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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三夫人说,今日皇后娘娘就要禀明皇上,请旨赐婚。十日后便是黄道吉日,晚晴小姐的宁王妃之位差不多已经坐稳了!”那轿夫依旧不知道节制,只是一个劲儿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鸾歌越往下听下去面色越是惨白,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而墨弘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小声安慰:“事情还没有证实,你也别太担心。”

鸾歌茫然抬起头:“花轿都打造好了,这件事大约是八九不离十了。我知道阿婆的个性,向来都是势在必行,墨渊又那么看重亲情,一定舍不得违逆她的意思,所有的苦楚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也许这件事是叔父的意思呢?你何必这么着急。”墨弘望见她愁眉不展的面容,便觉得异常心疼。

“不可能!先前甄绾依还没有出嫁的时候,墨渊都没有急着要娶她。甄晚晴是甄绾依的妹妹,她才多大,想来是阿婆为了巩固甄家的势力,故意为之!”鸾歌心中焦虑,一来是因为她并不希望墨渊成亲;二来她希望墨渊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

墨弘无言以对,在丫头心中,始终是叔父最重。

“墨渊若是娶了甄晚晴,他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鸾歌失魂落魄,拉住墨弘的手,皱眉道,“弘哥哥,我们不用去宁王府了,我们直接进宫!”

“不用换身衣裳吗?你这样……”墨弘指了指鸾歌的衣服,一脸尴尬,“这哪里像是一国郡主,根本就是个小叫花子。”

“你还不是一样,同样是叫花子,大叫花子。”

墨弘一本正经地点头,“不错,就是大叫花子。咱俩组队,能抵得上一个丐帮!”

“去你的!”

鸾歌撇撇嘴,倒是被他逗笑了,暂时忘却了那些不开心的事。

兜兜转转,墨弘带着鸾歌来到成衣店,想要为她选一件衣裳,红鸢却突然跳出来,朝他们摇了摇空荡荡的钱袋道:“小王爷,郡主,咱们的盘缠用完了,买不起衣裳了。”

墨弘尴尬挠挠头,“宫里倒是多的是银子,本王自打生下来就不缺银子,所以出门在外也没带多少。我们倘若现在这副样子进宫,不被人瞧见是不可能的,到时候难免引来别人的疯言疯语……”

“那要怎么办?”鸾歌回头望向墨弘。

墨弘指了指两个人身上的衣裳道:“既然是丐帮的,出去讨几个钱不难的。”

鸾歌的瞳仁瞪得老大,生平最讨厌看见乞丐,如今自己却要学着乞丐沿街乞讨,只为能够风风光光的回宫。

“别这么看着我,说的就是你。难不成要风流倜傥的逍遥小王爷上街乞讨?”墨弘伸手弹了弹鸾歌的脑袋,“你看上去比我小,眼神比我空洞,双眸比我痴呆,衣衫比我破旧,样子比我可怜……那些富人看了你,更容易产生同情心的。”

从墨弘的描述中,鸾歌终于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是多么的不堪。

鸾歌不说话,红鸢慌忙站出来,苦着脸道:“奴婢是下人,还是让奴婢去吧。主子们身份尊贵,哪能做这种事情。”

“凭什么你去?大家一起去。”

鸾歌不依,拉着墨弘,三人一道蹲坐在街道角落,做可怜样,见人便伸出手来:“大爷行行好吧……赏口饭吃吧!”

鸾歌现在的样子看上去真的好惨,嘴角惨白,双目无光,头发杂乱地耷拉在肩头,浑身的衣衫上都布满了泥土,但凡路过的人都会心生不忍,扔几个铜钱给她。

不一会儿,鸾歌面前的铜钱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小的金山,墨弘与红鸢二人只能干瞪着自己面前贫瘠的土壤,一时无语。事实证明,干乞丐这一行,小孩子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也难怪,这世上那么多人贩子。

在古代,干乞丐这一行可真是不好混!站起来的时候,双腿都跪得酸了,鸾歌突然很羡慕二十一世纪的叫花子,他们的乞讨是那样的轻而易举,不用跪着,不用卖艺,只要拄着根拐杖,厚着脸皮将人行道堵住,那些脸皮薄的情侣总会大方的丢出善款,虽然他们是打心眼儿里不愿意。

