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架势,东方楚似乎已经不打算放过她。
“本王方才就说了……只是在你身上留个记号,以保证其他男人都不敢再要你。”东方楚神秘的笑。
鸾歌慌张的神色变为惊恐。什么样的记号会让其他男人不敢要她?她难以想象。
不一会儿,一个浪打过来,漆黑的小舟在墨湖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荡漾着……少年的唇瓣就贴在女童平坦的胸口上,伴随着浪花一个个打过来,他柔软的唇也与她粉嫩的肌肤在一触一碰间,若即若离。
她从来不知道亲昵还可以以这种方式,借助着小舟的荡漾,他们的身子似乎根本不需要动,小舟便带着他们在浪尖上打滚。
从墨湖回来,东方楚带鸾歌进了靖南王府,鸾歌也不再反抗,终于就好似一个没有灵魂的唐瓷娃娃,要么站在院子里发呆,要么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丫鬟送一日三餐过来,她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太医见东方楚脸色微变,不敢多言,便道:“这孩子的病是心病,请恕老臣无能为力,老臣告退。”宫里的老太医们都养成了狐狸,稍微聪明一点的都懂得察言观色,治不了的病就不要逞能,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那便是人头不保。
“心病……”东方墨幽蓝色的眼眸微微一黯,难道他真的做错了吗?他只是不想失去她而已……
“王爷请听老臣一句劝。”那太医走了几步,似乎是心中不安,又折了回来,“正常人三天三夜不吃饭便是神仙也难救,更何况她只是个孩子……再这样下去,多半是活不成的。多少还是劝她吃点吧……”
望着太医离去的背影,东方楚一时沉默无语。此时的鸾歌确实消瘦的厉害,不止他心疼,就连初次见面的太医都忍不住为她说话。要让她吃饭,谈何容易?她可是一心求死。
走到鸾歌床畔,东方楚伸手托起她的身子,逼着她与自己对视,凌厉的目光似要射入她心底:“你不能就这么死了,若是这样,你拿什么去救你墨渊?”
好一会儿,鸾歌涣散的目光才渐渐凝聚起来,望着东方楚,冷然笑道:“你就只有拿这个要挟我了吗?那么我告诉你,如果你现在不交出最后剩下的半株秋泽,那么,六年后,你等到的也只能是我的尸体。”
“你非要这么逼我么……”东方楚的眼神中微微含了几分痛苦,“为了折磨我,你甚至愿意死!”
鸾歌一双清眸忽而睁到极致,看似天真浪漫,却多了几分轻佻之意:“你错了,我不是为了折磨你而死,你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我在乎的人是墨渊,就算是死,我只能为他而死……”
这样子发泄,鸾歌觉得好开心。
东方楚的眉头拧成“川”字,似乎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噬咬着他的心。
“我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怎么做了……”鸾歌淡淡瞥了一眼桌案上放着的饭菜,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好!本王现在就去救墨渊!”东方楚愤恨地转身,带着剩下的半株秋泽,急急出门。他还是太在乎她了,只要是她想要做的事情,他似乎根本就拦不住,一旦牵扯上她的性命……他整个人就像随时都会疯掉似的!可她明明不是木妮娜,为什么自己也会产生这么强烈的感受?究竟是为什么?
鸾歌望着东方楚出门,强撑着的身子再也受不住,重重倒下,后脑撞上身后的床帏,痛得锥心。
东方楚虽然离开,但屋子里留下了一票丫鬟照顾鸾歌,生怕这丫头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丫鬟们见鸾歌摔倒,撞到床帏,慌忙走上去搀扶。
被子滑下来,鸾歌胸前的伤疤触目惊心!她惊得面色惨白,慌忙伸手遮蔽。
“郡主,你没事吧……”
一个丫鬟的手刚要碰上她的身子,鸾歌便拼命将她推开,冲着屋子里的一群丫鬟吼道:“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出去!都出去!”
