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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鸾歌也不知道自己是究竟怎么了,身体僵硬地躺在轿撵之上,耳畔传来急急的呼唤声。她似乎在斥责,又似乎在哭诉:“王爷,在你心中郡主真的没有范云珞重要吗?你最后的选择就是救她而弃郡主?”

一遍一遍……

鸾歌隐约听出了自己的处境。想来是昨夜被人打晕之后,那人喂她服了毒药,而范云珞也遭到同样的毒手,如今墨渊手中只有一枚解药,能救的只有一人……

鸾歌曾经服下蜜菁,平凡毒药对她根本起不到作用,不可能伤及她的性命,只是……她也好想知道,墨渊会做出怎样的选择。真的如红鸢所说,他要舍弃自己吗?

鸾歌的内心从未有过的恐惧。在她落魄受罚的时候,他未曾抛弃她;在她左耳失聪的时候,他未曾抛弃她;在她与范云珞之间,他真的要抛弃她了吗?

“王爷……你回头看一看。郡主才六岁,你忍心叫她死吗?”红鸢的声音在鸾歌耳畔回荡,鸾歌的一颗心揪得难以跳动,微微睁开的眼眸紧紧注视着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不必多说。”少年的背脊僵了僵,头也不回地想着范云珞身边走去。

握紧的掌心猛然松开,鸾歌的侧脸偏下一边,眼泪簌簌落下来。她咬紧着唇角,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不敢让墨渊知道自己醒着,否则那样的处境实在叫他难堪。

怔怔望着那个背影,望着他在范云珞身边蹲下,望着他小心翼翼地喂她吃下解药……鸾歌好想问一句:墨渊,在你心中,我真的不可能取代她吗?那你为什么还要天天避着她?为什么不肯宁王府?为什么要让我燃起希望的火苗,又生生掐灭?

“王爷,吓死妾身了!妾身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范云珞转醒,在少年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少年却只是拍拍她的后背安慰着,双唇紧抿,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望着他们拥在一起的背影,鸾歌的嘴角露出一抹颓然的笑意……她是真的死心了。

“渊……你为什么不说话?”范云珞蹙眉,望着怔愣在原地的少年,他面色哀伤,堂堂一个七尺男儿,他的眼角竟有晶莹的泪光在闪烁。

“渊……发生什么事。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不开心吗?你说说话……”范云珞手足无措,想要伸手去擦掉少年眼角的泪水,却被他紧紧扼住了手腕。

良久,他长叹一声,道:“我没事。”

范云珞挣扎着想要从轿撵上坐起来,少年却一把将她按住,让她躺回原位,对着身侧的侍卫冷冷吩咐道:“送宁王妃回府,好生照料。没有本王的命令,谁都不许她离开宁王府半步!”

鸾歌的手臂颓然无力地垂下来,娇小的身子在轿撵里无助的抽搐,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宁王夫妇身上,没有人看到此时狼狈不堪的她。

躲在暗处的墨祉嘴角露出意味深不可测的笑,目光冷冽地射向人群中的墨渊:七哥,在你心里,小郡主更重要,不是吗?否则,你怎么会落泪,你是那种宁死都不落泪的人啊……呵……呵呵……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人,亲情胜过了爱情,着实叫人佩服!

“郡主……郡主……你怎么了?不要吓红鸢……好多血……王爷,郡主吐了好多血!”唯独红鸢一人先发现了鸾歌的反常,她瘦小的身子瑟缩成一团,像是怕冷,不停地颤抖着。

鸾歌终于受不了这样的刺激,终日郁结在心的病暴发出来,鲜血一口口不停地往外吐,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住!

墨祉惊讶地望着那个吐血不止的小郡主,心中猛然一颤,他喂她吃的毒药根本不可能现在发作!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了她的命!为什么会这样?

听到红鸢的惊呼,墨渊木然转身,急急来到鸾歌身侧,一把将她从轿撵中抱起,紧紧搂在怀里。

她的身子好轻……他的小外甥女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瘦弱了?从前,她那样俏皮可爱、任性妄为……为什么现在却好似毫无生机!

“不可能!不可能……”墨渊的十指掐入了自己的掌心,搂着吐血不止的女童,一颗心犹如在刀尖上打滚,血淋淋的一片,“她吃了蜜菁!为什么还会中毒?”

