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不知为何缘故,她只以半边面孔示人。”红鸢蹙眉,不解问道。
鸾歌也毫无头绪,又问:“对方有没有留下姓名?”
“不曾。”红鸢摇摇头,“别说是姓名了,想要认真看她一眼她都不许,匆匆交上画卷,掉头就走,一句话都不曾说。”
“怕是于墨渊而言极为重要的人。”鸾歌心中隐隐不安。跟在墨渊身边已经有了一些时日,却从未见过他与哪位女子亲近,她一心以为墨渊心怀天下,不会被儿女私情绊住腿脚。所以她一直都在努力,希望自己可以早些长大,可如今……他的过往于她而言一片空白,似乎有一个女子已经在他心中藏了好久。
“在王爷看来极为重要的人?”红鸢蹙眉思索,“说来还真有那么一名女子,可她只与王爷书信来往,直到前些日子……那女子的来信,王爷看也不看就收起来,不再回信,于是他们连书信来往都少有了。隔不久,有人会送一副画卷来,王爷总是小心珍藏着。以前送画来的都是下人,想不到这一次她会亲自送来。”
“你怎么料定这次送画来的人不是下人?”鸾歌疑惑。
红鸢道:“那女子穿得衣衫是上好的苏绣裁剪的,衣衫上的突然绣得是美妙绝伦的牡丹,平常地下人,哪里穿得起这般贵气的衣裳,这般奢侈,那是要折寿的!”
“我知道了。”听红鸢这么一说,鸾歌手上一滑,画卷落地。这样说来,那日在墨台之中,墨渊出声斥责她,倒不仅仅是因为身后的书架倒塌她险些害了自己,还有一部分原因更是因为她动了墨渊心爱的画卷。鸾歌神色失常,仿佛这么多天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王爷心里最放心不下的应该就是那个女子了,不然在得知自己时日无多之后,他也不可能做得如此决绝,再也不同她书信来往……”红鸢眸中含泪,“郡主,王爷如今恐怕是不行了,不如,我们想办法,让他们见上一面?”
红鸢的提议不错,爱一个人就应该希望对方好,既然墨渊那么在意那个送画的女子,她为什么不能放开呢?勉强来的感情有什么好,何况她与他还是舅甥,即便自己不在乎,墨渊身为一个古人,也觉得不可能允许这个感情发展下去的!既然注定得不到,倒不如将这似有若无的情谊扼杀在摇篮之中!
鸾歌神色黯然,良久才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好吧,我也不希望墨渊这一生有什么遗憾。秋泽能续命,却不能根治墨渊的病,若是两个相爱的人至死都不能见上一面,何其悲哉?”
“可我们怎么查出送画之人的下落?那女子甚至连姓名都没有留下,更别提家住何处了。北朝这么大,我们又人生地不熟……这可如何是好?”红鸢眉头紧蹙,“王爷的心思从来不会让外人知道,即便是阿寂恐怕都不清楚那个女子是谁。茫茫人海,想要找一个眼角藏有泪痣的年轻女子,谈何容易?”
“从这幅画入手。”鸾歌微微一眯眼眸,一个名字在她脑海里稍纵即逝,“作画的是北朝最近才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物,清越公子。”
“郡主怎么知道?王爷从未说过。”红鸢一脸不解。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鸾歌的视线瞥了一下画卷一旁的题字,这么特别的小篆,她怎么会认不得?在宁王府,墨台顶层的时候,她就见过相似的画。一笔一划,横平竖直,写得分明就是只有汉人才能认得出的汉字。
“清越公子?”红鸢点点头,“这个称呼奴婢倒是听王爷提起过,听说是一个月前才在北朝出现的画师,画得一手好画,还能题字。那些字都是平凡人认不出的,心里有秘密的人都喜欢让她题字送人。可清越公子居无定所,据说一画难求!难道她就是王爷心中惦念的人?”
“不可能!”鸾歌一口回绝。如果没有猜错,清越公子一定就是她的姐姐萧越歌,姐姐是与自己一同穿越来到这个时空的,按照时间上算来,与墨渊通信的女子不可能是她。何况她清楚的知道姐姐的品味,姐姐喜欢的不可能是墨渊这种心思深不可测的男子。
“郡主为什么这么肯定?”红鸢被鸾歌的脸色吓到。那种惊恐与惊喜交错的表情,落在别人她眼里奇怪极了。一个六岁的女童,为什么会这么丰富的感情?红鸢想不通。
“没有什么为什么,有些事情我不能说给你听,就算我说了,你也未必会相信。”连墨渊那样机敏的人都未必会相信这么荒诞的事情,我凭什么认为自己的话可以令你一个丫鬟信服呢?
