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你做什么?你快把衣服穿上……”
见到她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墨弘的双颊立马染上了两抹红晕,目光撇开,根本不敢望向她的胸口,别提是齿痕了,就连她的眼神,他也不敢触及。
鸾歌没料到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她以为他会震惊,会放弃她,却没有想到他仅仅是害羞而已。
她再靠近一步,伸手扳过墨弘的身子,逼着他望向她的胸口。
“弘哥哥,你仔细看看,你能接受吗?”
墨弘在她的引导下,背脊僵了僵,木讷地转过身子,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敢将自己的视线移到她的胸口,望见那深深的两只齿痕,他的心不由地一滞:“谁?谁这么残忍?”
慌忙伸出手,替她穿好衣衫,纤长的手指隔着衣衫轻轻抚了抚她那早已结痂的伤口,柔声安慰:“我不在乎,我都能接受。我只是为你感到心疼……”
听到这样的答案,鸾歌呼吸一滞,微微眯了眼眸,强扯出一抹笑意,勾唇对上墨弘的视线:“好,弘哥哥,我答应你。我会试着对你好……我会努力地忘掉墨渊。”
“三个月!三个月后,我一定让你爱上我!我要将你小心呵护在掌心,我要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爱你!”
墨弘喜笑颜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眯成了一线,兴奋地将她拥在怀里,舍不得放开。
鸾歌只是任由他抱着,旋转,直到心里的苦楚渐渐淡忘。她落寞地从墨弘身上跳下来,捧起桌案上隐娘留下的那对玉镯,道:“弘哥哥,你带我出宫吧!我要为墨渊上门提亲……”
墨弘的眉头微微皱起,大掌附上她的小手,心疼问道:“你真的可以吗?如果不行,这玉镯我代替你送到右相府上去!”
“不要!”鸾歌一口回绝,“我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对弘哥哥好,这最后一点事情,弘哥哥就让我替墨渊做了吧。倘若我不照做,阿婆也不会原谅我的,不是吗?”
她的脸上明明挂着笑意,可扯开的嘴角比哭还要难看,望着那对做工精妙的玉镯,心里的苦楚排山倒海一般,复又涌上心头。
“我陪你去。”墨弘望着鸾歌,只是沉默地按上她的小手,“既然我说过要将你放在掌心呵护,自然不能让你一个人独自痛苦面对……所以,我要陪你去。”
“好。”鸾歌微微一点头。原本是想拒绝的,可自己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她不该慌乱中答应墨弘的,可她的心那么寒冷,多想找一处温暖的避风港,替她挡去所有的风雨。在这诡谲多变的宫廷,才一个多月,每日都在担惊受怕之中渡过,她的心似乎都要疲倦到枯竭而亡。
红鸢心情落寞地为他们备了轿撵,两个人同坐一架轿撵,身后跟了六七个宫人抬着聘礼,浩浩荡荡出宫提亲。
右相府就在西街,出了宫门左拐,没多远就到了。
鸾歌在墨弘的搀扶下,下了轿撵,伸手敲了敲门,无人应承。于是,又命身侧的宫人重重敲了几下门,问道:“有人在吗?开开门。”
一双黑漆漆的眼珠盯着门缝向外望了望,许久才“吱呀”一声开了门,右相府的管家狐狸一般的眼眸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童,而后一拍脑门,慌忙朝着女童跪下:“奴才该死!居然将青鸾郡主关在门外!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鸾歌象征性伸出双手,道:“免礼。”
老管家的眼眸又在墨弘身上打量了一番,瞧见他衣摆上挂着的“墨”字玉佩,才爬起来的双腿又忍不住打颤,直直朝着墨弘跪下,道:“奴才有眼不识泰山!皇长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墨弘本不是多么在乎礼数的人,但老管家给人的感觉似乎非常心虚。
鸾歌皱眉道:“管家,这大白天的,右相府为什么要大门紧闭呢?”
管家忙将鸾歌迎进院中,又吩咐一群人将聘礼抬进了院子,而后小心谨慎地关上了大门,这才屁颠屁颠跑到鸾歌面前,一脸惊慌不已:“郡主有所不知。今日本该是我家小姐出阁的日子……八皇子的花轿一大早就在相府门口候着了。但老爷得了皇后娘娘的旨意,自然不敢让小姐出阁,于是便回绝了八皇子。谁知这痴傻的八皇子当众疯言疯语,扬言说,会一直守在门口,倒要看看我家小姐究竟跟那个不要脸的媾和了!”