他好似一只发狂的豹子,抱着鸾歌,在宫中狂奔,压抑而沙哑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皇宫,“太医!传太医……”

红鸢被吓得傻傻跟在身后。

鸾歌的身子软软的,躺在少年怀里,她的嘴角突然浮现一抹娇艳的笑,大红色的血在她胸前一片片盛开,染湿了少年洁白的衣襟。

这样被他紧紧的拥抱最后一次,已经足够。谁说他不在乎她?只是在她与范云珞之间,他更在乎范云珞而已……鸾歌不想再争了,她不过是他的小外甥女,凭什么与他的心上人争呢?

少年身上的药香味一点点传到鸾歌鼻尖,鸾歌轻轻嗅了嗅,清灵地眸子忽而睁开来,望着抱着自己跑得满头大汗的少年,伸手替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虚弱道:“墨渊,你别担心。鸾儿没事的,鸾儿只是有些累了……”

她边说话,口中鲜血还是不停地涌出。柔弱的身子好似随时都会折断,墨渊甚至不敢再用力搂紧她……

“好……好鸾儿。不要怕,墨渊会陪着你的。墨渊一直在你身边,不管你到哪儿去……”望着吐血不止的女童,少年心如刀绞,他的亲人不多了,老天为什么连个孩子都不肯放过?

“墨渊真的会一直留在鸾儿身边吗?”鸾歌的眼神有些涣散。

“真的!”墨渊的心纠结成一团,脑海里空空的,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心慌过。

“如果舅母不同意呢?”鸾歌的心脏已经脆弱不堪,见少年不出声,她惶然一笑,微微闭上了眼眸。

一直藏在暗处的墨祉惊得面色惨白,看到那个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女童,心中愧疚不已。她带他去御膳房,她喂他吃燕窝……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做错,而他却丝毫没有在意她的身体,为了将七哥逼入绝境,他竟错手伤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若真是较真起来,那孩子也得叫他一声墨渊,虽不是嫡亲的舅甥,但他们身体里都同样流淌着墨家的血液……

“姐姐……姐姐……”天真无邪的痴傻少年忽而从天而降,猛然一拳朝着墨渊袭去,想要抢走他怀中的女童。

墨渊急急避开,吃惊地望着眼前的俊美少年,微一愣神,问:“祉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墨祉不答他的话,目光灼灼盯着他怀里的女童,又是一招袭过去:“七哥,你抢了我家娘子也就罢了,快将我姐姐还给我!”

“你为什么叫她姐姐?她是你外甥女,这点伦理都不分了吗?”墨渊的眉头不悦地蹙起,谁要从他手中夺走鸾歌,他便跟谁着急。气血在胸口翻腾,似要喷薄而出,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担心。

“她就是我姐姐!她只肯叫你一个人墨渊!她不叫我墨渊,我叫她姐姐还不行吗?”墨祉语无伦次,说的话好似弱智儿童,却在不经意中向墨渊传达着:他在鸾歌心目中是不可替代的。墨渊,永远只有一个。

“祉儿,父皇安排你住在阴山行宫。你是何时回京的?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墨渊语调高昂,面上由原先的不解之情换上了一脸严肃,厉声斥责。墨恒之所以安排墨祉住在阴山行宫,便是防止甄皇后的势力危及他的性命,如今他居然默不出声地回京,墨渊实在担忧!他的母后不喜欢宸妃,但并不代表他需要排斥自己的手足。

“你再不放开姐姐,姐姐就没救了!”墨祉的声音里没有了从前的嬉笑,冷冷的话语直直扎入墨渊心底。

墨渊手下微微一松,鸾歌便被墨祉夺了过去,小心抱在怀里。

墨祉功力深厚,为她输了少许真气,便护住了她的心脉,鸾歌这才微微睁开眼眸,转醒。

墨渊见鸾歌醒来,哽塞在喉咙里的那股气终于输出来,仿佛这才能够呼吸。他蹲下身子,握紧鸾歌的小手,问:“鸾儿,现在好些了吗?”

“墨渊放心。祉儿很厉害,鸾儿没事了。”鸾歌的脸上努力维持着笑意,小手默不出声地从墨渊手中抽了回来,反倒是握住了墨祉的手。“祉儿,谢谢你。”

鸾歌的一声“谢谢”让墨祉自愧不已。明明是他伤害她在先,她为什么还要傻到对他说“谢谢”?墨祉在心里将自己唾弃了一万遍,恨不得代替鸾歌受罪!

