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猫的尸体还在屋子里,只是身上被悄悄盖上了一方好看的手帕,花猫躺在下面,就好似睡着了似的,一点儿都不像已经死去。
没有得到鸾歌的允许,谁也不敢轻易碰那只花猫,更何况那只花猫还是查找凶手的证据,谁若是碰了它,反倒会惹祸上身,只有凶手才会急切地想要毁灭罪证!
红鸢传了太医,待太医诊断过后,喂鸾歌吃了药,鸾歌这才好不容易转醒。
鸾歌虽然醒了过来,但整个人精神不佳,整天都浑浑噩噩。墨白的死直接导致鸾歌茶饭不思,病情恶化,见连太医也束手无策。
“郡主,奴婢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居然有人敢公然在郡主的药膳里头投毒,居心何在啊?”望着鸾歌惨白的唇角,红鸢心疼得直跺脚,“那碗残留的药已经用银针试过了,剧毒万分!对方是要你的命啊!”
她只是个六岁的孩子。究竟是谁这么狠心,居然忍心对一个孩子下毒手!
鸾歌木讷地坐在床边,不理会红鸢说些什么,呆呆地望着地上墨白的尸体。一整天,她都坐在那里,盯着那只毫无生机的小猫……
“红鸢,我们出去埋了它吧。”良久,鸾歌才哑然出声,嗓音微微有些发涩,大约是高烧的缘故,致使她说话的时候不断发出颤音。
“郡主!这只猫不能埋!”红鸢忙上前一步,拦在鸾歌面前,“这是对方下毒杀人的证据!郡主难道不想报仇吗?”
鸾歌的嘴角微不可查的颤了颤,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固执地上前,想要抱起地上身子尚温热的小花猫。
“郡主,你现在不宜露面!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将计就计,引仇人现身,再将她绳之于法!”红鸢皱了眉,努力劝导。
“要我假死吗?何必那么麻烦?”鸾歌却一脸淡然,启唇道:“查到了又能如何?她害死的只是一只猫,在南朝的法律下根本罪不至死……我不希望为了查出幕后杀手,而让墨白不能安眠。”
“那至少这件事郡主应该让皇后娘娘和宁王殿下知道!万一将来那人再对你下手,你要怎么办?”真是主子不急,急死太监,红鸢气得直跺脚!
“还能怎么办?”鸾歌冷冷抽了抽嘴角,眸光变得冷厉起来,“万事小心。喝水吃饭之前要试试银针,睡觉之前关好门窗,加派人手盯着吹花小筑的安全,别让陌生人进来。如果这样,对方还能弄死我,那或许是我真的斗不过她,我该死!”
红鸢静静地望着鸾歌,也不知是墨白的死对她的打击太大,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感觉她的眼眸中多了仇恨,不再像从前那样单纯天真。
“郡主是不是猜到什么人对你下毒?”红鸢试探着问道。
鸾歌若有所思,随即眸光一凛,淡然道:“红鸢,你不要胡说!或许人家只是不小心在我的药膳中加了鹤顶红……怎么谈得上是下毒呢?”她尾声旖旎,话中有话。
红鸢不敢多说,从前的鸾歌都喜欢跟在她身后叫她“红鸢姐姐”,可此时的她,双眸猩红,宛如着了魔一般,居然连名带姓的唤她,给人的感觉好淡漠。
鸾歌不顾红鸢的阻止,抱起地上的小花猫,来到院子里。
“枯木逢春”下方有一片树荫,树荫周围靠水,鸾歌觉得环境不错,便亲自取了小铲子,在树荫处挖了一个小坑,小心翼翼地用毛毯将花猫的身子裹好,埋入坑中。
“墨白,这一次,你是替我死的。总有一日,我会替你报仇……”鸾歌朝着那一方小坟墓悄悄磕了个头,抬眸道,“他们都认为我好欺负,正是因为我的懦弱才助长了他们的威风,以至于他们狠下杀手……以后不会了,我要坚强起来。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我了!”
“委屈你了……”鸾歌伸手在旁边的花丛中摘了一束野花,小心插在花猫的坟头上,“你先睡在这里吧。等将来我有了足够了能力,便带你回北朝……是我疏忽,一直都没有看出你怀了小猫猫,等到的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
鸾歌微微眯了眼眸,抬眼望着蔚蓝的天空,同样一片天空下,墨白肚子里小猫的父亲应该也在伤心吧?