“所以你就一直把大门关着?”墨弘脸上微微露出了不屑,“不过是个傻子,他若是想要等,就让他在门口等着。难不成以我叔父的才华还能被他比下去?”
“皇长孙有所不知……八皇子虽然痴傻,但是武功极高。老奴若是不关上大门,老奴的屁股可吃不消!”
听老管家这么一说,鸾歌这才注意到他下身一瘸一拐,似乎被人打过。看来那个痴傻的八皇子墨祉,倒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这一次皇后娘娘公然抢走了他到手的新娘子,也难怪他会下手这么重!不过是发泄一下而已……
“本郡主此次前来……”
鸾歌刚要说明来意,墨弘却横出一只手臂阻止她说下去,眯着眼眸对老管家笑道,“青鸾郡主亲自造访,右相居然不出门相迎,却叫你一个管家敷衍我们,是不是不把我们放在眼中?”
老管家慌忙磕头跪拜,“皇长孙息怒……老奴这就去请老爷、夫人和小姐!”
待到老管家奔进了内堂,鸾歌才皱了皱眉,对墨弘道:“其实弘哥哥,我无所谓的。他们是否待见我,我一点都不在乎……”
墨弘却打断她,“你不在乎我在乎!我既然已经与你约定了三个月的期限,这三个月我定然给你最无尚的荣耀,谁想要欺负你都不可能!”
他的语气那样坚定,神情那般傲然。鸾歌却默默低下头去,口中兀自喃喃:可是弘哥哥,我并不需要这些荣耀,我只是想要得到一份平平淡淡的真情而已。就像见到墨渊的第一眼,他鞭笞了我,可我趴在他身上的时候,依旧能够感觉到他内心的温柔……
“逍遥王的女人,怎么能任由别人欺负?红鸢姐姐,你说是不是?”墨弘微微勾起了唇角,一脸懒散的望向鸾歌身后的红鸢,却见红鸢也是一脸凄惶的神色。也不知她们主仆二人究竟是怎么搞得,个个都是整日心神不宁。
“啊……哦。”良久,红鸢吱唔了两声,又默默站回鸾歌身后。
不一会儿,右相范岑牵着夫人前来拜见鸾歌。
鸾歌一见到陌生人就害怕,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不礼仪的,慌忙扶他们起来,直接道明来意:“我听说云珞姐姐才貌双全,今日拜访,是想要替我墨渊墨渊,也就是当今宁王殿下,登门提亲,希望五日后可以迎娶云珞小姐过门。”
鸾歌挥了挥衣袖,示意宫人们将聘礼搬上前来。
“小女能够觅得佳婿实在三生有幸,这聘礼,微臣就代为收下了。还请青鸾郡主进屋,喝口茶,歇息片刻。”范岑恭维道。
鸾歌拉了墨弘的手,想到甄皇后让她亲手交给云珞小姐的一对玉镯还没来得及送出,笑道:“这样也好。本郡主也很想一睹舅母的芳容呢!”
墨弘一直都是懒洋洋的,从来不知道娶个媳妇儿要这么麻烦,心里头居然有些慌张起来,倘若有一日,他要迎娶那丫头过门,是不是也要先得到她父母的同意?长公主是甄皇后一党,她怕是会反对吧?
“弘哥哥,你想什么呢?”鸾歌拉着墨弘在主席上坐下。因为他们二人身份尊贵,右相夫妇只敢坐在席下。
“没什么……只是很好奇这云珞小姐究竟是怎样的国色天香,居然能将墨渊迷得神魂颠倒。她是不是比我的鸾儿还要好看?”墨弘凑近鸾歌耳畔,热热的鼻息拂过的她的双颊,鸾歌不禁被他说得红了脸。
不一会儿,范云珞从后院款款走来。
鸾歌从座位上跳下,兴奋地迎上去,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很开心,笑道:“舅母,我们又见面了!”
墨弘也蹭到鸾歌身边,悄悄问你一声,“丫头,你说,我是该叫她‘舅母’呢?还是叫她‘叔母’呢?”