“姐姐,祉儿带你走……”少年的目光忽而在墨渊脸上一扫而过,眸中的怨念悄悄藏起。七哥,若不是你伤了她的心,以她的体质,怎么可能痛苦到吐血的地步?

“不行。”墨渊身形一闪,急急拦在墨祉面前,道:“既然祉儿已经回宫,再出去的话反而不安全。你们都得留下,除了繁阳殿,你们什么地方都不能去!”甄皇后的势力还不至于潜入繁阳殿,要在墨渊眼皮底下杀人,那是不可能的!

“七哥……祉儿不想呆在宫里。”墨祉朝着墨渊做出一个苦脸。

墨渊眼峰一扫,露出几分狠色,墨祉慌忙低下头去,像个茫然无措的孩子。

“祉儿听话。”墨渊从他手中抱过鸾歌,他也不再躲避,乖乖跟在少年身后,往着繁阳殿的方向走去。留在宫中,再好不过,他也想念母妃了……

鸾歌推了推墨渊,眉头不悦地皱起,墨祉忙觉察到,皱眉从墨渊怀中抢过鸾歌,俏皮道:“姐姐是想要祉儿抱,对不对?”

“是啊。姐姐喜欢被祉儿抱着。”鸾歌诧异地朝着他眨了眨眼眸,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不知刺痛了谁的眼眸。

墨渊知鸾歌气他方才所做的决定,便不再出声,默默跟着他们进了繁阳殿。

“郡主,等等红鸢!”红鸢也一脸怒色,恶狠狠瞪了墨渊一眼,走到他身侧的时候,脚下不着痕迹地在他的左脚上用力一踩,飞跃过去。

被个身份低贱的丫头故意踩了一脚,墨渊无奈地抽了抽嘴角,心里却丝毫没有在意。只要那个孩子好好的活着,他哪里还需要去介意这些繁文缛节呢?

墨祉将鸾歌安放在繁阳殿的偏殿,自己便起身,将房门锁上,只留下他与鸾歌二人。

“谢谢你,祉儿。到最后居然是你最懂我的心思。”这种情况下,鸾歌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墨渊,不想见太医,怕太医说出她的病情,怕墨渊知道她对他心存幻想。她这样的小心思,不敢让外人知道。她怕墨渊若是知道了,他们之间连舅甥都做不成了!

“姐姐是祉儿的,祉儿不要别人打扰我们。”墨祉清灵的眸光望入鸾歌眼底,孩子一般在鸾歌耳畔说一些矫情的话语。

鸾歌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好,那就不要别人打扰我们。谁若是进来,祉儿就将他赶出去,好不好?”

“恩!”少年重重点头,趁鸾歌不注意,忽而低头吻住了鸾歌的唇,借着机会,将解药喂入了她口中。

“祉儿……你快放开我。”鸾歌的嘴巴被他堵着,支支吾吾地难以发出声音。

“姐姐,祉儿好喜欢你的唇,祉儿想吃……”少年抬起头,这才说了一句,便又低下脑袋,将鸾歌的嘴巴死死堵住,舌尖在她嘴巴里一处处倒腾,直到确信方才那药碗已经被她吞咽下来,少年这才悄然将她松开,长长抒出一口气来,“好甜。”

鸾歌倒是没有觉得甜,她的嘴巴里满是苦味,就好像刚刚吃了药似的。

“祉儿,以后不可以再这样对我了!”鸾歌伸手擦了擦嘴唇,努力想要将嘴巴擦干净。

墨祉就好似一个犯了错的孩子,默默蹲在墙角,眼神忽闪忽闪,不敢望向鸾歌。他虽然看上去痴傻,可方才确实是他第一次亲吻女孩子呢。

“祉儿,昨晚我被人敲晕了,他没有把你怎么样吧?你有没有看见他的样子?”鸾歌抬头问。

“祉儿不知道,祉儿什么人都没看见……”墨祉垂眸,心中越发愧疚。是他对她动手,可她偏偏还要担心他的安危,这让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好恶劣、好卑鄙!

“开开门……让我进去!郡主,郡主你怎么样了?”红鸢一直在外面嚷嚷,墨祉就是他那日在太液池遇上的痴傻少年,他相貌出众,所以红鸢一眼便认出他来。

红鸢急急望向身后愁眉不展的墨渊:“王爷,你怎么能将郡主交给一个陌生人?”

