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眼间,她无意看见凤希晏,这男人好像和花容的关系不一般呢。方才在大厅的时候,他护着花容的神态,活似护着挚爱的女人般。
想着,她不由挑眉,难不成他知道花容是女子?而且,还爱慕着她?
“这几个月,一切可好?”
被花容的问话惊回神来,夏妈妈转头有些措愣的看着她,半响后慌忙回道:“好,和您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盈利正常。”
“如此便好。那花漾呢,可好?”
柳阳离开之前,嘱托过夏妈妈照顾花漾。这么久未见,书信不通,也不知道她一个人过得如何。
“很好,她一个人在庵里过得清净。前几日我去看过她,她还说要是您能回来,好给您做莲花糕吃呢。”
“呵,倒是很久没吃她做的糕点了。”略微有些苦涩的笑着,花容以手支头,望着夏妈妈继续道:“等柳阳回来后,春喜阁全权交给他,阁里的人听他调遣便好。”
“那您呢?”不明所以的看着花容,夏妈妈顿觉变化的还有“事”。以前,碍于柳阳是男人,有不便的地方,春喜阁一直由花容管理。
“我还有别的事情,忙不过来春喜。”平淡的解释着,花容面无波澜。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死掉。回凤天,除了找柳阳外,她还要将一切交代好。
“我知道了,您放心。”没听出花容的异样,夏妈妈点头应声。
不似她,花容的语音刚落,凤希晏手里的茶杯轻颤,怔忪片刻,身体微微紧绷。转头,他眸光复杂的看着花容。如此平静的接受即将来临的死亡,她的心里定是没有任何的牵挂不舍。
心,刹那便是一阵绞。
接下来的几日,凤希晏和花容暂住在夏妈妈安排的宅院里。远离街面,倒也安静。
这几日,凤希晏时不时带回几个有名望的大夫,为花容调养身子。快到冬季,她的身子越来越怕冷。何况凤天的气候更是冷中之冷,连续几日的奔波,等到突然歇停下来,一直潜伏在体内的寒毒倏地迸发,使得她的身子渐进恶化。
怕她会失眠,凤希晏在她的屋里弄了些安神的香料。整间屋子浮动着淡淡的香气,嗅闻间让人有种梦呓般的舒适。
但是再怎么安神,却也敌不过那嗜骨的痛楚,生生将人从安睡中撕裂而醒。
“咳!”
黑暗中,一声咳将室内的安谧划破。
睡梦中,花容忽的拧眉咳嗽起来,突如其来的不适将她的梦境残忍的打破。猛的睁开眼,她敏锐的感觉到了渐进冰凉的身子,伴随而来的便是骨肉撕裂分扯般的痛。
面色渐进苍白,她剧烈的咳着,胸口一阵窒息,好似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生生将属于她的空气隔去。
挣扎着起身,她想要呼吸顺畅一些,却猛的想起隔壁的凤希晏,于是她慌忙伸手将嘴捂住,生怕被他听到。闷声咳着,胸口一阵汹涌的翻滚,好似有什么东西要挣扎而去般。嗓子眼里一阵腥甜,黑色的血液从她的指缝里源源不断的涌出。
也许,就要死了。
眼前的黑暗叫她莫名的慌乱,痛苦的伸出一只手,她想要抓住某些东西依靠。死死的扣住了檀木床板,用力的掐了下去,直直将手指上的血液憋涨成了黑青色。半响后,只闻“啪”的一声,她手指一痛,指甲被生生折断。
失去支撑,她的身子猛的向后一磕,咳得更烈。心脏猛地一揪,巨大的痛楚终是超过她的忍耐范围,呼吸瞬间一窒,她吐了一口血,直直晕死在了床上。
长久的昏睡中,她身上的疼痛渐渐被缓解。血污凝固在脸上,衣服上,以及被子上。
好似睡了很久,久到她被黑暗拖进了遥远的黑洞中。却又在瞬间,被拉扯了回来。
缓缓睁开眼睛,她目无焦距的看着漆黑的虚空。手指颤抖着,满身的血腥叫她的胃里一阵痉挛。
黑魆魆的屋子,她顿感压抑。黑暗像魔鬼的爪般,扼得她呼吸困难。
吃力的坐起身来,她胡乱的将身上的血衣脱下。下床,她将屋子里的灯烛点燃,清理脸上的血污,而后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裳,撑着身子出了门。
门外,天还没有亮透。一阵冷风吹过,她不由一颤,却不想回屋。
寂静幽长的走廊里,她慢慢的走着,一身白衣在夜色中闪动。走到中庭,她抚栏望着庭院里的花海,白色的六月雪连绵成了一片,恍若匹上好的绸缎般,开得正盛。
走到院子里,她随意坐在花海边的台阶上。抬头茫然的看着灰墨色的苍穹,漫天的星辰如同无数只眼,齐齐望着她,静谧极了。那一瞬,她的心口颓然一窒,人说死后的灵魂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也不知道不久后她会出现在哪支轨上。
光华如水,一片花海里,她安静的坐在石阶上。像一个不想醒的梦,可是,这世上的梦,终会有尽头。
走廊的尽头,一盏渐进而来的灯笼。
早起熬药的男子,脚步滞停,静默的看着他的梦。略有些沙哑的出声,责怪却也怜惜:“你怎么起来了?”
