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碰她！”墨弘忍不住嘶吼出声，脚步微移，想要朝着那边飞身过去。
墨祉却突然停下来，朝着墨弘扬了扬腰间明晃晃的匕首，抵在慕容青鸾伤痕累累的脖颈上，“别过来，本王随时可以杀了她！”
“不……我不过去，你别伤害她。”墨弘往后退了一步，目光紧紧锁定了墨祉的匕首上。
“南朝的皇后不能受到这样的侮辱！”大皇子墨烬突然站出来，拿着虎符，指着高处的一对男女道，“放箭！请皇后娘娘归天……”
“不……”墨弘心头一颤，成千上万只箭绷在弦上，一触即发。
“听到没有？放箭！”大皇子墨烬又吼了一声。
将士们只认虎符，不得不遵命行事，一支支羽箭朝着高处的一对男女射去。
慕容青鸾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意，朝着大皇子抿唇点头：“谢谢。”
墨祉瞧见这一场变故，拼尽全力挡开射过来的羽箭，可羽箭越来越多，他也渐渐体力不支，最后一刻，他选择将慕容青鸾抱起来，从高处抛掷而下。
墨弘一个凝神，已然飞身而出，一把抱住从高处坠落的慕容青鸾，将她紧紧护在怀中，替她挡去所有的羽箭。
眼见着三支羽箭插入了墨弘的后背，大皇子心中焦急，“住手！快住手！”
可铺天盖地的射箭声早将他的声音盖了过去，将士们的主要目标是墨祉，墨祉虽然武功极高，但受不了这么多人的重重夹击，从高处簌簌坠下，被射成了肉刺！
慕容青鸾是他们的第二个目标，但因为墨祉将她从高处抛出，她的身子朝着漆黑一片的悬崖坠落，所以将士们无法瞄准，快要擦伤她身体的羽箭都被墨弘劫下。
“弘哥哥，你放开我，你让我死吧！”慕容青鸾感觉到墨弘的双肩颤了颤，知道他一定又中了一箭，心疼难忍，“我不想连累你……”
两个人紧紧相拥的身子从高处往下坠落，落下黑不见底的深渊。
墨弘的唇角努力扯出一抹笑意，双臂紧紧拥着她的身子，将她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傻丫头，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去死。你叫我一声弘哥哥，我就该陪着你的……”
慕容青鸾的眼角滑落两滴晶莹的泪珠，伸手抚上了墨弘的脸颊，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望着漆黑的天空，突然轻笑出声，“好……弘哥哥，我们一起死，黄泉路上，我们相伴。”
丫头，终于又能抱着你了，我舍不得死……
墨弘的身子重重一颤，闷哼了一声，他的背部已经射满了羽箭，深浅不一，足足有十来支……他的眼神渐渐涣散，可他舍不得松开手臂，他不敢放开怀里的人，因为他明白，只要他一松手，那丫头也会跟他一样，被四面八方的射击手射穿身体。
“弘哥哥……”慕容青鸾感觉到自己的额上沾上了一滴滴温柔的液体，她抬起眼眸，血红的液体染红了她的眼眶，委屈和痛苦压抑在心中，她努力仰起头，悄悄在墨弘的侧脸上印上一吻，“弘哥哥，对不起。”
墨弘和慕容青鸾二人就这样在所有人眼中消失，彻底坠入了深渊。
“不……弘儿！”
大皇子墨烬终于幡然醒悟，朝着两个人消失的地方重重跪倒，“弘儿，你回来……”
“小王爷已经去了，王爷请节哀。”
“王爷请节哀！”
大皇子静默跪在原地，一言不发，整个阴山行宫都安静了下来。
山谷中一声嘶吼，行色匆匆地君主骑马赶到。
墨渊快马加鞭，跑死了两匹烈马，可惜还是迟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墨渊并不理会一众将领，而是径自走到大皇子墨烬身边，沉痛的质问：“大哥，究竟出了什么事？皇后呢……为什么朕听到那声‘请皇后娘娘归天’？为什么？”