丫鬟们静默站在屋里,一个都不敢有所动作。王爷交待过要看好她,没有谁敢擅离职守。
鸾歌探出身子,接过桌案上的饭碗,朝着地下重重摔,伸手捡起一片碎瓷片抵在自己的脖间,眸光一冷,紧紧逼视一名丫鬟:“你们不出去,是不是?很好!你们若是不出去,我现在就自杀,看你们怎么向你们的主子交待?”
那丫鬟忙出声制止,“郡主,你不要做傻事,我们出去就是。”
领头的丫鬟朝着身后的一群丫鬟微微一招手,大家终于犹豫不决地走出了房间。
“关上房门!”鸾歌吩咐。
“是。”最后出去的丫鬟乖乖关上房门。
一整天不吃饭,不过是为了东方楚向她妥协,为了逼东方楚救墨渊。其实她一点把握都没有,她赌的不过是东方楚对木妮娜的感情。幸而他答应了,想来木妮娜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还是极重的。
待到屋子里没有其他人,鸾歌才开始小心翼翼地检查自己的伤口。昨日在小舟之中,她只觉得疼痛难忍,但因为四周一片漆黑,自己又被点了穴,她根本无法查看自己的伤口,如今看到胸前可怖的伤口,自己也着实吓了一跳。
粉嫩的红豆上两枚深深的齿痕印在其上,就好似监狱里凡人脸上刻下的字,一旦留下,便一辈子也难以抹去痕迹。东方楚下手果然狠,在这个极其看重女子贞洁的朝代,她的胸口永久被刻上了男人的齿痕,试问这世上还会有什么男子愿意要她?
随着她年龄的增长,身体渐渐发育,胸口的这枚齿痕也只会越长越大,绝对不可能缩小半分……等到她发育完成之时,想必任何一个男人看到她胸前的齿痕都会想入非非吧?
她从床上跳下来,蹑手蹑脚走到书桌旁,饿了一整天的她伏在桌案上大口大口的吃饭,等吃完之后,就将剩下的饭菜尽数洒在地上,造成她发脾气的假象,让东方楚以为她还是不肯吃饭。
她需要养精蓄锐,当东方楚以为她极度虚弱之时,她要趁机逃离此处。
嫁给他?怎么可能?
待到墨渊的病情好转,她自然是背着包袱,溜之大吉!
就算所有人都在乎她胸前的印记,不肯娶她,她也绝对不会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何况她现在才六岁,也许在她长大之前她还有机会回到现代,虽然她并不想回去……
一切都搞定之后,她对着铜镜,擦掉嘴角上所沾的饭菜,用力咬了咬唇角,挤出几滴血来,给让的感觉看上去很憔悴……
躺回床上,等着东方楚归来。
大约到了夜晚的时候,有脚步声在窗外来回踱着……鸾歌等了好久,东方楚才推门入屋。
看见洒得满地的饭菜,少年的眉头不由蹙起,沙哑着声音道:“剩下的半株秋泽,本王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喂你墨渊服下,你现在该吃饭了……”
不等鸾歌回答,他转身吩咐门外的婢女重新准备饭菜。
鸾歌却一脸淡然的望向他,用冷漠抗拒的语气道:“我没有见到墨渊,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喝了药?”
“你……”东方楚还是第一次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而对方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你究竟想要怎样?”