鸾歌恶狠狠瞪了墨弘一眼,对愣在原地的范云珞道:“舅母,他的神经有点问题,你不必理会他。”
恰在此时,墨弘恍然大悟似地轻佻笑出声来:“我知道了。女人出嫁从夫,你该跟着我,一道喊她‘叔母’!”
鸾歌尴尬地抽了抽嘴角,一直有些紧张的范云珞却被墨弘逗笑了,目光瞥了瞥鸾歌,神秘问道:“真是想不到你们两个已经……”私定终身了。
鸾歌见屋子里还有长辈在,心里头一着急,慌忙伸手捂住了云珞的唇:“舅母,你不要乱说。根本就没有的事……”
墨弘耳朵尖,横眉一挑,问:“怎么没有了?你刚刚才答应我的。”说罢,他朝着她竖起三只手指,暗喻三个月之约。
鸾歌白眼。墨弘有时候看上去就像个大男孩,上一秒明明还一脸真情,下一秒又会变得极其孩子气,面对大事的时候处事不惊,或许他这样的人才最值得依靠吧。
“舅母,这个是阿婆让我交给你的。”鸾歌取出一对手镯,小心替范云珞戴上,不知是不是因为手镯上的宝石太过耀眼,不知不觉她的眼睛里迷离了泪花。
墨弘首先觉察到了,在鸾歌失态之前,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取了手帕,一面替她擦拭眼角,一面嗔怒道:“丫头,看看你,每次都不小心,又被沙子眯了眼吧?”
鸾歌惊惶无措地点头,不敢抬头望眼前的云珞小姐,更不敢望向席下的右相夫妇,只是敷衍道:“舅母,该送的东西我都送到了。阿婆还在宫里等我,我先走了。”
鸾歌逃也似地拉着墨弘离开了右相府,范云珞怔怔望着鸾歌落寞的背影出神,回想起那日她与墨渊所放的河灯,心中惊恐不已。
两只河灯正整齐地摆放在范云珞的闺房里,因为‘玄石’的吸引,它们紧紧吸附在一起。范云珞伸手小心翼翼分开它们,将它们倒置过来。河灯底部,一个“鸾”字,一个“渊”字,清晰可见。雕工那么精细……没有融入满心的爱念,怎么可能做得这么完美?
范云珞原本并不相信鸾歌对墨渊会有感情,但将鸾歌的一系列行为联系到一起,心中的天秤越发倾斜,她相信鸾歌对墨渊不可能仅仅是舅甥情谊……就比如方才她甚至不敢与她对视,范云珞眉头微微皱起,拿这个善良的小姑娘,她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鸾歌从右相府出来之后,就没有做轿撵,而是独自一个人在风中狂奔,墨弘伸手不错,不过一会儿功夫就追上了她,扼住了她的手腕,猛烈地摇晃着她的身体:“为什么要逃?你在怕什么?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应该退缩!”
鸾歌茫然回头,脑袋狠狠扎入墨弘怀里,隐隐啜泣。
不一会儿,红鸢追上来,默默望着拥在一起的二人,叹了口气道:“皇长孙,你不用将她逼得这么急。郡主心里……很苦的。”她的心里何尝不和她一样苦呢?自己陪伴了十多年的王爷,刹那间就要娶亲了……只是,以她的身份,有苦难言。
“好,我不逼你。我等你,我等你彻底忘掉他。”墨弘在她耳畔低吟,微微一用力,将她打横抱起,“他可以背你,我也可以抱你。我可以用时间向你慢慢证明,我会做得比叔父更好!”
鸾歌回宫之后,便发了高烧。
墨弘请太医来为她看病,太医叹了口气道:“青鸾郡主有焦心之事郁结在心,火气很大,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治好的,让她多休息吧。”
墨弘喂鸾歌喝下药,不到一会儿功夫,鸾歌便觉得胃里苦极了,整喝下的药尽数都吐了出来,面色苍白得好似随时都会死去似的。
“别再想了,我求你别再想了。”墨弘绝望地朝着鸾歌压抑地怒吼,又不敢发出太大声音,怕真的吓到了她。
“弘哥哥,我没事。你先回去吧。太医说了,我需要多休息,鸾儿好困,我先睡了……”鸾歌烧得有些糊涂,脑袋昏昏沉沉的,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吹花小筑是鸾歌的香闺,墨弘自然不能久留,在红鸢的劝说下,他默默回了六角楼。
尚在睡梦之中,便有人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将鸾歌摇醒。
鸾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惨白地嘴角一翕一合,好一会儿功夫才反应过来,一个陌生的女孩儿正拼命地摇晃着自己的脑袋。
“为什么要毁掉我的幸福?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一个八岁左右的女童瞪着一双仇恨的眼眸,狭长地指甲嵌入鸾歌的长发,似要将她的满头青丝生生拽下来,“我和我娘苦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机会翻身了,等来的却是空欢喜一场!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
“放开我……快放开我!”鸾歌额头滚烫,浑身酸软无力,根本没有能力反抗,那女童的手从她的发髻滑倒她的脖间,狭长的指甲犹如锋利的刀刃,嵌入她的脖颈,留下一道道残痕疯狂的划痕。
“放开你?呵……”那女童突然轻袅地笑出声来,“我为什么要放开你?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跟你同归于尽的!反正,我回去也要被阿母阿爹责怪……倒不如,临死之前,先为自己报仇!”