拿着乞讨来的铜钱,三个人进成衣店换了件稍微像样的衣服,重新上马,向着皇宫赶去。

路过宁王府的时候,宁王府大门紧闭,鸾歌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三个人骑马到宫门口停下,跟着宁王送亲的队伍就守在皇宫门口,想来墨渊也是刚刚抵达皇宫。

朝着守门的侍卫亮了腰牌,三个人急急赶往未央宫。

“弘哥哥,我阿婆想必并不希望看到你,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了。你和红鸢都回去歇下吧。”走到六角楼的时候,鸾歌突然停下来对墨弘说,“都怪鸾儿不好,害你累了这么多天,你的眼睛都红了。”

说罢,鸾歌伸手,心疼地抚了抚墨弘的眉角,“好好睡一觉,不然以你现在的状态,连小宫女们都不愿意被你调戏了!”

她的指尖在墨弘的眉角划过,温润的感觉透过肌肤渗入了墨弘的心头,墨弘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朝着她傻傻一笑:“那好。等小爷睡醒了再去找你!”

鸾歌点点头离开,墨弘却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心中泛着甜蜜。看来她也不是不关心他,只是墨渊的光芒太甚,阻挡了他的路途而已。

鸾歌告别墨弘,便急急走向未央宫。也不知阿母有没有从柔仪殿搬出去,不知道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进去会不会碰上她……鸾歌对华阳长公主的惧怕是发自心底的,若非必要,她真的宁愿一直躲着她。

“甄晚晴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不肯娶她……”刚刚行至未央宫门口,里面便传来甄皇后掷地有声地怒斥。

鸾歌心中一紧,她不是没有见过甄皇后发过怒,但甄皇后一向疼爱墨渊,甚至舍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如今阿婆对着墨渊怒斥出声,这是她从未见过的。

急匆匆奔进未央宫大殿。彼时,一袭白衣的墨渊正笔直着身子跪在甄皇后面前,脸上暖暖的笑意消失不见,面露寒色,正襟道:“请母后收回成命。”墨渊从北朝连日赶路,也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终于赶在甄皇后请旨赐婚之前回宫。

听到他的声音,鸾歌怔愣在原地。云珞小姐在墨渊心目中地位果然不可小觑,墨渊竟然为了她违逆阿婆的意思,抗旨拒婚。

怔愣片刻,鸾歌心中的失落一闪而过,于是轻灵的童声在整个大殿里响起,她甜甜叫了声“阿婆”,而后一骨碌蹭进甄皇后怀里,抱着她,懒懒道:“阿婆,鸾儿想死你了。”

甄皇后紧绷的脸色这才稍微舒缓下来,反手将鸾歌从身上抱下来,捏了捏她的小脸道:“阿婆也想死你了。瞧,阿婆的小青鸾都瘦得不成样子了。一定是你墨渊没照顾好你!”说着,甄皇后还不忘瞪了跪坐在地上的少年一眼,“他现在可真是胆子大了,连母后的话都不肯听了。想必是希望早点把本宫气死了!”

鸾歌伸手捂住甄皇后的嘴巴,稚嫩的声音响起:“阿婆,你别这么说,墨渊可想你了。墨渊在北朝的时候……差一点儿就死掉了,可他心中惦念的人,始终是阿婆。”

“什么差一点死掉?”甄皇后立马神色大变、拍案而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鸾歌便知道只要一牵扯到墨渊的生死,成婚便成了小事。

跪坐在地上的少年却微微抬了头,凌厉的眸光射向鸾歌:“鸾儿,没有的事,不要胡说!”

鸾歌心中猛然一惊,纵然知道墨渊是怕甄皇后为他的身体担心,才用那样绝情的目光瞪她,可一时之间,她还是接受不了。

“什么胡说?依母后看,鸾儿聪明伶俐、又识大体,怎么可能无中生有?”甄皇后斜睨了少年一眼,阻止他说下去,而是转过身,颤声问鸾歌,“鸾儿别怕,把你知道的都告诉阿婆……你墨渊他不敢凶你。”

鸾歌望着少年那冷厉的眸光,一时间心里寒透,但想到墨渊的幸福,又忍不住说下去:“阿婆,你可知道墨渊的病?”