“奴婢不问就是了。”红鸢跟在墨渊身边多年,早已学会了要少说多做。
鸾歌若有所思,如果清越公子真的是她的姐姐萧越歌,那么姐姐究竟会在哪里呢?努力回忆着与姐姐相处的点点滴滴,记忆似流水一般瞬间倒流。
记得小时候,两姐妹相依为命,曾经走失过一次。
那次,姐姐加夜班到很晚,而她就傻傻地站在学校门口等着姐姐接她回家,遇到路过的花贩。年幼无知的她,看中了花贩满篮的鲜花,于是便痴痴地跟在那人身后。直到那人在自家的花坊门口停下,才发现身后跟了一个可怜又可怜的跟屁虫。
幸亏花贩只是花贩,而非人贩,否则此时的她恐怕早已被拐卖到山沟沟里去了,更加谈不上这般神奇的穿越命运。
后来,花贩问了她的名字,又问了她的住处,然后照着她背出的地址送她回家。
那晚,她躺在姐姐怀里说了好多话,她喜欢花,所以才会跟着花贩乱跑。于是姐姐探了探她的额头,疲惫道:“好好好,若是有一日,姐姐与鸾歌走丢了,姐姐就开一家花坊,等着鸾歌回家……”
花坊!不错,就是花坊!终于想通了清越公子的藏身之处,鸾歌紧紧握住红鸢的手,惊喜道:“花坊!就是花坊!找遍整个桐城的花坊,一定能找到清越公子!”到时候,她便能够与姐姐相聚。
红鸢不明白郡主究竟是怎么想的,但见她一脸自信,那一刹那她居然选择了相信那个只有六岁的孩子,她回眸,反握了鸾歌的手,一脸真诚道:“奴婢陪公主一起去找,为了王爷不留遗憾,一定要尽快找到送画的女子。”
鸾歌与红鸢一出赵府,便碰上一个手捧满篮鲜花的小小女童,那女童大约和鸾歌差不多年纪,门牙掉了两颗,两髻垂髫,一晃一晃,显得十分可爱,笑起来的时候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眯成月牙状,给人一种甜甜的感觉。
女童走到鸾歌面前,甜甜咧嘴笑了一下:“姐姐,你跟我一起卖花好吗?”
“不知死活,我家郡主身份尊贵,怎么能与你一起卖花?”红鸢上前一步拦在了鸾歌面前,阻止女童靠近。
小小女童瞥了瞥嘴,跺了两下小脚,恶狠狠瞪了红鸢一眼,不屑道:“我是在跟这个姐姐说话,又不是跟你说话……你嚷嚷什么?你你你……说的就是阿姨你!”
“你……居然叫我阿姨?”红鸢被个孩子噎住,气得面红耳赤,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红鸢,你别这么凶,你吓到她了。”鸾歌不悦地推开红鸢,站在女童面前。女童整整比她矮了半个头,鸾歌瞬间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起来。
她善意地朝着女童笑笑,道:“姐姐可以跟你一起卖花,但是你得告诉姐姐,这桐城之中有多少花坊,哪些花坊的主人是女子?好不好?”
“好!”女童朝着鸾歌甜甜一笑,“这桐城之中花坊虽然多,但小鸾歌最喜欢阿姐的花坊……阿姐的花坊里面有别处看不到的花。”
小鸾歌?
听到女童自称“小鸾歌”,鸾歌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轻灵的凤眸眯成一线:“谁给你起的名字?”
女童朝鸾歌做了个鬼脸,天真一笑,“阿姐啊……我阿姐说小鸾歌长得像她妹妹,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我就觉得奇怪了,小鸾歌本来就是她妹妹,她为什么只是说长得像呢?”
得到满意的答案,鸾歌笑对着女童,而后指了指红鸢说道:“带我去见你阿姐,你花篮你的花,这位姐姐全买了。”
红鸢脸色泛黑,她真不该相信这个所谓的青鸾郡主的,那丫头毕竟只是个六岁的毛孩子,遇上了和她年龄相仿的孩子,自然疯成一团。
“好耶好耶!”小鸾歌牵起鸾歌的手,兴奋地跳起来,“阿姐要是知道我这么快就卖完花,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那我们就快点去找她吧!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鸾歌发现同这孩子说话,自己就好像回到了儿时,什么烦恼都抛却脑后。没有了爱情,她还可以找回亲情,何乐而不为?