“咳咳……”鸾歌的脖颈快要被对方卡得无法呼吸,原本因为发烧酡红的双颊,如今已经因为缺氧泛着紫色,她奋力地伸出手臂,在空中舞动,“红鸢……红鸢救我……”
“砰……”得一声,房门被推开。
方才被人支开的红鸢终于知道有人故意引她离开,想要对鸾歌下手,冲进屋里,红鸢手脚利落地扼住了女童的脖颈,不一会儿功夫就将她制服。
彼时,鸾歌已经奄奄一息。她望了一眼,被红鸢强迫跪在地上的女童,问:“你是谁?究竟为什么要杀我?”
“我是谁?”那女童突然猖狂地笑出声来,眼角竟夹杂了泪花,“这世上,你还是第一个问我是谁的人。真是可笑,她们根本都不在乎我是谁……在父亲眼中,我是个小杂种;在母亲眼中,我是个不争气的女儿;在大姐二姐眼中,我就是个小叫花子。谁都不在乎我是谁!用不着我的时候,就将我当佣人使唤;用得着我的时候,又立马将我捧上了天……现在好了,你已经帮你墨渊到右相府上提亲了。我呢,我该嫁给谁去?”
鸾歌眸光微微一黯,猜到这个女童的身份,试探着问:“你是甄家的三小姐,甄晚晴?”
甄晚晴突然伏地哈哈大笑起来,“连你都知道了。看来‘甄晚晴’这三个字已经成为京城之中最大的笑柄!”
鸾歌心头微微一震,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从中稍稍做了一点手脚,就害得甄晚晴如此绝望。可是甄晚晴不知,依照墨渊的个性,就算自己没有撮合他与云珞小姐,墨渊又怎么可能答应甄皇后迎娶甄晚晴?
“红鸢,你扶她起来。”鸾歌微微喘了口气,待到气息稍微顺畅一点,目光才静静望向甄晚晴,“晚晴小姐,我希望你能搞清楚一点。你能不能嫁给我墨渊,并非我说了算的。暗示我去右相府上提亲的人是甄皇后,甄皇后想必已经仔细斟酌过了……”
“倘若不是你将范云珞一事告知姑奶奶,我姑奶奶又怎么会突然取消我与宁王的亲事?”女童目光清冽,泛着仇恨的光芒。
鸾歌知多说无益,便默默叹了口气,抚着烧得有些糊涂的脑袋,问:“那你想如何?你都说出来,我尽量补偿你……”
甄晚晴猩红色的眸子紧紧注视着鸾歌,一脸地难以置信:“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能做到?”
鸾歌抿了抿唇:“我可以给你数不尽的金银,然后派一辆马车,送你远离京城。”
“我不要!”甄晚晴一口回绝,“这样的苦日子我受够了!我要翻身!我要成为人上人,你若真有本事,就在皇后娘娘面前替我说两句好话,让我住入宫中,长伴皇后左右!”
鸾歌目光一冷,怔然望着眼前年仅八岁的女童,垂眸道:“好吧。我就恳请阿婆,留你住在吹花小筑,与我作伴。”
鸾歌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年仅八岁的孩子,已经有如此深重的心机,金银珠宝不要,只要待在皇后左右,便总有翻身的那一日,日后前途无可估量!