甄皇后皱眉,“你墨渊他素来有心疾,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阿婆问过太医,这心疾倒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啊……”

“可太医诊断的时候却说,墨渊是熬不过今年冬天的……”鸾歌越说越小声,因为少年的目光已经化作了利剑,似要将她整颗心脏穿透,逼迫得她不敢再多说一句。

“母后,你不要听鸾儿胡说,儿臣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少年终于忍不住喝斥一声,望向鸾歌的目光再没有从前的温柔,暖暖的笑意变成了威胁,逼迫着鸾歌……

甄皇后的面色却惊得惨白,心知鸾歌不会撒谎,也明白儿子孝顺不愿意将此事告诉她,想来这件事便是真的了,她忙惊慌地握住鸾歌的手:“鸾儿你说,你接着说……你墨渊患得究竟是什么病,太医有没有诊治?真的熬不过今年冬天吗?”

少年知此事已经瞒不过母亲,便从地上站起来,三两步走到甄皇后身边,稳稳扶住她的身体,安慰道:“母后,儿臣的病已经没事了。先前太医确实说过儿臣熬不过今年冬天,但是儿臣此次前往北朝,从北朝四皇子手中讨到良药……儿臣的病已经好了,母后不必担心。”

甄皇后将信将疑,紧紧握住少年的手,又问:“究竟是什么病,母后为什么没有听见你说起过?你是想等你不在了,让母后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阿婆不要责怪墨渊,墨渊也是害怕阿婆担心,这才没有告诉阿婆实情。”望着少年紧皱的眉头,鸾歌怯怯出声。

“太医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没有人向本宫禀报!”甄皇后意识到墨渊的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怒眉斜飞入目,瞪大的瞳孔一片漆黑。

“是儿臣要他们代为隐瞒。母后,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又何必旧事重提?”墨渊清楚甄皇后的脾性,若是让她查出当年假红花一案,只怕又要枉死许多无辜性命。

“我儿子的病情,本宫都无权过问吗?”甄皇后神色一凛,知道墨渊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但却心中郁结,作为一个母亲,她真的合格吗?

“阿婆……”鸾歌伸手扯了扯甄皇后的衣角,苦着脸道,“你不要这样凶墨渊。四皇子给的秋泽只能暂时保住墨渊的命,至于他身体里的余毒,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突然发作……”

“余毒?”甄皇后眸光一扫,“你墨渊不是生病,也没有什么心疾,根本就是中毒,对不对?”

鸾歌的目光躲躲闪闪,不敢正面回答。她也明白,事情一旦说出来,必定有许多人要死在甄皇后手下,可如今必须要甄皇后意识到墨渊时日无多,这样她才不会逼迫墨渊做任何事……

甄皇后见两人都不出声,无奈地伸手拧了拧眉头,摆摆手,看似疲倦道:“渊儿,赶了三天路,你也累了,先回府好好休息吧……至于赐婚的事,就暂且作罢。”

“是,儿臣告退。”少年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而后眸光一瞥,望向鸾歌道,“鸾儿想必也累了三天三夜,跟墨渊一起去繁阳殿休息吧。”

甄皇后微眯着的眼眸忽然睁开,伸手拉住鸾歌的衣角,对墨渊道:“母后想念这丫头了,渊儿你一个人回去吧。丫头,今日你就留宿在未央宫吧。”

鸾歌虽然为难,但终究不敢违逆甄皇后的意思,默默点头道:“好,鸾儿留下来陪阿婆。”

墨渊想要带鸾歌离开,为的就是防止甄皇后再逼问鸾歌有关假红花一案,如此看来,甄皇后是铁了心要问到底了,于是他只得冷眼扫了扫鸾歌,厉声吩咐道:“也好。鸾儿你也累了这么多天了,记得要少说话……多休息。”

“好,鸾儿知道了,请墨渊放心。”目光匆匆与少年对视,鸾歌便仓惶地低下头去。她当然明白墨渊的意思,只是恐怕甄皇后不会那么容易放过自己……

“这样最好。”

少年缓缓退下,临了还冷冷扫了鸾歌一眼,鸾歌惊慌无措地搅着手指。

待到墨渊离去,不等甄皇后开口,鸾歌便道:“阿婆你可知道,墨渊为什么会拒婚?”