她默默起身,回到屋中,对红鸢吩咐道:“红鸢,随我去承乾宫。自回宫以来,我甚至没有拜见过皇爷爷,听说皇爷爷病了,我该去看看的。”
“是。”红鸢诧异地点头。这青鸾郡主莫不是转了性,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去看皇帝老儿了?在她的印象里,鸾歌似乎很讨厌那个老皇帝。
虽然头昏脑胀,鸾歌依旧撑了下来……现在她病得正是时候,何不借此机会搏一搏同情呢?她若是一直住在吹花小筑,那么便意味着她一直要寄人篱下,没有自己的势力,谈何保护自己?
“奴婢帮郡主准备轿撵吧?”红鸢看着鸾歌走一步颤一步,心中尤为担忧。看着这孩子一步步走到如何,着实不易。似乎这世上所有的悲剧都降落到她一个人身上,她喜欢的东西,老天爷总是要一件件的剥夺,父爱、母爱、她心爱的墨渊、唯一的花猫……老天什么都没有给她留下。
“不必。”鸾歌淡漠转身,“这样最好。看上去越可怜越好……”人心都是肉做的,她就不信皇帝老儿会铁石心肠,不管自己亲身外孙女的死活!当初华阳长公主以死明志,墨恒便放弃了以华阳长公主和亲北朝的念头,如今,她或许也能……
“一个个都不要命了!”红鸢跟在她身后,急得直跺脚,却又拿她无可奈何!墨白的死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她,红鸢根本不敢随便刺激她,要知道这个小郡主虽然只有六岁,但是自杀那种事情,她不是做不出!甚至,早在北朝的时候,为了逼宁王现身,她已经试过一次!
鸾歌强撑着身子来到承乾宫,听宫人说,墨恒这几日一直留宿在广德宫,宸妃再获荣宠,鸾歌便意识到先前自己一时心软,留下了麻烦。
“没有关系……我就在这儿等阿公回来。”她当着这么多侍卫的面称墨恒为“阿公”,侍卫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任由她在宫门口站着。
窦德英一眼便认出了门口的女童,慌忙从屋里搬了张小凳子出来,“青鸾郡主,陛下去了广德宫,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郡主若是没什么急事,还是先回去吧。”
鸾歌唯一抬眸,清冽的眸光射入窦德英心底,窦德英的身子猛然一震,忙将小凳子推到鸾歌面前,道:“郡主若是真有什么急事,坐在这儿等也行。”
鸾歌先是蹙眉,而后朝着窦德英莞尔一笑,“窦公公年纪大了,还是窦公公坐吧。”
窦德英上前一步,劝道:“郡主若是为了宁王大婚的事而来,我劝你还是回去吧。宁王大婚,那是皇后娘娘的主意,陛下素来畏惧皇后几分,不可能取消婚事的。”
鸾歌微眯了眯眼眸,见窦德英连她对宁王的感情都知道,想来他便是甄皇后一直安插在墨恒身边的内应。也难怪这么多年甄皇后稳居中宫不倒,有这么个心腹里应外合……宸妃就算再怎么厉害,又能如何?
“窦公公猜错了。本郡主今日来,只要请阿公参加墨渊的婚宴。墨渊能够与范家云珞小姐结为连理,本是好事,为什么要取消婚事呢?”
听鸾歌这么说,窦德英脸色微变。看这郡主的神情,似乎没有半点不开心,难道是皇后娘娘多虑了?