“好!你要说到做到!”甄晚晴最后瞪了鸾歌一眼,起身离去。
鸾歌望着满屋子狼藉,心口一阵恶心,隔夜饭都吐了出来,肚子空空的,浑身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
红鸢忙唤了太医来诊治。
太医皱眉道:“郡主高烧不断,需要多休息。”
“休息休息!你们个个都说要多休息!个个都是治标不治本!一群没用的东西!”红鸢忍不住破口大骂。
鸾歌忙制止说:“红鸢,不得无礼。送太医出去。”
一整日,鸾歌都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傍晚的时候,突然颤声唤道:“红鸢,扶我起来更衣。”
红鸢一间她满脸惨白,急得直跺脚:“郡主!你现在病得这么严重,你到底要去哪儿?再这么折腾下去,也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
鸾歌虚弱笑笑,扶着床沿往下走:“我答应了晚晴小姐的事,我就要做到。是我害得她丢了丈夫,难道我不该负责吗?”
“这是做什么孽呢!”红鸢气得脸色发白,“你有没有问过自己的心,你心里想得是帮助甄晚晴,还是借着帮助甄晚晴这个借口来折腾自己的身子?”
鸾歌茫然望着地面,脚步虚浮、脑袋好重,没走几步,便腿下一软,重重摔倒在地。她趴在地上,伸手狠狠砸着自己的双腿,泪眼迷离:“我真是没用!连走个路都摔倒!像我这样没用的人,为什么还要活着?”
“郡主不想活了,是不是?”红鸢目光冷冷的,“好,不活就不活!红鸢陪你一起死!”
说罢,红鸢两指扼住了自己的喉头,“是不是真的要死,郡主想清楚了吗?”
“红鸢,你别这样……”鸾歌仓惶爬起来,上前阻止,“我只是心理不好受,随口说说罢了。哪里真的舍得死?没有了墨渊,我还有弘哥哥,不是吗?何况,墨渊还是墨渊,我并没有真的失去他……”
“郡主想通了就好。”红鸢收手,将桌案上的药端到鸾歌面前,“喝了它,病才好的快。”
鸾歌皱眉,“刚刚我已经喝过了。”
“可你全吐了。”红鸢神色一黯,“郡主若是不肯喝,红鸢现在就将你生病的事告诉王爷,我相信王爷一定有办法让你吃药。若是让王爷知道你为什么生病……”
“不!不要让墨渊知道!”鸾歌心中一慌,忙接过红鸢手中的药碗,仰头将整整一大碗黑糊糊的药完全喝了下去。苦涩的味道在她喉咙里游窜,她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红鸢这才满意地收了药碗。
“皇后娘娘长乐未央!”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声音,甄皇后造访。
鸾歌倒是觉得奇怪,这聘礼也送了、亲也提了,她如今在病中,阿婆为什么会突然来看她?难不成她又做错什么事了吗?
“鸾儿……”甄皇后尚在门口,便低低唤了一声,一脸热情地朝着鸾歌走过来。
鸾歌急急从床榻上爬下来,想要朝着她行礼,却被甄皇后一把拉住:“阿婆都听太医说了,鸾儿近日来身体不大好,既然身体不好,就不用行大礼了,好好歇着。”
“多谢阿婆。其实鸾儿的身子也没什么大碍,方才喝了药,出了一身汗,已经好多了。”鸾歌默默低下头去,自从上一次甄皇后让她上门提亲一事,她心中对甄皇后的感觉已经稍稍有了改变,不再像从前的祖孙情……她似乎,有一点怕她。
“哦?是吗?”甄皇后面色微微一怔,而后轻笑道,“这样正好,阿婆还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鸾歌心中一惊,不祥的预感一闪而过。
“你皇爷爷如今专宠宸妃,这件事你该负上一定责任。他甚至连你墨渊大婚都不愿意出面主持,阿婆老了,这些事情有心无力。阿婆见你是颗好苗子,值得培养……阿婆希望,这一次由鸾儿来做你墨渊的主婚人。一来,你与你墨渊关系亲密,你墨渊定然不会反对;二来,你近来也闲得无聊,在这宫中憋久了,总是会生病的……”甄皇后眉头一挑,望向鸾歌,“鸾儿觉得阿婆的提议可好?”
一瞬间,鸾歌觉得自己的心都僵硬掉了。
阿婆何其残忍?墨渊大婚,阿婆要她主婚!她要她亲眼看着一对新人笑?她如何做的到?她娇小的心脏根本承受不起!
