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真到了那一天,差巧柳阳还没有来,那你就把我尸骨火化掉吧。我不想我的尸体埋在土里腐烂掉,多不好看。”
“等把我火化了,你一定要把我的骨灰盒藏的远远的。不要告诉柳阳我死了,就说我去云游四海了。”
“要不然他也会死去的。所以,千万不要告诉他。叫他一直留在帝都做生意就好,不要去找我。”
那时,无论她是活着还是死去,她终会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她要他忘记他们之间的生死誓言。
没有人可以陪另外一个人一辈子,她的生命已到了尽头。但是柳阳还可以继续走下去,她没有资格拖住他活下去的脚步。
也许,时间长了,在某一刻,某一个年月里,他可以找到另外一份爱。
那份爱,是真心的爱,不似她对他的兄妹之情。
抬头,她望着北边的天空,目光好似穿过了千山万水,穿过了悬崖峭壁,她想,他一定在赶来。
“凤希晏,你……”轻轻开口,却迟迟没有下话。她的身子渐渐疲软无力,眼前的一切模糊极了,连带着那些白色的六月雪将她最后的神志晃成了满眼的雪白。眼睛不由自主的阖起,她再也没有一丝力量,歪头靠在了凤希晏的肩膀上。
屏住呼吸,凤希晏的身子一颤。
这一刻,世界上所有的喧嚣,都一并收拢。他听到了自己痛苦的心跳,生疼。
“花容……”低声若梦呓般唤着昏睡的人,他的嘴唇张张合合,身子竟有些颤抖。
也许这世上,唯有爱情远远凌驾于任何之上,值得人付出一生去守护。
而死亡,却会在刹那间,将他的爱凝固。
再绝望的事情,再痛苦的生活,他都经历过。但是一遇到天人永隔的死亡,那些绝望和痛苦,立时显得如此渺小。
伸手,他小心翼翼的将她的头扶住,而后起身将她抱到了怀里。
“困了,就回房睡吧。”
低头,他冲她轻轻的说着。无力的靠在他的肩上,她苍白的脸上,残留着来不及掩饰的痛苦。嘴角,还有几丝若隐若现的血迹。
心中一绞,他抱着她走过盛开着的花海。怀里,花容的裙摆轻轻掠过那些娇艳的花儿。一时,仿佛跳起了舞。映着静谧的光辉,闪烁着白色的光芒。
长乐宫。
不耐烦的看着掌中的奏折,凤烨庭的唇角不由溢出了一声嗤笑。半响后,连头也不曾抬起,他“啪”的将折子合起,随手扔了出去。折子在地上翻跳两下后,直直落在了张志成的手边。
见状,张志成的头低了低,跪在地上不语。
隔着书桌,凤烨庭径直批阅起另一份奏折,不曾言语。
偌大的书房里,唯他二人。一阅奏折,一跪地,安静至极,唯有毛笔滑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的翻阅声。
长久的跪地,张志成的膝盖渐渐有些酸痛,脚上更是阵阵麻痹,但是却不敢言语。上次刺杀月下蓉蓉一事失败,凤烨庭的怒火便未曾熄灭,对他渐生不满。
而今,他又冒死承上了那样的奏折。
“看来张爱卿很闲啊,这种破事都要叫朕知道知道?”蓦地,凤烨庭讥诮的声音响起。
抬头,张志成看着手边的奏折,慌忙道:“皇上,请听臣解释。事情……”
“事情是三日前,张尚书的侄子调戏民女,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那女子踹伤了命根子。”将张志成的话打断,凤烨庭鄙夷的说着,面色早已是不耐烦。“所以呢?张尚书托你来求情,希望朕为他的侄子做主?”可笑!
“皇上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子。”生怕凤烨庭再次将自己的话打断,张志成的语速有些着急。“张尚书之所以将如此丑事道出,是因为此事牵扯出了一件大事!”
“大事?”冷笑一声,凤烨庭不屑的调侃道:“他侄子的下半身毁了?”
“不,不是。”摇头,张志成额上有些汗珠,伸手擦了擦汗,他顿了顿,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凤烨庭,一字一顿道:“受伤后,张尚书的侄子立刻叫人去报官,想要将那一男一女捉拿归案。念着他的身份,赵府尹亲自带着人去抓那对男女,谁知……”擦汗,张志成的喉结滚动着,身子蓦地有些微微颤抖,“见了鬼了,那男人……活脱脱就是三殿下!”
身子一震,凤烨庭的瞳孔一瞬间缩起,惊诧的坐在椅上,半响不说话。希晏?他没死?