“既然郡主是为了此事而来,奴才当然没有理由阻止,奴才这就差人去广德宫禀告陛下。请郡主稍等片刻。”窦德英微微一笑,欲招呼身边的小太监。
鸾歌却伸手阻止,“不必,本郡主在这儿等着就好。如果窦公公特意为了本郡主跑去广德宫,怕是会惹来阿公的厌恶……”
“郡主果真是想明白了,皇后娘娘没有看错人。”窦德英一脸伪善的笑意。
天色已晚,墨恒这才怀拥美人,一步一颤地走回承乾宫。
“陛下,小心点……”远远便传来宸妃娇滴滴的声音,鸾歌立马凝了心神,方才因为发烧烧得糊涂差点儿昏睡过去,她用力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一掐,迫使自己清醒过来。
红鸢一直跟着鸾歌身边,明明很心疼,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阻。她总觉得经过墨白之死,鸾歌好似变了个人,做得事情,让她难以猜透。
“阿公!”女童清冽的声音在承乾宫门口响起,她一步一颤地蹦到那个酒气熏天的帝王身边,偷偷瞥了宸妃一眼,便与宸妃二人合力扶着墨恒进了屋。
宸妃朝着鸾歌友善的笑笑,似是对她表示感谢,若没有她的指点,恐怕她早已饿死在广德宫中。
鸾歌的表情从头到尾都只是淡淡的,取了一杯醒酒茶,喂墨恒喝下。
待到墨恒的思维渐渐清晰起来,鸾歌才道:“阿公,鸾儿等了你一整晚,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墨恒望着眼前这个女童,回想起她在台上唱戏曲时的情景,着实喜欢,便将她抱到腿上,问:“鸾儿怎么想起来来看阿公了?”
鸾歌努力朝着他扯出一抹笑意,下一秒便一副哀伤之色,泪水哗啦啦掉下来:“鸾儿怎么就不能来看阿公了?阿公将阿母关在柔仪殿,鸾儿整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鸾儿好想出宫,好想回家。阿公,你放了我阿爹阿母,让我们回家,好不好?”
“不要胡闹!”墨恒的神色微微严肃起来。
宸妃心底是感激鸾歌的,忙出声劝道:“陛下,你别这么大声,吓到了孩子。”
墨恒见那孩子双颊通红,伸手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一时心软,声音立马小了下去,哄道:“朕也没有办法。朕不能放你们一家三口离开……你父亲手握兵权,阿公若是放了他,他能放过阿公吗?”
鸾歌早知道墨恒担心的是这点,来找他之前,便已经替他想好了对策,她朝着他微微眨了眨眼眸,看似不经意道:“既然担心他的兵权,那么只要不放他回平城就行了……关在哪里不是关呢?”
“说的是!”墨恒猛地拍了下桌案,吓得身侧的宸妃一脸惨白,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倘若阿公在京城之中修葺一处府邸,削了我阿爹的王位,降为平阳侯,让他将一家老少迁来京城……在阿公眼皮底下,他还能有什么作为呢?”鸾歌扯了扯墨恒的衣袖,复又从自己衣袖掏出一块翡翠来,“这是阿母曾经想要送给阿公的‘青玉金龙’,阿母在柔仪殿中日渐消瘦,恐怕再无出头之日,便托鸾儿将此物转交给阿公。”
墨恒冥思苦想,接过鸾歌手中的‘青玉金龙’,回想起从前与华阳长公主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心中微微颤动,再望一眼眼前这个憔悴不堪的外孙女,微微点头道:“鸾儿的想法不错。过几日,朕就下旨,修葺平阳侯府邸,放你们一家三口出宫。”
鸾歌又道:“明日是墨渊大婚之日,墨渊与我阿母姐弟情深,阿公能否解了阿母的禁足令,让她出宫为墨渊贺喜?”
鸾歌说着,见墨恒微不可查地皱了眉头,忙道:“唉……阿公若是不愿意就算了。阿母说了,就算阿公不同意,她也不会怪你的,你有你的立场。”
墨恒听着鸾歌的话,望着手中那块缺了半角的“青玉金龙”,久久无语。他与华阳的父女关系,也不知从何时起越来越恶化,如今……他甚至没有颜面再去见一见自己的女儿。
“罢了。华阳若是真想出去散心,就让她去吧……”本来禁足华阳一举就没有太多意义,他不过是担心华阳向平城那边求助,引起动乱罢了。如今看来,他这个懦弱的女儿,在没有别人的帮助下,根本不可能活着离开京城。
“多谢阿公成全。”目的达到,鸾歌脸上的泪水也干得差不多,她从墨恒身上跳下来,朝着墨恒拜了拜,道,“天色已经不早,鸾儿明日要为墨渊主婚,鸾儿先告退了。”
说罢,鸾歌淡淡瞥了一眼墨恒身侧的宸妃,个中的意思便是要宸妃多少收敛一点,毕竟甄皇后不是好惹的。倘若她威胁到了墨渊的利益,鸾歌也绝对不会放过她的!鸾歌有办法利用一曲戏曲将她关到冷宫去,自然有办法再次扳倒她!一个没有外戚襄助的后妃,很难在宫中立足!