鸾歌清了清嗓子,“放我回赵府,让我见墨渊一面。我要亲口问阿寂。”
东方楚道:“天色已经很晚了。”
“我不怕黑,可以掌灯。”鸾歌反驳,嘴角的血迹若隐若现,她故意伸出脖子,要东方楚看清楚她如今的惨淡摸样。
“可你墨渊用了药就已经歇下了。”东方楚又道。
“我只要问阿寂就行,墨渊是不是醒着并不重要。”
“可我怕你去了赵府就不愿意跟我回来!”东方楚终于爆发,手肘砸在书桌上,花瓶应声而碎!他的手肘被花瓶的碎片刺***处都是鲜血,连鸾歌都觉得心惊,他却浑然无觉。
鸾歌的心肠到底还是硬不下来,软声道:“好吧,明早再去。今晚我就不吃饭了,等明天从赵府回来再吃……”
“不行!”不等她说完,东方楚已经开口打断。
鸾歌瞥过头去一脸固执,她突然生了坏心思,她很想看东方楚生气的样子,她想逼他,她想要他痛苦,她想要他和自己一样痛苦……
东方楚接了丫鬟手中的饭碗,坐到鸾歌床边,想要强行喂她吃饭:“太医说,你是孩子,孩子是不能与大人相提并论的。你已经一整天不吃饭了,我怕你活不到明天早上……来,吃一口再说。”
鸾歌奋力挣脱他的束缚,推开了面前的饭碗,狠狠砸在地上,用更加刻薄的语气问:“你凭什么管我?你喜欢的人根本就是木妮娜!”
“不要胡说!”
东方楚痛苦的皱眉,却无以反驳。一开始的时候,他似乎确实是因为她长得像木妮娜才接近她的,可是久而久之,他喜欢上她那天真的笑脸,喜欢上她懦弱的脾性……甚至,在他拿出蜜菁救她的那一刻,她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就已经不知不觉地超过了木妮娜,不再是她的影子。
“怎么?说不出话了,是吧?”
鸾歌冷笑一声,想用淡漠的神情继续折磨对方。可当她看见东方楚煞白的脸色,还有他不断流血的手肘,鸾歌竟没有想象中的快感。
东方楚唇色发白,当着鸾歌的面,他看似健康的身体却突然倒下。
“喂!你不要装死……”鸾歌有几分心虚,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大碍,又或者他根本就是装出来的,为了骗她吃饭而已。
鸾歌从床榻上跳下来,推了两下地上横躺着的少年,少年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的眉头蹙得紧紧的,似有许多事郁结心头。
“好烫!”鸾歌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才发现他一直在发高烧。
“喂!你醒醒,不要吓我!”
躺在地上的少年真的好累,他实在不明白,他的名字有那么难记吗?为什么她开口闭口就叫他“喂”?她的身上留下了他的印记,可她的脑海里却依旧没有刻上他的名字。
脑袋昏昏沉沉的,腿上传来一阵阵的疼痛,大约是伤口又发炎了吧。那一日在悬崖边看到她掉落的耳坠,想也没想便跳下去寻人……找到她的时候,墨渊已经替她清理好伤口,而后悄悄离去。他不是不知道那是墨渊设下的局,只是为了她,他义无反顾的坠入这个棋局!
尤记得在南朝都城初见她时的情景,她那样单纯的站出来帮他,在她的字典里似乎根本没有“人心险恶”这个词。他讨厌她那副自以为是的嘴脸,讨厌极了……正是因为太讨厌,才会将她记得这么清楚。
“快来人!东方楚晕倒了!快来人啊……”
终于听到她喊出他的名字,少年的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靖南王府的人很快去请了太医,鸾歌扶少年躺上床榻休息。
太医的诊断让鸾歌心惊不已。
“大腿上伤口发炎,肺部积血,心中抑郁成疾。”太医诊过脉,摇摇头,“外伤加内伤,不好治。需要慢慢调养才行,记住,别再让他伤心了。”
“好。”
鸾歌怔在原地。
他一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在朝堂之上只手遮天,对待感情,他也可以想尽办法将她困在他身边,他这样的人也会伤心吗?
“他腿上的伤从来没有好好处理过,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当家属的,都是怎么照顾病人的!”太医厌恶地瞪了鸾歌一眼,一声埋怨。
先前替鸾歌看病的也是这位太医,他皱眉望向鸾歌,语重心长道:“小妹妹,不管你与四皇子殿下有什么矛盾,但看得出他是很关心你的,你若是一再伤他的心,就是你的不对了。”
鸾歌哑然,令他伤心的人是自己?