这个问题实在足够诱人,鸾歌顺利避开了方才的话题。甄皇后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而后脸上微微露出了笑意,握住了鸾歌的手:“莫不是……”

“正是!”鸾歌看似欣喜的回答,很心里却苦不堪言,她朝着甄皇后懒懒一笑,“阿婆,墨渊有心上人了……你逼着他与别人成婚,他自然不愿意了。”

“鸾儿你不懂。”甄皇后揉了揉鸾歌的长发,长叹一口气,“他是南朝的储君,身份非比寻常,成亲之事关系朝中势力倒戈,岂能由着他胡来?”

鸾歌柔声劝说:“鸾儿确实不懂政事,但鸾儿知道,成亲是两个人的事。就算由不得自己做主,阿婆也应该让他们先见上一面,若是性格不合……便苦了墨渊一辈子。难道不是吗?”

甄皇后见鸾歌乖巧懂事,着实喜爱,开玩笑道:“鸾儿你知书达理,阿婆喜欢得紧啊!阿婆恨不得直接将你配给你墨渊,就没那么多烦心事了!”

“阿婆……你别开玩笑了。”鸾歌的面色惊得惨白,甄皇后所说实在触到了她心中痛处。即便她嫁给墨渊又能如何?墨渊心中藏着的人始终是云珞小姐。

“可惜了……可惜了你才六岁,若是年龄大些就好了。这朝中的政局说变就变,阿婆等不到你长大……”甄皇后自顾自说着,完全没有想过鸾歌的感受。似乎在她眼中,宗室女子都是为了巩固家族势力而出嫁,没有什么真情可言。

“阿婆!”鸾歌蹙眉一声叫唤,将甄皇后的神思拽了回来,“阿婆,你都在说什么呢?鸾儿才六岁……况且,他是我墨渊啊。”舅甥,似乎是斩断爱情的最佳借口,虽然她根本就不在乎,但墨渊似乎把这段舅甥关系看得极重,以至于她根本无法轻易动摇他根深蒂固的观念。

甄皇后挑眉,满不在乎地笑笑:“他是你墨渊又怎么样?想当初,前朝皇帝还娶了生母呢……我北朝人本就不在乎这些,舅甥乃三禁之外,依阿婆看,鸾儿配渊儿,倒是极好不过的选择!”

鸾歌愣愣地瞪大眼睛望向甄皇后,她突然觉得阿婆好像历史上的吕后,行事作风果断决然,不问世俗的看法。

“好了好了,就当阿婆是开个玩笑。”甄皇后又道,“晚晴是甄家庶出的小女儿,论身份地位确实配不上渊儿。鸾儿不妨告诉阿婆,你墨渊看上的是哪家姑娘?”

鸾儿摇摇头,“阿婆,我并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姑娘。听弘哥哥说,她是京城之中名动一时的云珞小姐……听说,她曾经为了拒婚而自毁容貌,性情贞烈,确实是难得一遇的好女子。”

甄皇后陷入沉思,抿唇微微吐出三个字:“范云珞……”

“原来是范云珞……”甄皇后喃喃自语。

鸾歌瞪大了眼睛,摇了摇甄皇后的手腕,问:“阿婆,你认识云珞小姐吗?”

甄皇后这才回神,讪讪小说:“不……阿婆不认识她,阿婆只是听说过而已。”右相府范岑家的千金,范云珞,诗画双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甄皇后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她微眯着眼眸,哄鸾歌说:“鸾儿放心,阿婆知道你墨渊身子尚未好全,阿婆不会勉强你墨渊的。阿婆现在有些累了,鸾歌先回房歇息吧。”

鸾歌总觉得甄皇后的表情怪怪的,但碍于自己的身份,又不好问出声来,于是默默点头道:“是。鸾儿告退,阿婆好好休息,别在为墨渊的婚事烦神了。”

回到吹花小筑。

偌大的院子只剩下鸾歌与红鸢两人同住。院子正中的“枯木逢春”,因为甄绾依离去多日,倒真的变成了“枯木”,没有主人的灌溉,新生的绿叶彻底枯死。

“枯木逢春”顶端的小木屋还维持着甄绾依离开时的样子,散落一地的棋子似乎是甄绾依的不甘,枝上的鹦鹉早已离去,整个院落变得死气沉沉。

鸾歌困倦得很,理会不了那么多,倒床便睡。

迷蒙中,有人将她唤醒。

红鸢摇摇她的臂膀道:“郡主,醒醒……快醒醒!”