小鸾歌牵着大鸾歌的手在前面引路,红鸢则像一个多余的角色,捧着招摇的花篮,落寞跟在两个孩子身后。
这一处花坊开得挺隐蔽,千环百绕,穿过了好几个无名小巷,花坊才渐渐出现在三人面前。
大门紧闭,连道缝都没有留下。
鸾歌不禁在心底感叹:姐姐啊姐姐,你开花坊是为了等鸾儿找上门来,可你将花坊开得这般隐蔽,我就是挖地三尺,也猜不到你会藏在这幽幽深巷之中啊!
鸾歌伸手,刚要敲门,身侧的小鸾歌便扣住了她的手腕,笑道:“姐姐,让小鸾歌来。阿姐跟我有暗号的,旁人来了,说不上暗号,是不让开门的。”
鸾歌面色微微一怔,回想起小时候一人在家等待姐姐回来时的场景,姐姐怕她被坏人拐卖,所以她们之间也是有暗号的。
小鸾歌敲了敲门,三下,两下,再三下,居然如出一辙。
屋子里立马传来一个年轻女子流水般悦耳的声音:“去年今日此门中。”
小鸾歌刚要接下句,却被鸾歌捂住了嘴巴,鸾歌声音哽咽,吟道:“映日荷花别样红。”
屋内女子又道:“飞流直下三千尺。”
“人生长恨水长东。”
“问君能有几多愁?”
“却道天凉好个秋。”
小鸾歌瞪着一双清眸愣愣望着鸾歌,这诗词是阿姐自创的,不同于平凡诗书里写的那样,章法全乱,想不到眼前这个大姐姐居然也能够对答如流。
“好了,姐姐,我们可以进去了!”小鸾歌笑笑,“姐姐,你真厉害,连阿姐的暗号都能破译,你不是坏人吧?”
鸾歌心虚地笑笑,“当然不是。”这种简单的暗号哪里需要破译,分明就是二十一世纪很流行的诗词叉烧。
屋里的女子似乎意识到来人并非小鸾歌,毕竟声音不同是可以听得出来的,于是并没有为她们三个开门,而是附耳到大门边上,接着问:“青青河畔草。”
鸾歌脸上惊喜之色已经再难掩饰,激动对答如流:“二月春风似剪刀。”
“花落知多少。”
“今日少年明日老。”
刺啦一声,大门被猛然拉开,一袭白衣的少女静静站在三人面前,眸中含泪,辨不清红鸢与青鸾二人谁才是鸾歌,胡乱选择了年龄相仿的红鸢,二人抱成一团。
白衣少女边哭边小声呢喃:“鸾儿,我的鸾儿,你总算找来了!”
红鸢被少女紧拥得难以呼吸,鸾歌就好似一尊雕像,与小鸾歌一起,静静地僵愣在一边,嘴角抽搐。
“姑娘!姑娘……咳咳……你快放开我,我没法儿呼吸了!”红鸢真受不了对方的热情,拼命想要推开白衣少女,可少女手上力道惊人,居然雷打不动。
鸾歌哭丧了好些天的面容终于放晴,躲在一旁偷笑。要知道姐姐十来岁就开始掌家,手上没点力气怎么混饭吃,红鸢推不开她,实属正常。
“该死的!小没良心的!见了姐姐居然还称呼我为‘姑娘’!墓地里的爹娘都要被你丫气活了!要不是你,姐姐能跑来这么晦气的地方吗?”认错人的萧越歌对着红鸢一阵厉声斥责。她自然猜不到自己二十来岁的妹妹穿越到了一个六岁女童身上。
红鸢痴傻在原地,任由白衣女子对她一阵“猛打”,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惹得对方勃然大怒。
“姐姐,你和那位姐姐,认识我阿姐吗?”小鸾歌也惊在原地,阿姐在她心中从来都是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实在想不到她还有如此狂野的一幕,想必是遇到了熟人吧?