鸾歌刚刚走出承乾宫,便脚下一软,昏死过去!方才的伪装,耗费了她太多心力,不过幸运的是,墨恒心软,答应了她的请求。
只要她离开未央宫,拥有自己的一片小天地,拥有自己的势力,待到来日,就不会处处受制于人!
“郡主!”红鸢一步上前,急急将她抱住,带着她回了吹花小筑。
第二日一早,鸾歌便昏昏沉沉的起身,选择了一件自认为最喜庆的衣裳出门,路过院子的时候,去“枯木逢春”底下看了一眼,却见墨白的尸体消失得无影无踪……偌大的一片土地,只留下一个深深的空塘。
红鸢急急赶到,看见眼前的情景,原以为鸾歌会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想不到她只是微微瞥了瞥眼眸,默默走开。
鸾歌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坐在轿撵之中,墨白的尸体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长长的指甲嵌入了掌心,却浑然无觉。
“郡主,你说说话吧,不要吓奴婢了。”红鸢恨得直咬牙,也不知道是哪个狠心的家伙,居然连墨白的尸体都要毁掉。
鸾歌深吸了一口气,抬眸望着红鸢,微微一笑:“人家喜欢收集猫猫狗狗的尸体,就让她拿去好了……总一天,本郡主也会收了她的尸体!”鸾歌心里清楚,作案的人只是内心不安,想要毁灭罪证罢了。
望见鸾歌冷冷的目光,红鸢心底一颤,不再说话。
这个时辰,墨渊想必已经等得急了,鸾歌作为主婚人,自然不应该迟到,便吩咐红鸢加快了速度。
不一会儿功夫,鸾歌的轿撵便停在了宁王府门口。
古代皇子成婚,第一步便是迎花轿出门。新郎不能到岳父家迎亲,以喜娘为使者持名帖前往,鸾歌作为宁王的主婚人,自然是要随行的。
鸾歌与墨渊匆匆打过招呼,低低唤了声“墨渊”,也没有提及墨白中毒而亡、尸骨无存一事,便急急赶着花轿出门。
墨渊欲言又止,但鸾歌的轿撵已经走远,去右相府迎接新娘去了。
以净茶、四色糕点供“轿神”。放铳、放炮仗,大红灯笼开路,沿途吹吹打打。
花轿临门,范府放炮仗迎轿,旋即虚掩大门,俗称“拦轿门”。鸾歌从轿撵上下来,向管家塞入红包,范府这才屋门打开,迎接花轿。
花轿轿门朝外,范府差了人燃着红烛、持着镜子,向轿内照一下,谓驱逐匿藏轿内的冤鬼,称“搜轿”。
“搜轿”过后,鸾歌留在范府吃了“起嫁酒”,这才迎新娘上轿。
范云珞今日穿得是特质的新娘服,耀眼夺目,刺得鸾歌的心生生的疼。鸾歌咬了咬牙,努力不去看她。
三次催妆过后,范云珞这才坐上花轿。倒不是范云珞做作,古时候嫁女儿都是一副难舍难分的样子,女儿要佯装不愿出嫁,这才能体现出她的孝顺。
花轿环住京城大街,整整绕了三圈,鸾歌的轿撵也跟在花轿后绕了三圈,这才停在了宁王府门口。直到这一刻,鸾歌所伪装出的淡漠终于不复存在。云珞小姐只要一过门,便成了墨渊的妻……从此往后,她便再也没有理由长伴墨渊身边了。
鸾歌咬了咬牙,喉咙里哽塞的酸涩之味隐忍了下去。她走下轿撵,作为小喜娘,走近花轿,掀开轿帘,微微扯了范云珞的衣角三下,范云珞这才出轿。
南朝皇子大婚的礼仪相较北朝要复杂许多,范云珞走出花轿前先跨过一只朱红漆的木制马鞍子,步过红毡,由鸾歌相扶站在喜堂右侧位置。彼时,墨渊自己身着大红色的礼服,站在喜堂的左侧位置。
“皇上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华阳长公主驾到……”
说到底,甄皇后还是说服了皇帝老参加宁王的婚礼,墨恒再怎么不待见宁王,他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大婚是儿子的终身大事,自然是要来参加的。再则,他也想借此机会,修复他与华阳之间的父女关系。
众人三呼万岁,墨渊便出声道:“父皇、母后、阿姐,请上座。”
鸾歌作为礼赞,将三人迎到喜堂中央坐下,帝后二人做了主席,华阳公主则坐在甄皇后左侧。
待到众人皆到齐,鸾歌站到喜堂中央,正色道:“行庙见礼,奏乐!主祝者诣香案前跪,皆跪!上香,二上香,三上香!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升,平身,复位!跪,皆脆!”