“什么事?”鸾歌睁开朦胧的双眼,瞧见外面已经晨光出照,自己居然睡了一整天。

红鸢道:“有个叫兰皙的婢女,从昨天晚上起就一直在门外跪着,说是求见郡主。奴婢见郡主刚刚睡下,便对她说,叫她明日再来。谁知,今天早上奴婢开门,发现她已经在门口跪得昏倒了……”

“兰皙……”鸾歌默默念了念这个名字,似乎有些印象,“是宸妃娘娘身边的贴身婢女吧?”

红鸢答:“正是。她来找郡主,似乎就是为了宸妃的事。宸妃在冷宫呆了许多天,似乎过得极不好。”

“你扶她下去,找太医来替她看看,等她醒了,问问究竟是什么事。”鸾歌近日来心力交瘁,实在无力管太多的闲事,但宸妃本性不坏,如果可以,她也不希望她一直在冷宫呆着。有些时候,让伤害自己的人得到教训便够了,若是一直折磨别人,心中也会有愧的。

“是。”红鸢退下。

鸾歌关上门窗,小心检查了自己胸口上的齿痕,清晰可见的齿痕印在身上,血已凝固结痂。这样的伤痕,她一直小心翼翼的掩藏着,不敢让任何人看见,每次看见它,她都会觉得自卑,就好像身子已经不干净了似的……东方楚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推门出去,没走两步,便看见两个小宫女正躲在“枯木逢春”后头窃窃私语。鸾歌一时好奇心起,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转头一看,才发现两个小宫女手中拿着小刀和木瓜,也不知在做什么。

“咳咳……”鸾歌故意咳了两声,引起她们的注意。

两个小宫女瞥见鸾歌,慌忙收起手中的东西,朝着鸾歌又跪又拜:“郡主千岁!奴婢们该死,不知郡主驾到……”

鸾歌摆摆手,暖暖笑道:“没事,你们继续……我在一边看着。”一个小宫女瞪大了眼睛望着鸾歌,“郡主不怪我们吗?现在是工作时间,居然偷偷雕河灯……郡主都不怪罪我们吗?”若是换做绾依小姐,此时她们脸上恐怕已经布满鞭痕了。

“为什么要怪罪你们?你们又不是在替我工作。”鸾歌好奇,“反正在宫里头闲着也是闲着……不是吗?”

“嗯嗯!郡主人真好!”另一个宫女点头附和。

这两个小宫女年龄不大,应该是从小就被招入宫中的,豆蔻年华,爱玩河灯倒是不足为奇。

“你们扎河灯,要到什么地方去放?”鸾歌好奇,在这宫中放河灯肯定没有意思,宫中只有女人,能捡到河灯的也是女人,女人与女人间的来往不至于让两个小宫女兴奋成这个样子。

“郡主有所不知,每年的七月初七,便是京城中一年一度的河灯节,我们两个要跟着掌事的姑姑出宫采购,时间恰好也在七月初七。”

“于是,你们可以借此机会,出去放河灯?”鸾歌问。

年龄大些的宫女点点头,“是啊。每年都是排着队等这样的机会,今年总算轮上我们俩了!”

“河灯会又称‘夫妻会’,相传只要在七月初七,河灯聚到一起的一对男女,便有缘结为夫妻,一生相爱。”小宫女满含期待的眸光似要滴出水来。

鸾歌若有所思,蹲下身子,夹在两个宫女之间,问:“那你们能帮我一个忙吗?”

“郡主尽管吩咐。”

“替我也雕两个河灯,我裳你们银子!”说罢,鸾歌便拔下发髻上两支好看朱钗交到两个小宫女手中。

“没问题!”两个小宫女,信誓旦旦!

鸾歌的双颊不知不觉地红了。七月初七,不正是七夕吗?爱情始终是要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的,两个人的河灯碰到一起,可以是巧合也可以是人为,她是不是该奋力一搏呢?

没走开几步,便听到方才的两个宫女在窃窃私语。

“青鸾郡主才六岁吧?”

“是啊,六岁居然就想着那种事情……真是难以想象。”

“也不知道,她心里头喜欢的人多大了。会不会和她一样,也只有六岁呢?”

鸾歌撇嘴,背对着两个小宫女,兀自喃喃:墨渊十四岁了吧……不是说,身高不是距离,年龄不是问题吗?