太医开了药离开,鸾歌守在东方楚床边,望着少年烧得通红的双颊,心竟然微微地有些疼。
都是痴儿,他们都是痴儿。鸾歌不自觉地伸手,抚了抚他的睡颜,小声呢喃:“不是说六年后要来娶我吗?那你就快点好起来,我可不要做寡妇。”
翌日清晨。
鸾歌出靖南王府,竟然没有任何人拦着。抓了个丫鬟一问,才知东方楚昨夜醒来之后便下令“青鸾郡主去留自由,任何人不得阻拦”。
对于东方楚的转变,鸾歌心存疑惑,大约是脑袋烧糊涂了吧?这一点都不像他的行事风格。这样也好,她本就不想在靖南王府多待半刻。
才出王府没两步,便看见不远处站着的墨弘。
墨弘见她出来,慌忙上前将她拥住,将她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确信她安然无恙后,方道:“丫头,你真是吓死我了!你不知道这一晚上太医从靖南王府进进出出的,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急着想要进去,又……”又没有正当的理由。
鸾歌哑声吐吐舌头:“弘哥哥,你在门外站了一夜吗?”
墨弘没有答话,只是挠挠脑袋,鸾歌瞧见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便猜出来了。
“墨渊的病,怎么样了?”鸾歌又问。
墨弘失笑,原以为她会追问昨晚的事,想不到她心里惦念的人依旧是叔父。他揽了揽她的肩膀,笑道:“昨晚东方楚送来了剩下的半株秋泽,叔父服下后,病情已经基本稳定了。”
“真的吗?”鸾歌一脸喜色。
“丫头要是不相信,就跟我回去看看!”担心她还会在靖南王府呆下去,墨弘忙急急说道。
“也好。”
两个人走到赵府门口,鸾歌却突然停下脚步。
墨弘问:“怎么了?”
鸾歌若有所思,缓缓道:“弘哥哥,前些日子,鸾儿恐怕做了件错事,令墨渊生气了。墨渊说了,以后他的事情不要我管了。我想先去见一个人,向她道歉,也许只有那么做,墨渊才会原谅我。”
“去哪儿,我陪你去。”墨弘猜到她口中所说的那个“她”是谁,出于某些原因,他装作不知。
“你跟着我去就知道了。”
鸾歌引着墨弘来到后山的牡丹园,指了指牡丹丛中的小木屋,声音落寞道:“有个女孩子住在那里面,墨渊很喜欢那个女孩子。前几日,我说错话,她居然自杀了。我猜,她也是很爱墨渊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散落在风中。
“这不能怪你,你那日看到有人与她拉拉扯扯,所以你认为她不是个好女孩,所以才……”墨弘没有说下去。
鸾歌则一脸惊奇地望向他:“弘哥哥,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跟踪我……可是墨渊他并不知道。”她以为爱情必须是一对一的,墨渊对云珞小姐痴心,云珞小姐却对着其他男人投怀送抱,这让她难以接受。
“你想多了,与她拉拉扯扯的男子是她哥哥。她哥哥此次来北朝寻她,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接她回南朝。她家中早已为她选好一门亲事,此次回南朝,就是要与未婚夫成亲。而她自杀的真正原因并不是你对她说得那几句话,而是为了逃婚……以死明志!”
鸾歌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身边的墨弘,“弘哥哥,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你认识云珞小姐吗?”
墨弘讪讪一笑,答:“算不上认识,只是略有耳闻。名动一时的云珞小姐,在南朝,京城之中几乎是家喻户晓的。这些年,丫头你一直跟着你父母住在平城,你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来了北朝,也难怪你不知道她。”
“她有多出名?”
“诗画双绝,京城之中,无人可及。”
“那她为什么要来北朝?”
