
桃树下,夭夭一树粉红中,他看着容颜娇艳的女子,庄重道。
“月儿,如果本殿当了皇帝,你就是我的皇后!”
“嘘,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怎能胡说,你又不是太子,哪能轮得到你做皇帝?再说了,我还不想叫你做皇帝呢。”
“为什么?”
“要是你做了皇帝,肯定后宫三千,佳丽无数。那么多美人,你肯定都不想见我了。所以,还是不做皇帝的好。嘻嘻,那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谁也分不开我们。”
“谁说做皇帝就一定得妻妾三千的?要是我做了皇帝,我只娶你一人!”
“真的?”
“嗯,若违此誓,不得好死!”
“别这么说,我相信你便是了。”
宁肯嫁与弄潮儿,不愿深宫盼圣君。
冷宫中,绝望而沉默的等待着,直直将母后的青丝等白,眼角生皱,生生将一颗心烧成灰烬。最后,她几近痴傻,不吃不喝,直直将自己的容颜身体迅速枯萎老去。而后,她又得了咯血症,不死不活,受尽了病痛的折磨。
十一岁,他不忍看母后那样华贵美丽的女人活在痛苦中,不忍。
一碗掺着毒药的汤药,十一岁的他颤抖着双手喂着她服下。
黑色的血从后母的嘴角流出,她全身痉挛抽搐,跌摔在冰凉的地上,渐进不动。一旁,他看着面色渐进苍白的母后,蓦地害怕后悔,终是哭出了声来,冲过去死死抱住了她。
“母后,对不起!对不起!”
“庭儿……不哭,男孩子是不可以掉眼泪的。”拼尽最后的力气,母后低头抱着他,将苍白的脸颊埋进了他的发间,轻轻为他擦拭着眼泪,而后低低的笑了。“母后没什么,庭儿不要怕,母后……不怪你。母后……累了好久好久,想歇歇了。差巧,庭儿……你可怜母后。母后……总该是,要谢谢你的。母后,是时候休息了。”
她,是知道自己儿子所做的一切的。是她不好,为什么还要贪恋这人世间的虚幻?活得没有尊严,不若死去。
“庭儿,记住……莫要那么容易爱上一个人。如果爱上了……那么拼尽一切,也要留住……她,爱着她。”
“嗯,庭儿知道,庭儿知道!”
“照顾好妹妹……照顾好自己,母后没办法看着你们俩长大了。没办法了……你父皇,失信于我。来生,母后……不愿再做这悲凉宫妇。来生,若是有缘,庭儿和骄阳再做母后的儿女,我们一家,平民野外,自在逍遥……该有多好……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