今日已经是七月初六了,花灯会就在明晚,想一想,她的心中竟有些期待呢。

“郡主,婢女兰皙醒了。”红鸢急急找到鸾歌。

“我去看看她。”鸾歌此时的心情没有原先那么差,便跟着红鸢去见兰皙。

兰皙躺在吹花小筑的西厢房里,面如枯槁,似乎许多天没有休息了,眼睛红通通的,声音沙哑,一看见鸾歌进屋,便哭喊着从床榻上爬下来,跪到在鸾歌面前:“青鸾郡主……奴婢求你救救宸妃娘娘吧。宸妃娘娘终日不吃不喝,总有一天会撑不下去的……”

“为什么不吃不喝?”鸾歌皱眉,最受不得宫里头那些自暴自弃的失宠妃子了,“她自己不想活了,本郡主能有什么法子?”

兰皙不停摇头,“不是的!皇后娘娘刻意挤兑宸妃娘娘,御膳房送来的饭菜都是馊的。广德宫每日的用度大大减少,吃不饱、穿不暖,原先跟着娘娘的那些丫鬟们都一个接着一个投靠别的妃子去了……如今,广德宫之中,只剩奴婢与宸妃娘娘二人了。”

鸾歌一听,大为吃惊,原以为宸妃失宠,甄皇后便不会苦苦相逼,想不到仇恨完全蒙蔽了她的眼睛,她甚至连一条活路都不愿意留给宸妃。

要知道,若是鸾歌此时出手相助,便是摆明了对甄皇后对着干,这后宫之中甄皇后最大,她宠你的时候自然宠你上天,但万一有一日你违背了她的意思,她还会像从前那样对你吗?

鸾歌咬咬牙,道:“先前宸妃娘娘之所以能在后宫之中立威,无疑是仰仗着皇爷爷的荣宠。如今皇爷爷都不愿意见她,难道她自己不应该反思一下吗?”

兰皙慌乱落泪,“宸妃娘娘早已改过,可皇上是君无戏言,自那日之后就再也没有踏入广德宫半步……宸妃娘娘就是想要认错,也抓不住机会啊!”

“机会可以是偶然,也可以是自己创造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宸妃娘娘与皇爷爷之间总该有些可贵的回忆吧……我听说明晚就是七月初七河灯节,这广德宫的河灯能不能漂到承乾宫去,谁都说不定呢!”鸾歌抿了抿唇,满含深意地望了一眼兰皙,“我能给你的暗示只有这么多,宸妃是死是活与我无关,以后你不必再来找我了。”

兰皙是个聪慧的丫鬟,听鸾歌说完,脸上随即便露出欣喜之色,伏在地上重重磕了两个响头:“多谢青鸾郡主指点,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鸾歌只是微微一抬眉,“免了,只希望你家主子重获荣宠之后改过自新,害人之心是决计不能有的。”

“奴婢明白。”兰皙说罢,便匆匆赶回广德宫。

鸾歌才坐下来没一会儿,红鸢又道:“郡主,皇后娘娘遣人过来告诉您一声,说是华阳长公主病了,您要怎么做,自己看着办……”

一听到华阳这个名字,鸾歌顿时懵了。跟随着墨渊离开南朝、逃往北朝的时候,有部分原因便是为了躲避这个脾气古怪的母亲。

鸾歌总觉得华阳对待她的感觉是古怪的,时而表现的异常慈爱,连鸾歌都将她当成了亲身母亲看待,但在弟弟离开之后,她居然想要亲手杀死自己……这实在不像一个正常的母亲该做出的事情。但不管怎么说,她们都还是名义上的母女关系,若是鸾歌回朝之后得知母亲生病却不去探望……想来是落下话柄的。

“红鸢,挑几件补品,随我去繁阳殿,我要与墨渊一起去看望阿母。”鸾歌正愁着找不到借口与墨渊重归于好,想来是甄皇后看出了他们间的罅隙,故意借此机会想要他们修复舅甥关系。

“王爷不是说过要郡主不再管他的事了吗?”鸾歌走得很快,红鸢拎了补品,急急跟在她身后。

“这回的事不是他的事,是我的事。我又没说过不让墨渊管我的事。”鸾歌头也不回,心中似箭一般想要快点见到墨渊。

“哦。”红鸢默默摇头:女童心,海底针。

繁阳殿离吹花小筑几步路不到,鸾歌却走了好久,心里头不停琢磨着见到墨渊,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好,是很自然的打招呼,亦或者装可怜请求和好?