鸾歌尴尬笑笑,指指红鸢,对小鸾歌解释道:“是我认识你阿姐,她并不认识。许久不见,你阿姐大约是认错人了吧……”
一场闹剧过后,鸾歌扯了扯白衣女子的衣袖,薄唇微勾,讪笑道:“姐姐,别来无恙。”
时隔两个时空,再唤出这一声“姐姐”时,有一点陌生、有一点心酸、还有点说不出的味道……大概是很难相信两个人还能再相见吧。
鸾歌的一声“姐姐”,使得白衣女子握着红鸢的那双手恍然松开,回眸,与鸾歌四目相对,拾回亲人的感觉真好。
萧越歌虽然已经反应过来,但始终无法接受自己的妹妹缩成了这么小,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陌生感,并没有上前与鸾歌相拥而泣,只是勉强笑笑,招呼她们进屋。红鸢一脸讶异,想不到眼前这个疯狂的女子居然就是北朝名动一时的清越公子,更加想不到身侧的小郡主居然与她相识。
小鸾歌说得不错,萧越歌的花坊绝对是整个北朝最为特别的,除却普通品种的花束,她利用现代先进的嫁接、移植技术培养出品种各异的鲜花来,有些新品种的培育加入了她自己的智慧,甚至连鸾歌都叫不出名字来。
“姐,你比从前更漂亮了。”见萧越歌在古代混得如此风生水起,鸾歌真是惭愧。果然温室里的花朵与塞外的蔷薇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她从小就生活在姐姐的羽翼下,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就连谈场荒诞的恋爱最后都要姐姐出手摆平,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样大。
白衣女子虽然喜得妹妹,但寻来的妹妹是个小孩子,她倒是懒得与鸾歌说话,相较之下,小鸾歌似乎更得宠,一直在白衣女子身边蹭来蹭去,“阿姐阿姐”地叫个不停。
“姐,她真的是你妹妹吗?”鸾歌指着蹦蹦跳跳的小鸾歌,鼻子酸酸地问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淡淡瞥了她一眼,笑道:“是不是重要么?一起生活了近一个月,我挺喜欢这孩子。”
鸾歌见她不愿意说,似乎有什么苦衷,于是便不再追问。她是带着任务来的,可不是为了与姐姐寒暄,从红鸢手中接过那副画卷,递到萧越歌身前,问道:“这幅画,姐姐可记得?”
“记不得。”萧越歌看也不看,自顾自地浇水。做生意是需要遵守职业道德的,她既然收了他人的重金帮大家作画,又怎么可能将别人的私事泄露出去。画上画的是贵族牡丹……划破美人脸,她一眼便认出来了。这话之所以叫划破美人脸,倒是与种花之人有几分关联……
“真的记不得么?可这上面分明是你的字迹。”鸾歌了解姐姐的个性,哑然失笑,“姐姐不承认也没有关系。姐姐向来铁石心肠,自然是不希望别人得到幸福的,这幅画的主人若是再不现身,恐怕这辈子都不能与心爱的男子相见了……”
“不论你怎么挖苦我都没用。”
红鸢见情况不妙,冲到白衣女子面前,扑通一声,直直跪下,眸中含泪:“清越公子,我家主人时候不多了,你若是再不说出那名女子的下落,他们怕是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
萧越歌微微蹙了眉,最讨厌女人哭哭啼啼,于是转身问鸾歌:“那个男人是谁?”
“我的墨渊。”鸾歌茫然回答,而后目光怯怯地望着自己的脚尖。
“多大了?”感觉到鸾歌的不自然,萧越歌又问。
“舞勺之年。”
萧越歌的眉头不由蹙起,“当了两天古人,就真以为自己是古人了?还舞勺之年,不会直接说十三四岁吗?”
鸾歌低头,这感觉就像在现代的时候自己犯了错事被姐姐教训一样。
“你喜欢他?”萧越歌狐疑的目光在鸾歌脸上一扫而过,鸾歌心惊地撇开头去。
萧越歌接着说:“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完全藏不住事。既然你喜欢他,为什么还要把他往别人怀里推,我是不是该给你发一张好人卡?”
“姐姐……”鸾歌还想说些什么为自己辩解,却发现语言是那样的空洞无力,无法表达她内心的苦楚。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把墨渊推向别人的,可墨渊对自己那么好,她怎么舍得让他心存遗憾?
“你若是还想当月老,就别再叫我姐姐。”萧越歌目光清冷,伸手将水壶递到身边的小鸾歌手上,对女童吩咐道,“鸾儿小心给这株牡丹浇水施肥,过几日她开花,定然比你云珞姐姐种出来的牡丹更美……”
女童小心翼翼地接过水壶,一脸期待得望着白衣女子,问:“阿姐,这牡丹开出来的花也能像云珞阿姨种的那样红中一点白么?”
“当然。”白衣女子有意无意瞥了一眼身侧惶然无措的鸾歌,故意拔高了嗓音,对小鸾歌吩咐道,“阿姐做了一桌好菜,你去请后山的云珞姐姐一起过来吃晚饭。云珞姐姐若是高兴,说不定会送你几朵‘划破美人脸’。”
“真的么?鸾儿这就去请云珞姐姐。”小鸾歌兴奋得扔下手中的水壶,一蹦一跳,就要离开。
“姐,多谢了。”鸾歌微微抿唇,猜到萧越歌口中的云珞小姐便是墨渊心中之人,于是慌忙拉着小鸾歌的手道,“小鸾歌,姐姐也很想看一眼‘划破美人脸’,你带我去见你的云珞姐姐,好不好?”