“多重因素吧。最重要的一点,应该是为了逃婚。”墨弘抿了抿唇,“云珞小姐曾经是许多男人心目中的最佳配偶。”
“为什么是曾经?”鸾歌不解。
“她毁容了。为了逃避对方的逼婚,她宁愿自毁容貌,这也是她在南朝闻名的另一个原因。”墨弘的目光眯成一线,“对方是家世不错的王孙贵族、风流倜傥、满腹经纶,曾经我也一度不解,她为何要自毁容貌。如今我懂了,原来她心底的人是叔父……这也难怪,皇城之中的女子,没有谁不想嫁给叔父。”
“原来是我错怪了她,她喜欢的人真的是墨渊……”鸾歌心虚地低下头去,“那我现在就去向她道歉,向她解释清楚。”她不希望真心相爱的两个人相互折磨。
“不必了。”墨弘伸手将她拦住,指了指木屋门前的牡丹花丛,道,“牡丹花丛被车轴压过,可见她的家人已经接她离开了。”
鸾歌失落的低下头去。
墨弘又道:“我们快些回去收拾收拾吧。绾依的册封大典已经结束,平城附近的北朝军队也已经撤退。叔父已经决定今日中午启程回朝。”
“这么快?”鸾歌心中闪过一丝担忧。她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太医对她说的话:小妹妹,不管你与四皇子殿下有什么矛盾,但看得出他是很关心你的,你若是一再伤他的心,就是你的不对了。
她不能再伤他的心了。可万一他醒来之后,她已经离去,他会不会又伤心呢?
从后山往赵府走,路过清越花坊。
这些天为了墨渊的病奔波忙碌,甚至没有来得及与姐姐好好聚一聚,鸾歌心中愧疚,转头对墨弘说道:“弘哥哥,你先回去吧。我想进花坊买一束花。”
不知道该怎么跟墨弘解释姐姐的身份,她干脆扯谎。
“我陪你。”
“不用了,女孩子家喜欢的东西入不得你的眼。”说罢,鸾歌便瞪着眼睛,等墨弘离开。
待到墨弘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后,鸾歌才对着大门讲起来暗号。
为她开门的人是小鸾歌。
“你阿姐在家吗?”鸾歌问。
“阿姐今天一早就出去了。”小鸾歌嘟嘴,“我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这个给你,出去买些吃的。”鸾歌丢给小鸾歌一锭银子,心中烦闷。原想问问姐姐,愿不愿意跟她一起回南朝,可如今的局势,怕是来不及了。
在屋中取了笔墨纸砚,留下一封书信,书信中交代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和住址,希望有朝一日,姐姐可以来南朝寻她。
鸾歌吩咐小鸾歌将书信交给萧越歌,小鸾歌却皱着眉问:“姐姐,为什么你写的字和阿姐写的字一样?鸾儿都认不得。”
鸾歌笑而不答。
出了门,拐了个歪,鸾歌才发现墨弘还在巷子口守着。她的心中猛然涌起一阵感动,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墨弘也不说话,只是固执地牵着她的手走。
他在这儿守着,不为别的,只是担心她忘了回家的路。中午,他们就要回南朝了,他舍不得将她落下。
走到岔路口的时候,鸾歌终于还是挣脱了他的束缚,垂眉道:“弘哥哥,你先回去,我要去跟他道个别。”
“跟谁?”
“好,你去吧。我就在这儿等着你。”见鸾歌不答,墨弘心中已然明了。原以为,如果没有叔父,他就可以成为她心目中的第一位,现在看来,他始终都只是个过客而已。
时候已经不早,鸾歌慌忙往靖南王府赶去。
走到靖南王府门口的时候,正巧碰见一个很熟悉的白色身影从东方楚的屋子里走出来。那人带着兜风,似乎不愿让人看见她。鸾歌眯了眯眼睛,这才发现那人正是自己的姐姐,萧越歌!