“皇后娘娘,求您不要再逼郡主了……郡主会受不了的!”红鸢“扑通”一声,朝着甄皇后跪了下去,不停磕头。
甄皇后面色一狠:“本宫与青鸾郡主说话,什么时候轮上你一个丫鬟插嘴?隐娘,拖下去,杖责三十!”
“不要啊!阿婆不要啊!”鸾歌慌忙替红鸢求情,“阿婆所说的事,鸾儿一定尽全力完成,请阿婆放过红鸢。”
“乖……这才是阿婆的好孙女儿。”甄皇后摆摆手,对隐娘道,“放了那丫头,让她以后嘴巴严实点,否则本宫割了她的舌头!”
“是。”隐娘虽然面无表情,但心中对鸾歌却充满了同情。
望着甄皇后微微勾起的嘴角,鸾歌心有余悸,她有些好奇,倘若她方才不应承下来,阿婆会不会真的杖责红鸢……阿婆,还是从前的那个阿婆吗?
“鸾儿,本宫听说今日甄家晚晴小姐来找过你?”甄皇后哪里只是听说,连甄晚晴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人一个字不差地传到她的耳畔。甄晚晴八岁便知道要攀附权贵,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可造之材!
“是。”鸾歌想到自己对甄晚晴的承诺,便哑声在甄皇后怀里撒了个娇,“阿婆,鸾儿在这宫里实在无聊得很,晚晴小姐跟鸾儿年龄相仿、志趣相投,阿婆能不能让她进宫陪我?”
甄皇后也正有此意,甄晚晴一腔仇恨,要比鸾歌更有斗志,留她在身边,或许将来可以成为她的得力助手。
想到这里,甄皇后清了清嗓子道:“阿婆可是看在鸾儿的面子上才同意让她进宫,鸾儿以后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都要想清楚。明白吗?”
鸾歌脸色一白、慌忙点头道:“请阿婆放心,鸾儿明白。”
“这样最好。”
待到甄皇后离去,隐娘故意留下,走到鸾歌身边,劝道:“青鸾郡主,你若是不想再吃苦头,就离皇长孙远点吧……这宸妃娘娘是皇后娘娘的心头刺,皇长孙又何尝不是呢?”
“说到底,皇后娘娘心底还是疼爱郡主的。皇后娘娘虽然狠心,但也是想要帮郡主斩断情丝,以免日后痛苦!”说罢,隐娘默默离开。
鸾歌望着隐娘的背影,瞬间想通了什么。想来是她这些日子与墨弘过于亲近,被甄皇后知道了,故而甄皇后借此机会,对她加以惩戒。
傍晚的时候,墨弘拎着一只鹦鹉来见鸾歌。
鸾歌远远看见他,便吩咐红鸢关了门,称病不见。
“病情又加重了?”墨弘的眉头不由蹙起,“病情加重了,本王更应该进去看看了!红鸢,你让开!”
“皇长孙殿下!求您放过我家郡主吧!”红鸢伸手将她拦住,“你若是为了她好,就请你别再踏入吹花小筑半步!”
“你这说的什么话?本王去见你家郡主,难不成是想害死她?”墨弘微微有了恼怒之意,“本王疼她还来不及,怎么舍得伤害她?”
“王爷虽然不是成心要伤害我家郡主,可这未央宫中人多眼杂,难保没有几个口无遮拦的……”红鸢没有再说下去。
墨弘怔在原地,恍然大悟,将手中的鹦鹉递到红鸢手中,吩咐道:“这鹦鹉是我调教好的,能说话,你多陪你家郡主散散心……本王就不打扰她了。”
丢下那鹦鹉笼,墨弘一个人落寞离开。他还是不够强大,以至于连见她一面都要受外人限制……他是不是不该这般窝囊下去,想要彻底拥有她,唯一的办法就是站上权利的顶峰!与他对立的人是当朝皇后,那么,唯一的办法便是请这个皇后下马!
“郡主千岁!郡主千岁……”笼子里的鹦鹉一遍遍叫个不停。
鸾歌逗了两下,便转头望向红鸢,问:“这鹦鹉是谁送来的?挺有意思。”
红鸢怕这孩子知道墨弘兀自离去又伤心,便道:“未央宫里头的小太监调教出来的,奴婢猜郡主一定喜欢,便问他要了来。”
“君子不夺人所好。”鸾歌嘟起嘴,提着笼子送到红鸢面前,吩咐说,“那小太监一定很喜欢这只鹦鹉,你帮我送回去吧!”