“不行……”女童双眉拧成一团,似乎非常为难。
“为什么不行?”鸾歌蹙眉,偷偷凑到小鸾歌耳边问,“是不是怕你阿姐不同意?你阿姐已经默许了。”
“不是。”童声怯怯,女童木讷摇头。
“那是为什么?”
女童避而不答,却道:“姐姐,小鸾歌可以带你去看‘划破美人脸’,但是我不能带你去见云珞姐姐,云珞姐姐不喜欢生人。”
“可是姐姐有很重要的事要找她!”红鸢一把推开鸾歌,蹲坐在女童面前,一脸恳求之色。
“没有用的,就算小鸾歌带你们去了。云珞也不可能见你们。”白衣女子淡漠转身,“她本是南朝之人,之所以要逃往北朝,自然是为了躲避不想见的人。”
“总得试一试才知道。”鸾歌一脸坚定,牵起小鸾歌的手,道,“带姐姐去见她,姐姐保证培育出更美的花送给你。”
花对小鸾歌确实有几分诱惑,反正带她们去见云珞姐姐,她也不吃什么亏,也是便应承下来。
又是几番兜兜转转,鸾歌一行三人终于来到了后山,后山上的美景实在叫人眼红,漫山遍野的红牡丹将四周所有的翠色都比了下来,实在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有如此雅致,悉心培植了整座山的牡丹花。
万花丛中,有一间不起眼的小木屋,想来墨渊心中惦记的女子便住在那木屋之中。
鸾歌迫不及待地想要往前走,可满眼的鲜花,前方根本无路,想要过去,便只有踩着满地的牡丹而过。
鸾歌眯起眼睛,仔细望了望前方,除却几株新折断的牡丹,其他牡丹都完好无损,可见屋中的女子极为自闭,很少出门。
“云珞姐姐……阿姐说今晚做了菜,要姐姐一起用膳。鸾儿还带了客人来,她们似乎有急事要见姐姐。”小鸾歌似乎很爱惜脚下的牡丹花丛,舍不得踩上任何一朵,于是远远地朝着小木屋叫唤,希望屋里的女子可以现身一见。
“小女子素来怕生,贵客走好。鸾儿,你回去告诉你阿姐,云珞身体不适,今晚就不出门了。”远远传来深远好听的女声,山间清泉一般激荡在鸾歌心底,鸾歌对屋中的女子顿生好感。
红鸢刚要出声,却被鸾歌捂住了口,鸾歌冲着远处的木屋,高声唤到:“也好,我们这就离开,但是我墨渊要我送一幅画过来,我就将这画放在牡丹花丛之中,姑娘记得出来取。”
逼她出来相见想必是不可能的,鸾歌伸手掏出红鸢身上所藏的匕首,拔出匕首,在自己的手指上划开一个狭长的口子,滴滴鲜血流出来,鸾歌将自己的鲜血尽数抹在了那画卷之上。
“郡主这是做什么?你流血了。”红鸢忙扯了手帕,替鸾歌止血。
鸾歌只是笑笑,“这点小伤算什么?只要能逼云珞姑娘来见墨渊一面,失去一只手,我都心甘情愿!云珞小姐若是看到这画卷上的血迹一定以为是墨渊的,她如果真的担心墨渊,就一定会去找他!”
听鸾歌这么讲,红鸢脸上也隐隐露出了赞许之色。
“小鸾歌,姐姐还有事要做,你先回去吧。”鸾歌朝着那女童微微一笑,示意她先离开。
“好,那姐姐自己小心。”小鸾歌就像鸾歌小时候一样,乖巧好骗,屁颠屁颠的往回跑。
待到小鸾歌离去,鸾歌才拉着红鸢藏身牡丹花丛之中,等待着女子出门。
果不其然,一会儿功夫,小木屋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牡丹花纹长裙的女子走出来,十三四岁的年纪,与墨渊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的侧脸露在外面,目光柔和,与墨渊的气质倒有几分相似。只是她半张脸用面纱遮住,叫人辨不清她的容貌。
也不顾忌自己种下的心血,她急急朝着画卷的方向奔去,沿途甚至踩死好几株贵族牡丹。
“渊……”女子捧起画卷,低低唤了一声,看也不看便捂在胸口,泪珠断了线,不停往下坠落,砸得身侧的牡丹摇曳生姿。
鸾歌见她一脸伤心,想必对墨渊情深意重,于是便要现身劝说。
恰在此时,一名男子骑马飞奔而至,一下车便紧紧握住了女子的手,疯狂将她搂在怀中,一阵亲昵。
女子挣扎了一番,最后便软软趴在男子肩上哭出声音来,“你总算来了。”
鸾歌蹙眉,情况似乎与她想象中有些偏差,这匆匆赶来的男子究竟是谁?为什么他与云珞小姐那般亲昵?云珞小姐那一句“你总算来了”是什么意思?这男子才是她一直在等的人么?那墨渊算什么?