“升,拜!升,拜!升,拜!”
“跪,皆脆,读祝章!”
依照鸾歌的指示,新人拜过父母天地。而后,一个十三四岁小儇跪在右侧拜佛凳上,读毕奏章,鸾歌又道:“升,拜!升,拜!升,拜!”
三跪,九叩首,六升拜,整个过程下来,鸾歌早已精疲力竭,额头上冷汗频频渗出,眼眸下墨渊与范云珞一对璧人举案齐眉,直叫她心碎!
墨渊望着她吃力的表情,欲言又止,无奈此时正行者大礼,他不好出声打断,只能看着那个孩子一路坚持下来,面色由最初的桃红色逐渐转变为惨白。
“礼毕!送入洞房!”
最后六个字吐出,心头的巨石终于压得鸾歌喘不过气来,等到墨渊牵着范云珞的手,消失在洞房门口,鸾歌觉得浑身的力气似乎被抽空了,再也无法站稳,忙倚着身侧的红鸢,强自平定心神。
“走!红鸢,我们走!”鸾歌稍稍缓过气来,在场的宾客要么吃菜喝酒,要么齐齐聚集在洞房门口,想要闹洞房。鸾歌实在没有勇气再呆下去,在红鸢的搀扶下,告别了皇帝、甄后和华阳长公主,匆匆离去。
回到吹花小筑,鸾歌压抑在胸腔里的苦水终于忍不住尽数吐了出来,连带今天一早强行逼着自己喝下去的粥,吐得胃里空空的,一点都不剩。
红鸢心疼道:“郡主您进屋躺着,奴婢去叫太医。”
“不要!不用……”鸾歌慌忙阻止,她不想要任何人再看到她的脆弱,她要坚强,她要将她柔弱的一面隐藏好,不再让任何人看见。
“红鸢,你在门外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说罢,鸾歌便推门进屋,熄了灯,静静在黑暗中哭泣。努力压制着呜咽声,尽量不让任何人听到。
一双手臂恰在此时搭上她的肩膀,墨弘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要哭就放声哭出来吧!憋在心里会生病的……”
鸾歌惊讶地抬头,发现墨弘的脸藏在黑暗中,整个人似乎已经在她身后站了好久,她怔怔地开口:“弘哥哥,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墨弘尴尬地摸了摸脑袋:“刚刚进来不久,没找见你人,本来都想走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嘴上虽然是这么说的,实际上从今天一大早有人跑来告诉他,那丫头的花猫死了,他便急急在屋子里等着了。一直等到入夜,这丫头才一脸疲惫之色进门。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同她打招呼,她便已经吹熄了灯,伏在桌案上隐隐啜泣,叫他怎能不心疼?
“你为什么会突然来找我?”鸾歌突然绷紧了神经,面上冷冰冰的,“是不是有人告诉你,我的猫死了?”
“你怎么知道?”墨弘原先也是好奇的,为什么那丫头的猫死了,会有人来告诉他?
“你快走!这里不安全!”想到这儿,鸾歌慌忙开门,想要将他推出门外。
恰在此时,门口的红鸢看见屋里的墨弘,惊慌失措道:“皇长孙,你怎么会在这里?皇后娘娘不知道何时回宫了,这会儿已经往这里来了!”
鸾歌心中一沉,知道自己中计了!未能杀死她,对方又顺利利用了墨白的死!这一次,对方的目的是要她与甄皇后反目成仇,是要毁掉她在皇宫之中的唯一靠山,下手之狠,可见一斑!倘若此时甄皇后进门,看到她再度与墨弘来往,她自然是百口莫辩!对方真是了不起,非但将她的心思猜了个透彻,连墨弘也被那人算计了去。
不,这种情况下她不能自乱阵脚。且不说甄皇后还没有进门,就算她进了门也未必就一定能找到墨弘。
“我现在就走!”墨弘也看出了事态严重,慌忙想要离开。
“走不掉了!”鸾歌努力平静下来,伸手拦住墨弘,指了指自己的床榻,对墨弘道,“你先躲进去!”