“他不是什么陌生人……是宸妃的儿子,当朝八皇子。”墨渊静静道。

红鸢惊得愣在原地。

鸾歌听到红鸢的叫声,便扯了扯墨祉的衣袖道:“祉儿,你去开门,让红鸢进来……她是好人。”

“坏蛋!”墨祉的眉头蹙成一团,“就是她扔了祉儿的粽子!害得祉儿饿肚子!坏女人!宁愿将粽子扔到水里喂鱼,都不肯让给祉儿吃!那是娘子做的粽子,祉儿凭什么不能吃?”

“什么粽子?你见过红鸢?”鸾歌的心底隐隐不安。墨祉将范云珞称为娘子,这样说来,应该是红鸢将范云珞托她交给墨渊的粽子全扔进水里喂鱼了……红鸢,真是太急躁了。

“嗯嗯!祉儿见过那个坏女人!”墨祉重重点了两下头,又道,“姐姐,祉儿很喜欢吃娘子做的粽子!姐姐会做粽子吗?祉儿也想吃你做的粽子!”

鸾歌也不知怎的,越发不想听到范云珞这个名字,也讨厌别人将她与范云珞作比较,更不希望自己比不过范云珞,便道:“不过是做粽子而已……我自然会。祉儿若是爱吃,我也可以做给你吃。”

鸾歌在繁阳殿中一呆就是好几天,墨祉则一直陪在她身边,一步也不敢离开。红鸢每日将饭菜送过来,墨祉接过饭菜便将她关在门外。

这些天,墨祉没事就喂鸾歌吃些怪怪的东西,鸾歌的身子居然日渐好起来,从前连呼吸都会觉得头疼,现在却只剩下心痛了……若是再过些日子,大约连心痛都不剩了吧。

墨渊每日都只是站在门外朝着窗内望一眼,确信那孩子一天天好起来,他这才安下心来。

“皇后娘娘长乐未央!”

听到宫女们的行礼声,墨渊的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祉儿回来了,母后始终是不愿意放过他的,这不才一有消息,母后已经来了。

这一年到头,想来是墨渊去未央宫拜访甄皇后,甄皇后造访繁阳殿,还是头一次。

“母后怎么会想到来看儿臣?”墨渊微微服了身子,朝甄皇后行礼。

甄皇后脸上挂着伪善的笑意,“五天了,渊儿未曾来向母后请安,母后想来要个理由都不行吗?”

“是儿臣的错。”墨渊默默低下头去,这些日子因为担心着甄皇后的人会对墨祉下手,他一直留在繁阳殿,半步都未曾走开过。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想不到甄皇后还是能找到茬儿。

“晚晴见过姨父。”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墨渊这才注意到甄皇后身后的小女孩,微笑着示意道:“不必多礼。”

甄晚晴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墨渊,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传说中的宁王,果真是仙姿傲骨、谪仙般的男子,叫人忍不住想要亲近!难怪连自视清高的云珞小姐都急急的将自己嫁了出去。遇上这样的男子还不嫁,这一生都要后悔的。

墨渊被甄晚晴盯地难受,避开她的视线,转头面向甄后:“不知母后前来,所谓何事?”

“听说鸾儿被奸人所害,险些丧命,母后来看看她。”甄皇后凤眸微挑,眸光微微瞥向了偏殿。据她得到的消息,宸妃家的傻儿子就在里头,他躲在阴山的时候,自己动不了他,如今他乖乖跑回了宫,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这墨恒也责备不到她身上。

鸾歌听到外面的动静,面上一寒,望向墨祉,道:“我不管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但是待会儿,你一定要做得足够傻,否则,你有一万条命,都不够阿婆杀!”

墨祉心中一颤,他不知道自己哪一步露出了破绽,竟让这个孩子看透,茫然无措问道:“姐姐……你在说什么啊?你在说祉儿傻吗?祉儿不许你这么说!祉儿一点都不傻!”

见他这般反应,鸾歌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长长抒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健康些,鸾歌下床准备开门。甄皇后是个女强人,她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外孙女太过柔弱,鸾歌懂得这样的道理。

“鸾儿见过阿婆,阿婆千岁!”唇微微泛白,看上去有些虚弱,但眉头拧紧,鸾歌的面上透着一股坚强与隐忍。

甄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忙上前一步将她扶起,心疼道:“好孩子,究竟是何人对你下毒,查到了没有?”说着,她的眸光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蹲在墙角斗蛐蛐的痴傻少年。

“还没有,但对方对鸾儿下的不是什么奇毒,应该并不是想要要我的命。”鸾歌扶着甄皇后在床榻边上坐下,便道,“阿婆不用担心,鸾儿福大命大,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死掉!”