鸾歌心中的疙瘩越来越大,原先对女子的好奇渐渐转变为厌恶。红鸢双眉紧蹙,情绪与鸾歌一样反常。
“她不配得到王爷。”红鸢的目光紧紧注视着牡丹丛中的那对男女,怨恨渐渐转变为愤怒,“不配!”
鬼使神差地,鸾歌走上前去,从那女子手中夺回画卷,冷声道:“我墨渊要我来转告你,他有了喜欢的女子,你这种朝三暮四、三心二意的女子不配得到他的爱,画卷奉还,请以后不要再送了!”
鸾歌也不知怎的,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乱了套,她没有按照原先的计划博取云珞的同情,没有请云珞与她一起回赵府见墨渊一面,而是割断了云珞所有的希望,将她的自尊狠狠踩在脚底,以报复她对墨渊的不忠!
女子怔然,哑声问道:“他当真那么说?”
“当然,我家主人绝对不可能爱上你!”红鸢也干脆现身帮腔。
“好……很好……”女子仰面朝天,声音颤抖,也不知是哭是笑。
“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不要说了!”她身侧的男子似乎要说些什么,却被她厉声打断。
鸾歌狠一狠心,拉着红鸢的手,转身离开,也不管身后发生了何事。
回到赵府,天色已晚,见西苑东方楚的屋子上了灯,想来东方楚已经从宫中归来。以他对木妮娜的关心,‘秋泽’必然已经到手。
鸾歌理了理衣襟,重新戴上鲜卑族的花帽,朝着西苑走去。
蹑手蹑脚走到东方楚屋门口,却还是被里面的人发现。
“知道回来了?”东方楚猛然推开了房门,狭长的眼眸眯成一线,对上门外鸾歌的视线。
鸾歌虽然心中惊慌,害怕被他认出来,但以木妮娜的个性是绝对不会胆怯的,于是她抬起头,傲然迎上了东方楚的视线,冷笑一声:“四皇子似乎等了我一整晚,可惜我不领情!”
说罢,她掉头就走。
“想走?”东方楚长臂一伸,直直拦在她面前,“想都别想!离开一次,我已经受够了!”
鸾歌任由他将自己搂在怀里,也不挣扎,也不说话,只是目光冷冷的望着他,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足够冻僵对方的心。既然是演戏,就得演全场。据阿寂所说,木妮娜虽然对东方楚不屑一顾,但心中却始终是有他的。
一吻结束,鸾歌还不忘轻佻地补上一句:“味道差强人意!”
他大掌一伸,稳稳将她打横抱起,朝着屋内走去。
他将她推倒在大床上,伸手细细描摹她的五官,“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我多想现在就吃了你。”
鸾歌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瞪直着眼睛望着他。也没什么好怕的,看他东方楚衣冠楚楚,还不至于对一个六岁的孩子上下其手吧?
就算他真要做,他如今也才十二岁,还不知道有没有那个能力呢?
“木妮娜,别总是对我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东方楚语气轻佻,指尖肆意地在她的衣襟上游窜,“为了你,我甚至向李贵妃低头,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么?”
“李贵妃是谁,我不知道。我只问你一句,要不要跟我一起回雪域?”鸾歌一双清眸流转,冷冽的眸光宛如利剑,直直射入对方幽蓝色的瞳仁。
“雪域?”少年微微皱了眉,方才的热情顿时减半,“而今,我在桐城,几乎可以只手遮天,回雪域做什么?回雪域我的母亲还会被那群刁妇欺负!一个连自己母亲都无法保护的人,算什么男人?”
鸾歌默不出声,懒懒撇开脸去。
“别总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隔壁院子里的青鸾郡主与你一样的长相,凭什么你就不能学学她,对我笑一笑?”东方楚伸手,粗暴地遏制住了鸾歌的下巴。
鸾歌忍了好久,才使自己不笑出声来。东方楚居然拿木妮娜与自己相比,当他知道她们就是同一个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青鸾郡主是什么人?”鸾歌一时兴起,倒是很想知道自己在东方楚眼中的形象。
“呵……”轻袅的笑声在她耳畔响起,东方楚的声音魅入骨髓,“木妮娜,你是不是吃醋了?”