“郡主,使不得!”红鸢慌忙阻拦,“若是被皇后娘娘发现,到时候有理也说不清了,倒不如实话实说!”
“不行!”鸾歌抿唇,“阿婆是个多疑的人,实话实说根本就是死路一条!”说罢,她便匆匆将墨弘推入了里床,自己则迅速解开衣衫,翻身上床。
墨弘整个人紧紧贴着她柔软的身子,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不是因为怕被发现,而是这样‘偷偷摸摸’的感觉太美好,他从未体验过。
鸾歌的心也揪到了嗓子眼,轻飘飘地悬着,烧得有些发烫的身子居然微微出了汗……
“皇后娘娘长乐未央!”
屋外传来婢女们整齐的声音,鸾歌放下帐子,一颗脑袋从缝隙里钻出来,一副俏皮可爱的模样,问道:“阿婆不在墨渊家里吃喜酒,怎么来这儿了?”
甄皇后面上似笼罩了一层寒霜,但瞧见鸾歌一脸坦然,心稍稍安定了下来,方道:“本宫听说你病得不轻,所以特地过来看看,别累坏了。”
“红鸢,给阿婆上茶。”鸾歌脸上微微有些红晕,笑道,“鸾儿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发烧。”
“怎么也不叫太医来看看?”甄皇后神色一凛,目光在屋子里扫视,最后终于落在了鸾歌的床上。
“早上太医来过了。说是多运动运动就好,我正打算下床走走呢……”面对甄皇后探究的目光,鸾歌的神色更加坦然,一直紧握着帐子的手竟送了下来,作势要撩起帐子起身。
红鸢见状,突然冲上来,一把拉住了帐子,不悦似地望着鸾歌:“什么运动?太医是让您多休息!您现在见不得风!”
“皇后娘娘,您管管郡主吧……她心里不好受,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瞎折腾啊!”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看上去极为自然。甄皇后心中的疑惑也渐渐散开来,她不能因为一个外人的话,就怀疑自己的亲外孙女。
“鸾儿,你不必担心。范云珞能够与你墨渊举案齐眉,也不过是一时的事,难保以后……”甄皇后唇角的笑意淡淡晕染开来,起身准备离开,复又回头吩咐红鸢道:“小心照顾着郡主!这吹花小筑的人手是时候好好整顿整顿了,听说昨夜居然有人试图向郡主的药膳中投毒……你们这些做下人的,都应该提着脑袋办事,而不是置主子的死活于不顾!听明白了吗?”
红鸢忙道:“明白了,皇后娘娘慢走。”
待到皇后离去,鸾歌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来,转过头看里床里的墨弘,却见他双眸紧闭,睡得正香。鸾歌一时无语,真不知道这般紧张的情况下他是如何能睡着的。
墨弘的眼角偷偷眯开一条缝,见鸾歌笑了,心里这才稍稍舒服些。方才那么紧张,他当然睡不着,他假装睡着,不过是希望能讨她一时开心罢了。
“走走走!快点离开这里!半条命都差点被你吓掉了!”鸾歌伸出脚丫,玉足在墨弘的腰间踢了踢。
墨弘瞬间面色涨得通红,急急下床,头也不回地跑了出门。那丫头踢哪儿不好?非得朝着他的命根子下脚……
鸾歌与甄皇后先后离席,皇帝墨恒也带着华阳长公主离开。一群宾客这才挤到新房门口,想要看一看里面的情景。
墨渊与范云珞一左一右,坐在床畔,行“坐床”礼。
喜婆带着一群丫鬟进屋。喜婆取了秤杆微微扣了一下新娘的头部,而后挑起盖头,取义“称心如意”。喜婆喂新娘吃过莲子、饺子、花生等瓜果,便笑脸盈盈地收了红包,带着一群丫鬟离开。
墨渊起身,牵着范云珞的手出门,来到宴席之上,一一给长辈们敬酒,而后由喜婆搀着范云珞回新房内等候。
多喝了几杯,墨渊便拜别宾客,进了新房。
彼时,范云珞已经在窗前坐了有些时候,身子微微有些僵。
少年的双颊微微红了,扶着她在床上躺下。
“累了吗?”他问。
“不累。”范云珞哪里敢说累,今晚可是他们大喜的日子,怎么都不能白白睡过去了。
“那就先陪我说说话吧。”少年倒也不急,他只是觉得微微有些尴尬,实在没有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女刹那间就成了他的新娘。
范云珞说不困是假的,躺下来与墨渊聊了没两句,便有些神智迷糊了。