“呸呸呸!”甄皇后眉峰一扫,看似严肃,言语间却满是宠溺,“尽说些不吉利的话……”

“鸾儿妹妹好福气,得皇后娘娘宠爱,自然是要长命百岁的。”甄晚晴站在一侧,声音依旧是怯生生的,说话得体。

甄皇后似乎对她的表现极为满意,拉着她的手,也坐到床榻边上,对鸾歌道:“这些日子,晴儿一直陪在阿婆身边,将阿婆照顾的极好。能得到这么个宝贝,全亏了鸾儿引荐。”

甄晚晴微微低下头去,“全亏皇后娘娘教导有方。”

鸾歌见她们二人一唱一和,心里头空落落的,似乎连疼爱自己的阿婆都在不知不觉间被别人抢走了。

“那孩子是……”甄皇后话锋一转,落到正题上,指了指墙角里的墨祉问,“鸾儿,你认识他吗?是什么人?这宫中怎么会有男人?”

鸾歌摇摇头道:“先前鸾儿并不认识他,但听墨渊说,他似乎是宸妃的痴傻儿子……跟着我们到繁阳殿以后,他一直在那墙角里斗蛐蛐,墨渊送饭过来,他都吃得很少。”

“哦?是祉儿啊……”甄皇后伪善地笑笑,朝着墙角的少年伸出手来,“祉儿乖,到母后这儿来……”

墙角的少年忽然放下手中的蛐蛐儿,回头望了鸾歌一眼,指了指甄皇后,问:“姐姐……她是在叫我吗?”

“祉儿,快叫母后,不得无礼。”鸾歌无奈地朝他招招手,又垂眸一脸担忧地向甄皇后解释道,“他似乎伤了脑子,阿婆不要生气。”

“姐姐,祉儿为什么要叫她母后?”少年不悦地皱眉,“姐姐,祉儿根本就不认识她。”

“罢了罢了。你接着斗蛐蛐去吧。”面对一个傻子,甄皇后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原先一直以为他的痴傻是装出来的,可今日一见,确实是个十足的傻子。

“我不,祉儿要和姐姐玩。”说罢,少年上前一步,猛地推开甄皇后,做到鸾歌身边。

“祉儿不得无礼。请阿婆恕罪!”鸾歌赶忙上前一步,扶住了甄皇后,又回眸恶狠狠瞪了墨祉一眼。先前只是猜想他的痴傻是装出来的,如今她倒是肯定了,一个借由痴傻暗中出气的人智商一定没有问题!再说了,有哪个傻子能够领悟那样高深的武功,练武练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罢了罢了。阿婆又怎么会同一个傻子一般见识呢。”甄皇后上前握了握鸾歌的手,道,“鸾儿,当知道宫中人心险恶,该相信什么人不该相信什么人,该与何人亲近又该与何人断绝往来,你心中应该有数,阿婆就不多说了。”

“鸾儿明白。”鸾歌低头应了一声,心中思量,甄皇后这话的意思无非是让她与墨祉、墨弘均断绝往来。

“九月初九,端阳节就快到了。阿婆决定在未央宫设宴,款待后宫美眷以及各位皇子皇妃,鸾儿一定要先养好身子,没有你,阿婆玩得也不尽兴。”甄皇后朝着甄晚晴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

甄晚晴微微一低头,缓缓退出门外。

甄皇后这才拉着鸾歌的手,低声说道:“晚晴毕竟不是本宫的亲外孙女,再怎么都比不上鸾儿在本宫心中的地位。鸾儿必须振作起来,将来也好帮帮本宫。”

“恩!”鸾歌重重点了一下头,心里甜甜的,却又为甄晚晴感到不甘,她努力了这么久,甄皇后终归还只是将她当做外人对待。鸾歌突然很庆幸穿越到这儿的第一天,她鲁莽地帮着甄皇后将皇帝与宸妃骂得狗血临头,想来就是在那个时候感动了甄皇后,甄皇后对她才会推心置腹的吧。否则,以甄皇后的心性,绝不是一般人能够亲近的,就连她的亲身儿子也处处防备着她。