吃醋。鸾歌忍俊不禁,东方楚的内心远比他看上去还要自恋。
“为什么不说话?你总是要这样折磨我!”
在心中默念:一,二,三……
数到“三”的时候,她一脚正好跨出了大门,头重脚轻,眼前一黑,再次晕倒。阿寂给她的药总是会在剧烈运动后起效,方才一番激吻,鸾歌费了些力气,虽然只是嘴巴上的功夫,但少年压在她身上的重量还是不可小觑的,挣扎之间已经激发了药性。
选择在离开前晕倒,这样看上去更真切。
“太医!”在她身子落地之前,一双臂膊已经紧紧将她锁住,意料之外的是,抱住她的人是墨弘,而非东方楚。
墨弘一整天都跟着鸾歌,也不知道她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在西苑门口,他亲眼看见那丫头主动向东方楚献吻,然后东方楚将她抱入房间,又锁上了房门,不知道两个人在里头做些什么,他只能焦虑得守在门外。
听到东方楚一声声急切地斥责声传出来,而那丫头却一点声响都不发出,墨弘整个人几乎要被折磨的疯掉。
正想推门而入,却恰巧撞见那丫头开门出来,欣喜着上前想要拥住她,却不料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别扭地想要拉她离开,却发现她已经晕倒在自己面前,心就不由地跟着揪紧!
“傻愣着看什么?你不是四皇子,叫个太医都这么慢吗?”墨弘一双桃花眼瞪得通红,愤恨地朝着东方楚怒斥,“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会让她虚弱到昏倒?”
东方楚更是一脸惊讶,他哪里知道墨弘会在外头偷听,一把从他手中夺过鸾歌,小心护在怀里,冷冷望着墨弘:“她是我的人,你干嘛对她动手动脚?”
“什么你的人?她怎么会是你的人?”墨弘急得面红耳赤。
东方楚见他大概是把木妮娜当成了鸾歌,便逗趣道:“方才她已经是我的人了,怎么要我再证明给你看么?”
墨弘又气又恨,但心中担心鸾歌的病,怒斥:“本王不跟你啰嗦,本王去叫太医!”
鸾歌也不怕,除了在照顾墨渊的太医,这赵府之中只剩下一名太医,便是原先阿寂买通的那位。
“你要的药引,拿去。本王要她明天依旧能够活蹦乱跳!”东方楚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木盒,递到太医手中。
“王爷放心,定然药到病除。”庸医拿着‘秋泽’出门,半路便被阿寂截下来,夺走了‘秋泽’。
东方楚望了一眼阴暗的窗外,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而后,他的目光对上床榻上双眸紧闭的鸾歌,自言自语:慕容青鸾,你若是喜欢玩这样的游戏,本王陪你玩下去便是!你扮演的木妮娜虽然算不上十全十美,倒也有几分相像,本王是爱慕得紧呐!
床榻上已然转醒的鸾歌微眯着眼眸,猜想着阿寂此时已经拿到‘秋泽’,墨渊的命算是暂时保住了。心中一甜,脸上竟露出一抹真心的笑意来。
比起她扮演木妮娜时的冷漠无情,东方楚更喜欢此时的她,于是伸手将她的身子一把揽起,让她软软躺在自己怀中,逗弄花猫一般,勾弄着她的长发。
鸾歌只觉得对方的发丝垂下来,在她脖间滑来滑去,痒痒的感觉,但苦于她要演戏,又不能笑出声来,只得在少年的逗弄下憋红了脸。
太医喂鸾歌喝下药后,鸾歌再假惺惺的苏醒,假惺惺的离开,急急往墨渊的房间赶去。
彼时,阿寂已经试过了药,东方楚给的药没有毒,想来真的是‘秋泽’,喂墨渊喝下煎好的药后,少年的精神果然大有好转,虽然面色依旧惨白,但咯血的情况倒是少有了,体内出血的症状也渐渐止住,体温逐步恢复了正常。
鸾歌见墨渊醒来,心中欢喜,扑倒他怀里,久久都不肯松开,“墨渊,你吓死鸾儿了,下次再也不能这样了!”