她慌忙几步赶上去,叫了声“姐姐”。
那人背脊僵了僵,没有回头,脚步也没有停下,只是仓惶道:“姑娘,你认错人了。”
鸾歌毕竟只与现在的姐姐见过一面,认错人也不是什么怪事,于是忙朝对方低头道歉:“对不起。”
等她抬起头的时候,那一袭白色的身影已经从她视线里完全消失。鸾歌以为自己晃了眼,又努力瞪了瞪眼睛,发现真的是一个人都没有,顿时不寒而栗。
等她推门准备进屋,萧越歌才从院子中现身,望着鸾歌的背影,眉头蹙成一团,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原来,东方楚在睡梦中不停唤着的人竟是自己的亲妹妹。
鸾歌推门进屋之时,东方楚才服了药,刚刚睡下。
他的嘴角有残留的药汁,鸾歌从衣袖中取出一方手帕,小心替她擦净嘴角,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有些烫,但比起昨晚已经好了很多,高烧转成了低烧,额上不断有细密的汗珠冒出来。
见他一脸憔悴,鸾歌不忍心将他叫醒,于是在书桌旁研究了一番,许久之后写了张纸笺,塞到他手中,便离开了。可以猜到他看到纸笺时的愤怒,但总比不告而别的强。
鸾歌与墨弘一起回到赵府的时候,屋子里南朝的人马居然已经全都撤离了。红鸢一脸落寞地走出来,鸾歌急急问道:“红鸢姐姐,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红鸢鼻子一酸,哭出声来:“王爷已经回朝了。”
鸾歌僵在原地,嘴角瞬间变得惨白,愣愣望向墨弘,“弘哥哥,墨渊这一次是真的不肯原谅我了吗?他居然不带我走,他不要我了……”
“胡说!”墨弘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安慰道,“或许朝中有什么急事,叔父先赶回去了。”
红鸢哭哭啼啼:“王爷说了,郡主若是喜欢北朝的风景,大可以在北朝多玩几日,不必急着回来。他还说,还说……”
“他还说什么?”鸾歌的心已经沉入谷底。
“他说,郡主也可以选择永远留在北朝,靖南王府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鸾歌脑海中紧绷的一根弦猛然断裂,突然被人抛弃让她的心情跌至谷底。
“丫头,你别瞎想,叔父只是觉得回到南朝你一定会不开心,所以给你机会多玩几天。”墨弘连声安慰,“你若是不愿意,我们现在就起程,叔父做得是马车,我们快马加鞭,很快就能赶上他们的。”
鸾歌茫然无措地点头,“好!我们现在就出发!”
“可是郡主,很快就要下雨了。”红鸢指了指头顶。
鸾歌凄然一笑,墨渊大约是看过气象了,想用暴雨将她留下。她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眸光又恢复了轻灵,笑道:“下雨就下雨,我正想痛痛快快地淋一场呢!”
靖南王府。
东方楚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手中握着一张纸笺。摊开来,纸笺上滴有偌大的一片墨汁,另外只写了三个字……忘了我。
这三个字是鸾歌照着书桌上的词句,好不容易学会的。
东方楚看到它的瞬间忍不住呼吸一滞,心脏瞬间凝固了似的,空气中静谧得可怕。
忘了我。
整张纸笺上,除了那滴触目惊心的墨汁,就只有这三个字:忘了我。
东方楚一下子无所适从起来,看了一眼床边上鸾歌遗留下的手帕,双眸泛着血丝,将信悄悄收好,一句话也不说,疯狂地冲向门外。
外面也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湿沥沥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辨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翻身上马,疯狂得朝着城门赶去!