墨祉瞪着一双清灵的眼眸,望着这一对婆孙,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一抹笑意。这个小郡主不管是于七哥亦或是甄皇后都有着极为重要的分量,他倒要小心照看着了。

“听说你墨渊呆在繁阳殿有些时候了,冷落了宁王妃。鸾儿,你要替阿婆劝劝他,这宁王妃如今还有些利用价值……他这么做,是不对的。”甄皇后神色微变,按着鸾歌的手微微紧了紧,似是在施压。

鸾歌垂眸答:“好。”

甄皇后又道:“好孩子,待你墨渊成了大事,阿婆定不会忘了你的。”

“鸾儿不求回报。”鸾歌微微扬起额头,露出一脸自信的笑,仿佛那些委屈都消失不见。

甄皇后面上微微一怔,随即满意地笑道:“好孩子,果真没有让阿婆失望。”

墨祉一直愣愣地望着这对婆孙,直到甄皇后带着甄晚晴离开,墨祉才冲到鸾歌面前,一脸可怜道:“姐姐……端阳节的时候,姐姐也带祉儿参加宫宴,好不好?”

鸾歌猜到他是想念宸妃了,但他如今的处境不好公然去见宸妃,故而特意在自己面前装可怜。

甄皇后的话还在鸾歌的脑海里环绕,她不敢贸然与墨祉亲近,便推开墨祉道:“祉儿若是想去便求墨渊带你去吧。我不过是个落魄郡主,这宫宴的事,我无权过问。”

“姐姐……”墨祉无辜地嘟囔了一声,猜到鸾歌的顾忌,倒也不再为难她,“那祉儿去求七哥。”

墨祉叫鸾歌“姐姐”,又称墨渊为“七哥”,鸾歌的心底不由地乐开了花,看来他们也没有太大的年龄差距嘛!

闷在屋里许多天,鸾歌知道自己终有一日需要面对墨渊,便不再逃避。甄皇后要她劝墨渊回宁王府,她虽然不愿,但考虑到范云珞乃右相之女,墨渊对范云珞的好坏直接影响到右相在朝中对他的支持,鸾歌不得不劝。

这一日,墨渊正独自一人站在大殿中,鸾歌瞧见他的背影,落寞极了。

叫了声“墨渊”,少年的背脊僵了僵,却没有立即转过身来,而是蹲下了身子。

鸾歌走近一看,才发现少年的脚下正趴着一只可爱的小花猫。黑白条纹交加,居然生得与墨白一模一样。

“是墨白!”鸾歌兴奋地蹲到少年身边,伸手抚了抚花猫的身子。花猫遇到陌生人接触,身上的长毛随即愤怒地竖起,鸾歌心中一惊,忙颤栗地缩回了手。

少年伸手抱起地上的花猫,小心翼翼送到鸾歌怀中,道:“它是墨渊托人从北朝带回来的,没照顾好墨白是墨渊的不对,害得鸾儿伤心了,以后有它陪着鸾儿,鸾儿不用将什么痛苦都憋在心里了……太医说,你的病在心底,墨渊也不知你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你一个女孩子家,若是真有什么心事,就对它说吧,猫是不会出卖任何人的。”

“好。”鸾歌听到太医两个字的时候吃了一惊,幸而太医不是神仙,并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她接过墨渊手中的花猫,放在自己脸上柔柔蹭了蹭,笑道:“墨渊,它摸上去的感觉都和墨白一样,你是怎么找到它的?真厉害。”

“只要用心,自然能找到。”少年微微眯起眼眸,暖暖的笑意挂在脸上,目光柔柔地擦过鸾歌的双颊。

鸾歌怔住。曾经无数次幻想着他对她说情话,也不知这一句算不算?呵……应该不算吧。墨渊的话向来好听,哪里辩得清是不是情话呢?

“墨渊,你好些日子不回王府了。”鸾歌抱着花猫,终是忍不住问出来,“你和舅母之间……”

“鸾儿,你只是个孩子。大人之间的事,你不必多问。”少年微微瞥过脸去,长睫在阳光下一眨一眨,宛如蝶翼。

鸾歌心里委屈。所有人都不曾当她是孩子,却惟独在他眼中,她始终长不大。“前几日舅母送了些粽子来,做得很用心……可惜被红鸢那丫头扔了,本来是要带给墨渊的。”

“墨渊不爱吃粽子,扔了也罢。”少年淡漠道。

鸾歌忍不住回问:“若是鸾儿做的呢?若是鸾儿做的粽子,墨渊会吃吗?”