少年揉揉她的小脑袋,讪讪笑笑,也不说话。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还是觉得人间更有滋味,就算是每一天都活得心力交瘁,但至少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还有机会再见到她。
“放心,墨渊没有那么容易死,墨渊命硬,亲自送上门去,阎王都不肯收呢!”少年苍白的唇角微微露出几分笑意。
鸾歌眸光清灵,直直盯着少年的侧脸。
“怎么了?”注意到她的异常,少年皱眉问,“墨渊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鸾儿要一直盯着看。”
鸾歌抿抿唇,不答,而是伸手过去,纤滑的指尖触了触少年脸上那道微不可查的疤痕,轻柔地来回摩挲:“墨渊脸上这道疤是为鸾儿留下来……鸾儿只是觉得好可惜,虽然远远的看不清,但若是有心,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不过是道疤痕罢了,听阿寂说‘秋泽’是鸾儿找回来的呢。鸾儿救了墨渊一命,墨渊脸上这道疤又能算得了什么?”怕鸾歌自责,少年暖声安慰。
“哪里是鸾儿救墨渊,如果墨渊没有将蜜菁用在鸾儿身上,而是用在自己身上,墨渊的病就真的可以好全了。”鸾歌的愧疚是发自心底的,一想到眼前的少年曾经为了救自己义无反顾地跳下万丈悬崖,她心底的那根敏感的弦便会不由自主地被触动。
“不许再说那些见外的话了,鸾儿是墨渊的亲人,墨渊自然应该对你好。”少年伸手揽了揽女童的肩膀,避开这样尴尬的话题,诧异问道:“鸾儿怎么穿成这样?这似乎不是南朝的服饰……也不太像北朝的衣裳。”
鸾歌直起身子,从少年怀里跳下来,站在地上来回转了几圈,裙裾翩跹,宛若蝶翼,朝着少年回眸巧笑,问:“墨渊,鸾儿穿成这样,好看么?”
“好看,我的鸾儿,怎么穿都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少年的双颊复又挂上了暖暖的笑意。
旋转之际,衣衫上两朵牡丹花瓣飘落地面,鸾歌发现,仓惶用脚踩住,生怕床榻上的少年发现了这别致的牡丹花瓣。
花瓣飘下的那一瞬间,少年眸光一闪,原本幽深的瞳仁变得一片漆黑,方才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目光凌厉,逼视着鸾歌:“鸾儿,你是不是去找过她了?”
“谁?”鸾歌心中慌乱不已,知道谎言即将被拆穿,但想到不久前那个叫做云珞的女人还和陌生男子拉拉扯扯、不成体统,低头蹙眉望着自己的脚尖道,“墨渊究竟在说什么?鸾儿听不懂。”
少年扶着床沿站起来,脚步虚浮走到鸾歌面前,蹲下身子,温柔按住了鸾歌的脚踝,语气不瘟不火:“鸾儿,抬起脚来。”
“我不!墨渊,你这是做什么?”鸾歌心中焦虑,猜想墨渊已经觉察到了什么,脚下越发用力,不肯抬起。
“抬脚。墨渊要你立即抬脚。”少年蹙眉,又说了一声。
鸾歌还是置若罔闻。
“那墨渊自己动手了。”少年不悦地丢下一句话,手上的力道微微加重,轻易便拎开了鸾歌的左脚。
牡丹花瓣已经在争执之间被碾成碎末,少年心疼地从衣袖中掏出一方洁净的手帕,沾了一点地上的花汁,放在鼻尖嗅了嗅。良久,才在寂静的空间中突出几个字“是她,真的是她”。
鸾歌心中一颤,重重坐倒在地上,原想隐瞒下来的事情再也隐瞒不住。
恰在此时,红鸢急匆匆地从外面冲进来,尚未搞清楚状况便急急道:“郡主,出事了!清越花坊的小鸾歌来报信,说是后山的云珞小姐自杀了!”
“她自杀了?怎么会自杀?”少年方才好转的脸色瞬间煞得惨白,紧皱着眉头问红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王……王爷,你醒了。”红鸢自然没有料到这样的变故,仓惶朝着墨渊直直跪下,“奴婢口无遮拦,请王爷恕罪。”
“说吧,不必再隐瞒了,她是不是来找过本王?”少年沉默的闭上眼眸,长舒一口气,问道。
“是来找过,只是送了一幅画来,人就走了。”红鸢照实回答。
少年又问:“画呢?”
“青鸾郡主代收了。”红鸢偷偷瞥了一眼鸾歌,“后来我们一起去找了云珞小姐,郡主对她说些话,而后将画卷归还了。”
少年双拳紧握,额上汗珠成线,他回眸,痛苦得对上鸾歌怯怯的目光:“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墨渊对你,还不够好吗?连她,你也要一并毁掉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