正想着,身体撞上了一堵“墙”,鼻子磕得生疼,抬头却见墨渊春风般温柔地对着她笑。

凄惶喊了声“墨渊”,墨渊已经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小声道歉:“对不起,这些日子是墨渊做得不好,墨渊只是想不到……”你还会回来。回来做什么呢?我给你安排的归宿不好吗?东方楚那般痴情的男子,足够保你一生无忧。

鸾歌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原以为他会继续同她冷战,原以为他不会轻易原谅她……

伸手探了探少年的额头,鸾歌仓惶问:“墨渊,你确信你没有发烧吗?”

少年宠溺地弹了弹她的额头,抽了抽嘴角,干笑道:“你想太多了。”

鸾歌连忙将脑袋迎上去,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对墨渊道:“墨渊,你再弹一下。”

“依墨渊看,是你发烧了。”少年耸了耸肩,听从她的意思,又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他的每一次触碰都是极温柔的,生怕伤着了这孩子。

鸾歌失神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等他弹这一下已经等了太久,一时间鼻子一酸,差点儿就哭出声来,“墨渊……鸾儿以为你不要我了。”

“傻孩子,等你长大了总要有自己的归宿,不能一辈子依仗着墨渊,墨渊总会有生老病死的一天……”

少年柔声安慰,却不料鸾歌哭得越发大声:“谁说墨渊会死?墨渊不许死!墨渊答应过鸾儿的,绝不会抢在鸾儿前面死!”

“好了好了!不要闹了,一会儿见了阿姐,还以为是墨渊欺负了你呢!”少年取出一方手帕,小心替鸾歌擦干眼泪,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慰,“墨渊只是说的假设,鸾儿不用当真。”

“……”鸾歌一句话不说,硬是赖在原地不走。

墨渊终于拗不过她,弯下身子道:“快上墨渊背上来,墨渊背你。”

鸾歌点点头,暖暖伏在了少年背上,瞬时一阵似有若无的香味飘进她的鼻间,这样久违的味道让她忍不住长长吸了一口气,舒心一笑。

华阳长公主这些日子一直被禁足在柔仪殿,鸾歌的父亲慕容白曜尚在狱中,墨恒原想斩草除根,但碍于女儿苦苦哀求,至今留着慕容白曜一条命。

鸾歌推开柔仪殿的大门,看到的不再是从前那个温柔慈爱的长公主,她惨白着一张脸坐在大殿中央,屏退了所有的婢女,一个人木讷地望向屋顶,她所有的活力似乎都随着一个个噩耗全部散尽。

尽管曾经与华阳长公主之间有些不和睦的小插曲,鸾歌此时见到她,还是忍不住轻轻唤了声“阿母”。

墨渊放下鸾歌,牵着她走近华阳长公主身边,望了一眼神情呆滞的女子,叹道:“阿姐,你受苦了。”

华阳长公主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涣散的眼神渐渐凝聚,定定望着眼前的两个人,良久才伸手将鸾歌拥入怀中,啜泣出声:“孩子……我的好孩子。都是阿母的错,阿母不该说那些话的,你总算是回来了……”

见母女二人和好如初,墨渊心下也稍稍安定,上前紧紧握住华阳长公主的手,道:“阿姐,有些事情并非你表面看到的那样……关于孩子的事,你不要过于焦心,说不定会有峰回路转的一日。”

华阳长公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泪痕染了满脸:“好……我知道了。过去的事都让它过去吧,只要我们都还好好的,就总有翻身的一日。”

“恩!”鸾歌重重点头,原以为与母亲的关系难以重修旧好,想不到一切都是这样顺其自然。时间是疗伤的最佳工具,或者这正说明了这点。

“阿母,鸾儿扶你出去走走……”这屋子里都快发霉了,华阳若是再这么呆下去,她的病也别想好了,等不到翻身的那日估计就要奔赴黄泉了。

华阳木然摇摇头:“你阿公不让阿母出去,阿母不要再做错事了,若是再惹得你阿公生气,他会杀了你阿爹的。”

墨渊俯下身子,心疼地望着自己的姐姐,默默道:“阿姐,再等渊儿一年,一年之内,渊儿一定想办法还你自由!”