“郡主就留着吧。那小太监调去别的宫里了,奴婢一时也找不到他。”红鸢心中默默念叨:皇长孙委屈你了,你就当回小太监吧!
一直坐在六角楼发呆的墨弘莫名打了个喷嚏,摸摸鼻尖,似乎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了。
“红鸢姐姐,这皇子大婚都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阿婆命我主婚,我不希望出什么差错。”鸾歌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虽然喝了药,但她的心情因为甄皇后的造访再度跌入谷底。
见鸾歌忧心忡忡的样子,红鸢没好气地说道:“这些事情甄皇后自然会托人安排妥善,大婚的是宁王,是她的嫡亲儿子……郡主只需要在大婚当日出现在宁王府,作为宁王的主婚人便好。如今,你还是先养好身子吧……奴婢真害怕,你撑不到那一天!”
鸾歌撇撇嘴:“既然是墨渊的婚礼,就不应该出半点差错。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好吧好吧!明日,奴婢就上宁王府问问,看看都张罗得怎样了,郡主就别担心了,养好精神,免得宁王大婚之日,你无法出席,到时候少了你这个主婚人,王爷定然会不开心的!”红鸢边说边催促着鸾歌上床躺着。
鸾歌的心哪里安定得下来,一想到再过两日,自己就要亲眼目睹墨渊成婚,心脏就不由地抽搐,总感觉下一秒就无法呼吸似的。
第二日一早,甄晚晴便搬进了吹花小筑。对鸾歌稍稍表示了感谢之意,便进未央宫讨好甄皇后去了。
鸾歌这几日来高烧不断,她郁结在心,太医开得那些药,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
红鸢终于忍耐不住,搀着鸾歌起床,替她穿好衣裳,对她说道:“郡主出去走走吧,晒晒太阳,去掉这一身污浊之气。”
鸾歌望着镜中的自己,皮肤因为闷在屋中已经变成了毫无血色的惨白,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挂着,这副尊容,实在不好意思出去。
“红鸢姐姐,替我化浓妆吧。遮一遮黑眼圈,我不希望旁人看到我这副落寞的样子……”鸾歌一向不喜欢浓妆艳抹的,她总觉得古代的化妆品与现代用的保养液成分相差太大,会伤皮肤,可如今的她再也顾不得那么多……能遮一时是一时了。
“郡主……唉。”红鸢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时候。这世上的情爱本就不能勉强,甄皇后要郡主为宁王主婚,此举终是有些过了。
红鸢替鸾歌取了她平日里爱穿的白色百褶裙,鸾歌却皱眉道:“将我那些白色的裙子都丢了,以后都不穿了。”白色是墨渊最喜欢的颜色,那该是舅母穿的……她若是穿着,心里会觉得别扭。
“是。”红鸢收起鸾歌的所有白色衣衫,这才发现所剩无几,随手挑了件大红色的长裙为她穿上。
鸾歌望着镜中的自己,这才觉得稍稍有了些活力。
勉强站起来,笑对红鸢,鸾歌指了指窗外道:“红鸢,我们去繁阳殿坐坐吧。明日墨渊就要大婚了,他心里头一定忐忑不安……以至于,这些天他都没有来看我。”
红鸢听得出,鸾歌的前半句是在心里给墨渊找借口,后半句话才道出了重点,她是想知道……她的墨渊有了新娘,是不是已经将她这个外甥女完全忘却?
鸾歌的身体极度虚弱,吹花小筑到繁阳殿虽然没有几步路,但以鸾歌的体质根本无法走那么远……
红鸢替她备了轿撵,鸾歌乘上轿撵,这才如愿来到繁阳殿。
入得繁阳殿,一袭白衣的男子正手执一把汤匙,小心翼翼地喂着一只花猫喝东西。
鸾歌走近叫了声“墨渊”,少年才慌忙抬起头来,忙将手中的药碗藏在了身后,抱起地上的小花猫递到鸾歌手中,笑道:“鸾儿,怎么突然来了。”
鸾歌伸手逗了逗怀里的墨白,望着它,傻傻笑道:“傻墨白,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离开北朝的那日,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原来你偷偷跟着墨渊回南朝了……”
因为手上没有力气,不一会儿功夫,花猫便从鸾歌怀里挣脱了,跑回墨渊脚边,神色恹恹的躺着,一动不动。
“墨渊,你方才是在喂墨白吃饭吗?”鸾歌好奇地望了望少年身后的药碗,皱眉道,“墨白吃的东西怎么黑糊糊的?是什么?”