少年转头望向她,凑近她耳畔,灼热的鼻息拂到她面上,鸾歌的一颗心都要跟着跳出来,他却云淡风轻、开玩笑似的说道:“鸾儿该不会是喜欢上墨渊了吧?怎么会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

鸾歌的心怦怦直跳,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干脆,这么随意。

微微瞥过脸去,鸾歌朝着地面“呸”了一口,伸手遮住双颊的红晕,怒道:“墨渊,你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心里还想着老牛吃嫩草!你真是太坏了!鸾儿真是看错你了!”

“那就是不喜欢咯?”少年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当然不喜欢!”鸾歌口是心非。

得到这样的答案,墨渊长长抒出一口气来,幸亏他的猜测是错的,倘若那孩子真是对他存了什么心思,连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但得到这样的答案,他的心里又闪过一丝莫名的失落感,道不明、猜不透。

“那鸾儿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墨渊的眼眸眯成一线,嘴角微微勾起,带了几分探讨的意味,“在你心中,墨弘如何?东方楚,又如何?”

“墨渊……你都在说些什么呀!鸾儿才六岁!”鸾歌的内心就好似有千万只疯狂的小鹿在冲撞,努力想要平静下来,却还是脑袋昏昏沉沉的。

少年怔住,一瞬间恍然。是啊,这丫头才只有六岁而已,是他想多了吗?为什么那孩子给人的感觉一点都不像六岁呢……

“墨渊糊涂了。”

少年起身,鸾歌急急跟上,“墨渊还没有回答鸾儿,为什么不回宁王府?你不是跟鸾儿说过,成亲之后,宁王府才是你真正的家,你以后很少来繁阳殿的吗?为什么你现在日日夜夜都呆在繁阳殿呢?”

“墨渊只是政事繁忙而已。”少年漆黑的眼眸中藏着无数的秘密,叫鸾歌难以猜透。

“墨渊骗人!不要以为鸾儿不知道,如今阿公架空了墨渊的权力,墨渊哪里需要处理什么政事,根本就是闲得要命!”鸾歌上前一步,放下手中的花猫,紧紧握住少年的手臂,逼着他与她对视,“墨渊,在你心里,云珞小姐不是很重要吗?为什么你娶了她却又冷落她?这不是一个君子的行为!墨渊,你在鸾儿心目中,向来是最好的……你不该这么做的。”

“鸾儿……你不懂。正是因为她在墨渊心中太重要,墨渊才不能与她亲近。”墨渊垂下眼帘,默默掰开鸾歌的手指,“既然是母后的意思,今日墨渊就回宁王府,鸾儿也不必多说了。”

鸾歌怔然望着落空的双手,而后扬起眼眸,笑道:“墨渊想通了就好。”说罢,她抱起花猫,向着偏殿奔去。

少年静默望着鸾歌的背影,心口微微一颤:傻孩子,想不通的人是你,并非墨渊。

自那日后,墨渊真的住回了宁王府。鸾歌原以为他只是回去一两天,却不想这一住就是整整一个月,似乎真的从她的生活里销声匿迹。

端阳节很快就要到了,傻兮兮的墨祉早早求得了墨渊的同意,端阳节的时候可以一同参加宫宴。

南朝的端阳节定在九月初九,端阳节吃粽子也是不成文的规定。鸾歌倒是好奇,这南朝人是不是将重阳节与端午节合并了,才会出现这样怪异的节日来?取了重阳节的日子,又承袭了端午节的习俗,南朝的端阳节真是叫人期待。

南朝人只会做笨重的三角粽子,这一日鸾歌便早早地起床,跑去御膳房,教会她们做午觉粽子,留着宫宴上大家食用。

宫宴设在未央宫,傍晚的时候,宫中妃嫔便齐聚一堂,就连墨恒也揽着宸妃的腰身,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宫宴之上。

鸾歌坐在宴席的一角,多日不见的墨弘似乎消瘦了很多,在离她最远的座位上坐下,目光总是看着别处,始终不望向鸾歌。

鸾歌感激他,他此时当着甄皇后的面与自己撇清关系,自己将来的日子便会好过些。

“宁王殿下宁王妃到……”

消失了许久的墨渊终于携范云珞入座,夫妇俩手挽着手,坐在了鸾歌对面。墨渊的眉头一直微微皱着,似乎并不喜欢范云珞这样挽着他,可范云珞一脸幸福的笑意,让鸾歌再难面对。鸾歌慌忙起身,想要避开他们,可是墨祉已经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她身侧,坐下道:“姐姐,我总算找到你了!”