“云珞……云珞……”少年轻轻唤了她两声,见她没有回应,便静默在她身边躺下,望着床顶,嘴角微微勾起,露出温润的笑意。
是夜,待到身边的少女沉沉睡去,少年才微微动了动身子,披了件单薄的长袍,推开新房的大门。
宁王府的宾客还在相互拼酒,墨渊的视线在人群中一扫而过,却看不见那孩子的身影,心中有些小小的别扭,却道不出是什么感觉。方才在宴席之上敬酒的时候就没看到那孩子,他一直找着机会哄范云珞睡觉,如今总算出了新房。
唤了人来,墨渊方问道:“长公主家的青鸾郡主呢?”
侍从因为偷偷喝了酒,脸颊有些红,便低着头道:“王爷入洞房那会儿便回宫去了,似乎身子不太舒服,差点儿晕倒呢!我看红鸢姑娘扶着她,那面色白得吓人!”
少年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脸上笑意全无,问道:“可是生了什么病?”
“这个奴才不知道。奴才听红鸢姑娘说,似乎青鸾郡主心爱的花猫死了……”侍卫喝得头晕晕的,渐渐口齿不清,“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那花猫的尸体居然被别人挖走了……”
“替本王备马,本王现在要进宫!”少年听到这儿,神色一僵,慌忙轻手轻脚进屋,穿好衣衫。
躺在床上的范云珞因为太过紧张,一直未能入睡,听到动静,忙出声问:“王爷,您这是要出去吗?”
少年干咳了一声,被妻子撞破,脸色微红,道:“鸾儿那丫头似乎病得很重,本王进宫看看她,别出什么事。”
“可是王爷……”范云珞双颊浮上两朵红云,尽显娇羞之色,面上微微露出一点为难,“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是大喜的日子……王爷真要进宫去看她吗?”
“恩。”少年淡淡应了一声,走到范云珞身边道,“本王知道,你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如果没有鸾儿,我们未必能走到一起,如今她病了,本王该去看看她的。”
“渊……你真要……”见少年急急起身,就要离开,范云珞情急之下,竟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别说了。”少年回头,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便推门出去。
望着少年离去,范云珞的眼神瞬间变得迷离起来,嘴巴怔怔地张着,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对那个孩子的关心,是不是有些过了?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吧。范云珞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再难入眠,一个人披着衣衫,伫立窗前,等候少年归来。
墨渊骑上马,从宁王府后门出去,一路疾驰,往皇宫的方向而去!他心里焦急万分,那孩子那么疼爱墨白,墨白死了,她该有多伤心!一整天,她努力维持着微笑,念那些跪拜之礼之时,她额头上的汗珠涔涔往下流……那时候,他就应该阻止她的,她需要休息!怎么能耗费这么多心力?她才六岁!墨渊的心底万分自责,恨不得生病昏死的人是自己!
墨渊赶到皇宫的时候已是午夜时分,宫门早就关了,墨渊出示了令牌。看门的侍卫惊讶地望着他,问道:“宁王殿下为何……”此时进宫?不应该在洞房花烛么?
墨渊淡淡瞥了他一眼,那侍卫慌忙道:“奴才多嘴。”随后,便放他进宫。
少年入宫后,便直奔吹花小筑。四周的宫殿到处都是灯火通明,独独那个小院落漆黑一片,让他的心莫名的揪紧,那孩子大约正蒙在被子里偷偷哭泣吧。
“什么人?”红鸢一整夜都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总感觉这吹花小筑里头有内鬼,不安全。
少年上前一步,悄悄捂住她的口,轻声道:“是本王。”
红鸢惊诧地望着眼前的少年,目瞪口呆,说话都有些吐字不清了:“王……王爷,你不应该在洞房花烛吗?怎么会跑到这儿来了?”