胸口,刹那便是一阵揪扯。他捂住倏地跳快的心脏,语调有些颤抖,几近不成音:“那到底……是不是他?”
死死的看着张志成,他的心,愈跳愈快,好似要脱离他的身体般。他没忘记那袭白布下的尸体,支离破碎的希晏,和骄阳一样。
“赵府尹说定是三殿下无疑,但是怕打草惊蛇,他没有将他二人抓起,只是派人跟踪。可是,半路上还是跟丢了。”
张志成的话音刚落,紧随着的便是一声“咔嚓”的断裂声,凤烨庭颤抖的手掌里,狼毫毛笔折断两端,落到了桌上。浸满的墨汁飞溅到他纤长的指上,极度敏锐的绷紧了身子。眸里,蓦地散发着骇人的光芒。仿佛是挣扎,却也更像是一种无可理喻的执狂。他的好弟弟,聪明到可以瞒天过海了。他可没忘记,他是和花容一起坠崖而“死”的。
那么,是不是,花容也没死?这想法瞬间便漫过他的脑海,太过快,快得让人窒息,让人颤抖!
希晏跟着一个女人?有没有可能,是他们看错了?也许,那是有些女相的花容?
身子绷得更紧,他胸腔里翻滚着一种难以言状的波澜,好像快要窒息了。“确定跟着他的是个女人吗?”
不明白凤烨庭的意思,张志成措愣了半响,慌忙道:“是女人,听说长得很漂亮。”而且和三殿下手拉手,很是亲昵。
“好得狠,希、晏!”
一字一顿的喊着凤希晏的名字,凤烨庭蓦地伸手将眼前的堆积如山的奏折摔扔到了地上,脖颈间的脉络剧烈的搏动。一股黑色的情绪很快将他抓住,黑色的,怨毒的。
希晏,躲在暗处假死,倒是风流自在。是不是想要趁他不备将他拉下皇位?
想着,他的眉头不由皱起,冲张志成喝道:“朕命令你,挖地三尺也要把三殿下找出来!”
“是!”
手掌,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凤烨庭的眼里闪着复杂的挣扎。半响后,终是道:“你还记得花容的长相吗?”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花容,张志成愣了愣,很快又反应了过来。“臣记得。”
“找三殿下的同时,切记注意他身边的人,眼睛亮点,指不定,还会见一次鬼。”说着,凤烨庭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他和凤希晏定会再见,争夺不休。但是花容,是死是活?这不明的重逢机率,他分不清是自己是喜悦还是刺痛。
闭眼靠在宽大的椅上,他胸口窒息的难受,深呼一口气后,竟有些虚脱的无力,手指轻轻颤抖着,终是紧握成了拳头。
若是她没死,为何不来找他?简直不可原谅!
他乞求她活着,如此,他一定要将她抢回来!折断她高傲的翅膀,永远禁锢!
后院里,一树一树的火红,好似燃烧着的火炬,跳跃着火焰。风一过,伴着哗啦啦的响声,全部脱离树干而去。
躺在檀木躺椅上,花容握着一只小暖炉,颇为悠闲的看着满园纷飞的落叶。时不时有几片落在她的衣襟发间,她也懒得伸手拿去,任由它们将她覆盖,好似盖了一层暖暖的火。头顶上,时不时有几只归雁南飞,提醒着她渐进而来的冬季。
闭眼,她睫毛微微眨了眨。随时而来的困倦攻占了她的神志,不刻便歪头睡了过去。
不远处的房间里,透过窗棂,凤希晏低头写着信。毛笔在信笺上轻轻滑过,一字一句全是他的斟酌和请求,他希望看信的人可以知道他的决心。毕竟,这是他最后的筹码了。
许久才将信写完,待墨迹干后,他将信折进信封,而后压在了一本书下。
抬眼,他透过窗棂看着院里的花容,满身的火红,衬得她脸上有了丝健康的酡红。
起身,他回内室拿了一件狐裘被,悄声走到她的身旁,盖在了她的身上。低头盖着被子,她身上有着安神草的香气,这样近,却也那样远。
寒冷的梦,好似一瞬间变暖。花容的轻轻溢出一声梦呓,忍不住蜷缩起了身子,呼吸渐进舒缓。
轻呼一口气,凤希晏转身离去。
睫毛微动,花容的身子轻轻动了动。半响后,她慢慢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渐进黄昏的浮云归鸟。
她还活着。
每一次沉睡,她都会觉得这是最后的睡眠。
每一次的苏醒,她都会觉得这是最后的苏醒。
脖颈上软绵的触感叫她一阵异样,这才发现身上的狐裘被,将她的身子紧紧的包裹在温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