宸妃眸光一亮,激动道:“是祉儿吗?快过来,让母妃瞧瞧。”

墨祉不理会,目光怯怯的,不敢与宸妃对视。母妃,请原谅孩儿的不孝。甄后阴险,为保你我母子性命,孩儿只能继续装傻。

墨恒瞧见了鸾歌身侧的墨祉,忙出声唤道:“祉儿,快过来,坐到父皇身边来!”

鸾歌看得出墨恒目光中的宠溺,他对这个痴傻儿子的关心远远超过了对墨渊的关心,鸾歌突然好羡慕墨祉。虽然要装疯卖傻,可他有疼爱自己的父母,比起她来,要幸运许多。

“父皇!”相较宸妃,这个痴傻八皇子似乎更愿意与墨恒亲昵。座上,宸妃、墨恒、墨祉,一家三口紧紧靠在一起,鸾歌突然觉得,这世道变了,难不成在古时候是小三当道?

“晚宴开始了,鸾儿特意准备了些粽子,大家尝尝。”鸾歌见甄皇后目光死死盯着宸妃和墨祉,忙起身拍了拍手,一群宫婢便端着早已做好的粽子呈上来。

甄皇后赞赏地朝着她点点头,鸾歌回以一笑,道:“这粽子来自我的家乡,味道很不错的。”

长公主突然皱眉望了望鸾歌,好似在说:我怎么不知道咱家乡有这样的粽子。

甄皇后最先取了一只,放在手中观赏一番,笑赞道:“都知道粽子是三角的,未曾想到鸾儿的粽子这般别致,五只小角,就好似今夜的星星,美极了。”

“阿婆过奖了。更讲究的是这粽子的馅儿……”鸾歌顿了顿,“阿婆先尝一口试一试,看一看有什么特别?”

甄皇后依照鸾歌的意思小心咬了一小口,香嫩的味道在唇齿间萦绕,叫人忍不住想要再咬一口。

“粽子里,鸾儿加了花生、杏仁、虾米、红豆、绿豆、腊肉、鸡丝、百合,足足八种食材,这八种食材的味道都较为温和,不相冲突,大家尝尝试试。”

听鸾歌说得出神入化,墨祉傻傻地,也拈起一只没剥皮的粽子就往嘴里扔。宸妃见状,忙重重拍下他手中的粽子,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甄皇后笑道:“果然美味。”

“是吗?”范云珞突然出声,“早知道青鸾郡主的点子多,做出来的粽子都别出心裁。我也要尝一口试试。”

鸾歌见范云珞剥葡萄一般小心褪去粽子的外皮,淑女万分地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鸾歌忍不住问道:“舅母,怎样?好吃吗?”

范云珞微微皱了皱眉头,竟将方才吃下去的一小口粽子全数吞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甄皇后见状,眉头一皱,冷眼望向范云珞,“本宫吃了都没事,你却能吐出来?”

“阿婆息怒,舅母大约是身子不太舒服,又或者是鸾儿的粽子做得太逊色了。”鸾歌面上惊得惨白,掌心中不断有汗水渗出,目光紧紧盯着范云珞,想要个解释。

范云珞沉默不语,只是一个劲儿的俯身呕吐,那架势似要将整个胃都吐出来。墨渊坐在她身侧,眉头也跟着不明所以地皱起,伸手拍拍她的后背,想要替她顺气:“云珞,怎么了?没事吧?”

甄皇后额上青筋跳起,鸾歌的粽子她也吃了,可看范云珞那样子又不像是故意装出来的,于是起身问道:“云珞,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不舒服就早些回去吧。”

“没有,不是的。”范云珞推开墨渊的手,直起身来,用手帕掩住嘴角对上甄皇后的目光,方才紧皱的眉头,忽而舒展开来,上前一步道:“让母后担心了。是云珞有了身孕才会如此,与青鸾郡主的粽子无关。”

鸾歌如遭电击,瞬间僵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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