大腿上的伤口在雨水的浸泡下再次溃烂,他顾不得那么多,拼命地向前赶路想要将她拦下来。冲出城门,昭影迎空一声长啸……一道闪电就打在三米远处。昭影摔倒在地,东方楚也因为太过虚弱从马背上摔下来。
从泥泞的土地里爬起来的时候,鸾歌、墨弘与红鸢三人两马已经行至关外。他远远地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终于体力不支,重重跪到下去。
他的背影被昏暗的天气拉得好长好长,心脏一瞬间被抽空了似的,有一种叫做“舍不得”的情绪在心底疯长。
他暗暗握拳:对不起,六年太久,我等不了了……
一连两天两夜,鸾歌、墨弘与红鸢三人马不停蹄地向前赶路,却始终追不上墨渊。墨渊似乎是刻意不让他们追上,又或者真的是有什么急事,这让鸾歌的心越来越不安。
路过平城的时候,平城的战乱已经平息。
“要不要下马休息一会儿?到了平城了,想必叔父他们此时已经入宫。”墨弘转头问鸾歌。这两日,他们吃得都是干粮,吃惯了山珍海味的鸾歌,居然一句怨言都没有。夜里的雨水将他们淋湿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鸾歌也不肯停下来,只等着白天太阳放晴再将他们的衣服烘干。
鸾歌摇头,“我不累,弘哥哥你若是累,我们就歇息一会儿再上路。”
墨弘无奈,一路上她一直这么说。
“我也不累,那么你再坚持一会儿,再过不到半日,我们就可以回京城了。”
鸾歌怎么可能不累,不一会儿便趴在墨弘怀里睡着了。
红鸢紧跟在二人身后,因为习惯了苦日子,熬夜于她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她心中惦念着王爷,自然也是一刻都不敢停下来。
进了京城,一顶威武风光的花轿停在大路中央,直直拦住了三人的去路。
鸾歌下马,上前扯了扯轿夫的衣角问:“叔叔,请问这是谁家的花轿,我们急着赶路,能不能稍微让一让。”
那年轻轿夫转身看了看眼前的小丫头,见她一身泥泞,想来和自己一样也是穷人,于是埋怨道:“小丫头,我跟你说呀!你们还是绕路走吧……这花轿的主人,你们得罪不起。”
“为什么?”鸾歌皱眉,她怎么也还是个落魄郡主,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架势。
“这是甄家的花轿?甄家,知道吗?”
鸾歌摇摇头,这南朝之中姓甄的人何其之多,她哪里知道轿夫所说的是哪个甄家。
轿夫一脸惊讶:“你连甄家都不知道,想必是外地人!外地人就更得罪不起甄家人了!甄家是当朝皇后甄瑟的娘家!这后宫之中除了皇帝谁最大?皇后娘娘最大!”
“你别说,就连当今圣上都畏惧皇后娘娘。如今都不敢在别的妃子身边留宿了……”
妻管严么?鸾歌吐了吐舌头,想不到阿婆的势力范围如此之广。这样也好,墨渊在宫中的地位才会稳固。
那轿夫见她像是吓傻了,又接着说道:“这花轿是为甄家庶出的小女儿甄晚晴特意准备的,上头两个嫡出的姐姐都被封了公主,前往北朝和亲,真是不幸。可甄晚晴当真幸运啊,她要嫁的人便是……京城之中,万人敬仰、年少又成的宁王爷!哪个姑娘不想嫁给宁王爷啊,偏偏她一个庶出的女儿抢到这样的好机会!”
听到这里,鸾歌只觉得“嗡”得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炸开!
墨弘忙上前一步扶住她,对着那轿夫斥道:“宁王爷刚刚从北朝归来,成亲之事怎么可能这么急?你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
那轿夫一听,来了劲,怒声反问:“我怎么妖言惑众了?我是甄家的家丁,我亲耳偷听到的……三夫人正忙着帮女儿准备嫁妆呢!”
“看见这花轿没?”轿夫指了指那顶巨大的花轿,“三夫人说了,在家的时候做小的、专门受气,出门的时候要给三小姐好好办上一回,非得争口气!这打造花轿的费用啊,还是记在宁王府账上的呢!”
“胡说胡说!一派胡言!”墨弘知道鸾歌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忙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鸾歌面色惨白,睁开墨弘的束缚,惶然笑道:“想来墨渊早就知道此事了,这才故意逃避云珞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