“渊弟,阿姐没有看错你。”华阳长公主微微闭上眼眸,将鸾歌的手交到少年手中,颓然笑道,“阿姐突然觉得自己好老,再也没有能力照顾鸾儿了。阿姐把鸾儿交给你,这一年,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鸾歌茫然摇头。

墨渊紧紧握住鸾歌的手,目光坚定地望向华阳长公主,道:“阿姐放心。一年之后,你恢复自由之时,渊儿一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慕容青鸾!”

“好好……”华阳的脸上露出一抹干涩的笑意,“这样就足够了。”

从柔仪殿回来的时候,墨渊一直紧紧牵着鸾歌的手,心中有多了一份负担。

鸾歌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少年:“墨渊,你明晚有事吗?”

能有什么事?父皇几乎将他的权利架空,什么大事都不让他参与,他不过是闲人一个罢了。于是,他撇过脸,朝着鸾歌微微一笑:“没事,闲得很!听说明晚是一年一度的‘河灯会’,墨渊带你出宫玩!”

“好耶!”鸾歌兴奋地跳起来,她要说的正是此事,想不到墨渊心中也惦念着‘河灯会’,可是他惦念的人却不是自己。想到这儿,方才的一团热火又瞬间被浇灭。

回到吹花小筑,先前的那两个小宫女已经将雕好的两盏河灯送了过来,河灯是用木瓜雕的,中间镂空,空心木瓜的正中嵌了两只小蜡烛,小蜡烛上雕着鸳鸯,精美绝伦。

鸾歌皱眉想了想,怎样才能让两只河灯聚到一起呢?

“红鸢。”

“奴婢在,郡主有什么事情吩咐?”红鸢急急赶到,看到鸾歌手中的河灯,喜爱得不得了。

“这宫中有没有‘玄石’?”鸾歌所说的玄石,通俗的讲就是磁铁,她琢磨着若是在两只花灯底部装上磁铁,那么人为使它们靠近时,它们就会自然吸附到一起了。

“‘玄石’当然有。”红鸢忙命两个小丫鬟找来了两块‘玄石’。

鸾歌将‘玄石’小心嵌入河灯底部,将它们靠近了,它们就真的吸附到了起来。来回尝试了几遍,保证万无一失,鸾歌这才黯然入睡。

第二天傍晚,鸾歌便拎着两只河灯,跟着墨渊出宫。

‘河灯会’在京城中最出名的潼湖举行。傍晚时分,潼湖之上已经聚满了男男女女,大多都是青春年少的少年少女,像鸾歌这样的小孩子已经实属另类。

潼湖两岸,男女分立。男子们都站在潼湖左岸,女子们则站在右岸,各人手中都拎着河灯,想来都是为了寻觅佳偶。

鸾歌牵着墨渊的手,小心翼翼将一盏河灯递到他手中,笑道:“墨渊,你在湖岸这边放河灯,我去对岸放河灯!”

“好。墨渊只希望鸾儿做得河灯能经得起风吹浪打,别一入水就沉了。”墨渊倒是没打算放什么河灯,只是想看一看民情,想不到青鸾这丫头鬼点子这么多,便接了她手中的河灯,打趣儿说道。

“才不会!”鸾歌撇嘴,她都暗地里试过好多遍了,怎么舍得让到手的姻缘就这么悄悄溜走?她横眉瞪了墨渊一眼,“若是鸾儿的河灯没有沉,墨渊要给我买蝴蝶酥吃!”

“好好好!”果真是个孩子,到现在心里还惦记着吃的,墨渊哀叹。

“墨渊可要等我,别一个人回宫,鸾儿认不得回去的路!”说罢,鸾歌又转头对着墨渊一笑:“鸾儿祝墨渊觅得佳偶!”

鸾歌奔到湖对岸的时候,墨渊已经将手中的河灯放入了水中。

潼湖之上有一叶小船,鸾歌丢了一锭银子给船家,朝他摇了摇手中的河灯道:“帮忙让这只花灯与对岸的那只木瓜花灯聚到一起去……事成之后,还有一锭银子!”

“没问题!放手去玩吧!”船家望了眼前的孩子一眼,笑得满含深意。现在的孩子,思想都坏掉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鸾歌蹲下身子,正打算将手中的河灯放入水中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不祥的预感使得她仓惶回头,却见一脸憔悴的云珞小姐,一袭白衣,站在人山人海之中,背影落寞而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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