少年压低了声音,长睫一挑,眼神望向鸾歌的房间,问道:“郡主还好吗?”
因为鸾歌警告过红鸢,让她不许将她的病情告诉墨渊,红鸢只能支支吾吾地点头,道:“郡主没事,早就歇下了。”
“这样啊。”少年的眼神微微一黯,也不知怎的,想到那只猫的死病没有带给那孩子多大的打击,他的心里头反而憋得慌。
“王爷既然来了,不如进屋坐坐吧?郡主若是知道你来了,一定会很开心的。”红鸢见墨渊没有呆在新房,心情莫名的大好,拉了墨渊的衣袖,想要将他多留一会儿。
少年神色一僵,忙往后退了几步,垂眉道:“既然郡主没什么大碍,那本王便回去了……”
向前没走几步,便听到屋子里传来女童沙哑的呼唤声:“红鸢,外面有什么人吗?你在跟谁说话?”
少年皱眉望向红鸢:“你不是说郡主早就歇下了吗?”
红鸢愣在原地,讪讪朝着少年一笑,“这不……可能是刚刚才睡醒……”
“红鸢……红鸢……”见门外没人应答,鸾歌心里有些不安,也不知怎的,她总觉的似乎有个人就在附近,却又不敢肯定。毕竟今晚是他的大婚之夜,他怎么可能……越想越心烦,干脆披了件衣衫起身,准备出去看看。
少年听到动静,便本能地一跃,躲到了“枯木逢春”上的小木屋里,朝着树下的红鸢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说出自己来过。
红鸢朝他点点头,而后回身向着鸾歌走去,一把握住她冰凉的手指,皱眉斥道:“郡主进屋歇着吧!大半夜的,多冷啊!小心着凉!”
“我刚才似乎听到你跟一个男人说话。”
“大半夜的,这宫中哪儿来的男人?”红鸢推着她往屋里走,“郡主就不要自己吓自己了!一定是方才皇后娘娘突然造访,您现在疑神疑鬼了!”
“真的没有人吗?”
“没有没有!红鸢说的话郡主都不相信吗?”
鸾歌心里不安极了,她总觉得那个人就在附近,望着红鸢,她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伸出脖子,扫了几眼红鸢身后,见没有人,这才失魂落魄的回屋。
待到鸾歌回屋,少年这才从“枯木逢春”之上跳下来,见那孩子还好好的,能走能跳,这才打算离开。
“郡主!郡主……你醒醒!”
恰在此时,屋里传来红鸢急切地呼救声。
少年随即转身,三两步冲到门口,直接推门而入,见昏死在地上的女童,心口猛然一滞,伏地忙将她抱起,问红鸢:“你刚才不是说她没事吗?究竟是怎么回事?”
“郡主……她病了好多天了。”红鸢无奈地低下头去。
怀里的女童面色惨白,呼吸微弱,给人的感觉好似随时都会死去,一个曾经服用过蜜菁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病能让她痛哭至此?
少年紧紧将她拥在怀里,心疼极了。
三两步将她抱到床上,少年急急在女童身边守着,一会儿替她擦汗,一会儿喂她喝水,将她照顾地无微不至。红鸢又叫了太医来,开了药方,熬了药。等到墨渊喂鸾歌喝完药后,大半夜都过去了,哪里还记得什么洞房花烛夜。
天微微亮,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入花窗,少年猛然意识到一夜已经过去。
墨渊望了望床上已经差不多退烧的女童,兀自起身,吩咐红鸢道:“不要告诉郡主本王来过。”说罢,便一个人推门出去。
回到宁王府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这一夜洞房花烛可真是过得惊险刺激。少年跨进新房,见范云珞一人坐在铜镜对面,摆弄着自己的发髻,她的眼角有微微的倦意,少年心里犯过意思内疚。新婚之夜,丢下妻子,独守空闺,他这个丈夫做得不合格。
“王爷可回来了。”范云珞笑脸相迎,倒是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留住墨渊的心……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觉得不会傻到亲手将自己的丈夫推入别人怀里。
少年走上前一步,伸手暖暖将她环住,蹙眉在她耳畔低声道歉:“对不起,下一次不会了。今晚,我们再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