循声转头,花容看见了走廊尽处的人,微微一笑。翦瞳似水,花海里的女子,闪亮了凤希晏的双眸,却也刺痛了他的心。
“起来看日出啊。”
拙劣的理由。
“哪有人在院子里看日出的。”无奈的说着,凤希晏漫步穿过走廊,径直走到花容身边,并肩坐到了她的身旁。手里的灯笼,将两人的四周照耀通明。
转头,花容冲他一笑,将话题转移:“那你呢,起这么早干什么?”
望着笑得云淡风清的女子,凤希晏有一刻的恍惚。恍若,她不曾被痛苦折磨,静谧安婉的活着。
“熬药。待会要记得趁热喝,这样你的身子才会好。”挤出一丝笑,他宠溺的看着花容,语气诱哄。每次,她都不会乖乖的喝药。
愣了愣,花容倏地撇过头去,不去看凤希晏的眼神。半响后,她缓缓伸出手,漫不经心的抚摸着娇小的花朵,好似自言自语般的喃道:“也不知道明年这个时候,我有没有机会看见这些花了。”
目光一敛,凤希晏不说话。耳边,只闻花容淡淡的声音,却带着浓浓的自嘲:“其实,我不该太贪心。现在,能看见明日的日出都是好的了。”说着,她慢慢坐起身子,再不言语。
她知道凤希晏担心她,所以才诱哄她的担忧。但她怎会不知,就算是喝了药,她也不会再好起来了。死亡就是这样,再真挚的感情,再深沉的牵挂,还是得分开。
凤希晏,她原本那样讨厌他。但是风起云落后,她居然待在了他的身边。
她和他以算计征服为开端,却以如此落幕。
或许,这便是命运。就如同她和花芙一般,由亲情反目成仇恨。
如今,她快要死了,反而有了很多回忆,不由想起从前。也许有的想不起来,可是总有那么些人和事,怎也忘不了,好似刻在骨里,融进血里。
“我有一个姐姐。”
蓦地轻轻出声,她的眼里闪着粲然的光芒,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
“她胆子很小,很爱哭鼻子,但是却也很勇敢。”
“和我娘一样,她爱摸我的脸,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
说着,她胸口强压着的那股郁气蠢蠢欲动,情绪波动间,终于按捺不住。它燃着她的五脏六腑,烧得她生疼。
不要再说下去了。
花芙,不会原谅你的。
眉头皱起,她倏地歪头靠在了自己的膝盖上。背对着凤希晏,他看不见她嘴角渐进涌出的血。难忍的皱着眉,她的身子不住的颤抖着,硬生生的咬牙将所有的痛楚咽了下去。不动声色的移动着袖子,她小心翼翼的将血液擦干净,但是却怎么也擦不完。她一闭眼,泪水而下,她觉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了。
早已察觉到了她的颤抖,凤希晏惊慌的扶住她的肩膀,颤声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咬牙,她狠狠的将翻涌的液体咽下下去,胡乱的擦了擦嘴角的血液,起身望着满脸担忧的凤希晏,轻轻笑了起来。“你太敏感了,我没事。”
她的牙齿上,还有血液。
看在眼里,凤希晏的鼻子一酸,只当自己不知,强迫自己微笑着,并肩和她看廊下的六月雪。
“没事就好。”
“嗯,没事。”
吃力的笑着,花容不敢看凤希晏,抬头望向了漆黑的天空。也许,她等不及日出了,面对着似乎要永无止境然的黑暗,她眼睫轻眨,眼眶一酸,有泪从眸里泛出。也许,就算远离了是非,这黑暗也要永远扎根在她的心上肉里,挥之不去。
“凤希晏。”
“嗯。”
“最近,我好像变得爱睡觉了。每天都好困,要是有一天,我一睡不起了……”渐进缓慢的语速,她眼睛眨了眨,任由暗涌的泪水夺眶而出,沿着她的脸颊无声的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