少年躲躲闪闪,随口答:“也没什么……就是些烧糊了的剩菜剩饭。”
“墨渊真小气,你家财万贯,居然给墨白吃烧糊了的饭菜!”鸾歌恶狠狠瞪了少年一眼,蹲下身子凑到墨白身边嗅了嗅,一股浓烈的药味随即扑鼻而来!
“既然是剩菜剩饭,墨渊就倒掉吧!”少年伸手夺过身后的药碗,想要差人倒掉,却被鸾歌扼住了手腕。
鸾歌皱着眉头,接过少年手上的药碗,放在鼻尖嗅了嗅,随即脸色大变:“墨渊!你骗我!这根本不是什么剩菜剩饭!根本就是药!”
鸾歌眸光闪烁,少年凝眉不语。
“墨渊,你说实话,墨白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鸾歌哭丧着一张脸,心疼地蹲下身子,抚弄着地上病恹恹的小花猫。
少年终于受不住她的盘问,实话实说:“这小花猫从北朝来到南朝之后就一直水土不服,整日病恹恹的。墨渊这两日闷在繁阳殿,正是想办法治它的病呢!”
“墨渊明日就要大婚了,会搬回宁王府住。在此之前我想还你一只健康的墨白。”少年缓缓说道。
鸾歌吩咐红鸢抱起了墨白,垂眸对少年说道:“恭喜。”
而后,两人一猫,默默离去。
少年也不知怎么的,望着那孩子落寞的背影,心情不由地一沉。他明明就要大婚了,该高兴才是,可看到那孩子憔悴的样子,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鸾歌带着墨白回了吹花小筑,命太医给墨白也开了药,一人一猫,每每总是同时吃药,画面颇为和谐。
墨白回来之后,鸾歌便极少逗弄那只会说话的鹦鹉了,一门心思都扑在墨白的病上。
红鸢觉得,自从有了墨白,鸾歌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脸上的气色也没有从前那么差了。
晚上吃药的时候,也不知是哪个糊里糊涂的丫头,将人和猫的药碗放反了,害得鸾歌整整喝了一大碗猫药,而墨白则有幸尝了尝鸾歌的药。
“喵喵……”
墨白原本围在鸾歌脚边又蹦又跳,却突然扯着嗓子大叫了两声,而后双目瞪直,四脚朝天,嘴边抽搐着白沫,僵死过去。
“来人!来人!快传太医!”墨白虽然只是只小小的花猫,可它却凝结了鸾歌对墨渊所有的情感,见它突然口吐白沫,鸾歌登时吓得手足无措。
太医赶来的时候,探了探墨白的鼻息,默默叹息了一声,对鸾歌说:“青鸾郡主,请恕老臣无能为力。老臣虽然能够治病,但你给它喂食了毒性猛烈的鹤顶红,一碗鹤顶红的药量可以要了一个成年人的性命,而它只是只小花猫,沾上一点,便没得救了……老臣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它啊!它腹中已有骨肉,母亡子丧,郡主何其狠心?”
“什么……鹤顶红?”红鸢闻声反问,“郡主怎么可能喂它吃鹤顶红?它只是误食了郡主的药膳而已。”
“难道有人在郡主的药膳中下毒?”
红鸢的怒喝声犹如一道惊雷,在鸾歌脑袋里“嗡”得一声猛然炸开,她怔怔望着地上那只小花猫的尸体,嗓子里似有什么东西哽住,想哭都哭不出来……
几分钟前,它还在她怀里活蹦乱跳,从它身上,她甚至能闻到墨渊的气息。
可是下一秒,墨白死了,她连唯一的寄托都没有了。它就躺在距离她一米不到的地方,双目瞪得滚圆,四肢僵硬……它死不瞑目,她却没有办法救它,甚至不知道要如何为它报仇。她宁愿喝下那碗鹤顶红的人是自己,她宁愿死的人是她自己!
花猫死了,鸾歌的天也跟着塌了,她终于眼前一黑,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