“……”大皇子无言以对，沉寂在丧子之痛之中。
“说！”墨渊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一拳重重砸在身后的石壁之上，“说！皇后在哪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陛下……”终于有一个胆子大些的将领走出来，跪倒在墨渊面前，“皇后娘娘归天了，请陛下节哀。”
“谁杀死了皇后？谁？”墨渊神色一凛，所有的痛楚涌上心头，他苦心算计多日，原本以为今晚就可以重新与慕容青鸾相聚，想不到等来的却是她的死讯！
“陛下，八王爷将皇后娘娘捆绑在阴山之巅，褪尽了衣衫，试图侮辱娘娘。大王爷为了保住娘娘的名节，这才下令放箭，请皇后娘娘归天……”
现实太过残忍，墨渊难以置信地揪住了大皇子的衣襟，“大哥……你！”
“难道眼睁睁看着皇后娘娘被侮辱吗？大王爷也刚刚经历丧子之痛，陛下应该体谅的。”有人出言为大皇子辩驳。
“是啊！逍遥王为了保护皇后娘娘，也被乱箭射伤，坠崖而亡。”
墨渊痛苦地拧眉，飞跃上阴山之巅，从高处望下去，心痛难忍。
鸾儿，陪你一起死的人为什么不是我？
鸾儿，墨渊真没用！
墨渊闭上眼眸，放轻了身子，展开双臂，想要从那高处跳下去。
阿寂突然出现，一把拽住他的身子，苦苦哀求，“主上！你不能想不开……皇后娘娘方才的处境，唯有一死。”
墨渊睁开双目，一想到慕容青鸾被褪尽衣衫，扣绑在阴山之巅的情形，心里头一阵羞愤，她的苦，他完全能够感同身受！
“属下该死，属下担心主人的安危，将羽林军交给了李将军。”阿寂在墨渊身前叩拜，“属下已经问过了。皇后娘娘虽然从悬崖之上坠落，但是谁都没有看见她中箭，她也许……”
“下令搜山！”不等他说完，墨渊已经转身，一脸的坚定。“朕的鸾儿不会死！就算死，也一定要找到她的尸首！”
“是。”虽然是缓兵之计，但只有能阻止墨渊寻死，阿寂宁愿看着他沉寂在失去皇后的痛苦之中。
墨祉的尸身被抬到墨渊面前，他上身光裸，脸上带着邪肆的笑意。
“陛下，八王爷的尸体要如何处理？”
墨渊的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冷漠，寒风阵阵，刺痛了他的心，他淡淡瞥了一眼那肮脏不堪的尸体，冷冷启唇：“悬于城门之上，以儆效尤！”
阿寂心中一震，料到墨渊是真的愤怒了。
整整三天三夜，墨渊呆在阴山之中。阴山地势险峻，阴山之巅又处于高位，从这个地方落下去，很难有生还的可能，但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不可能放弃。
慕容青鸾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冲到了河岸上。原本光裸的身子被墨弘的战袍紧紧裹住，可墨弘却不见身影。
整条河流都被鲜血染透，慕容青鸾心中惊恐万分，她想过他们可能会一起死，但绝对没有想过要独活。
“弘哥哥……弘哥哥……”低低唤了两声，得不到应答，慕容青鸾吃力地从河岸边爬起来。她身上的伤口浸了水，有发现的趋势，可她根本顾不得那么多。回想起三天前的夜晚，她额头上湿沥沥的液体应该全是墨弘的血，他中了那么多箭，想想就令人心惊。
顺着鲜血浸透的河流寻找，慕容青鸾总算看见墨弘的身影。
他静静地趴在河岸边上，背上深深浅浅扎着十几只羽箭，就像只刺猬一般。
“弘哥哥！”慕容青鸾三两步奔到他身边跪下，望着他惨白的脸，心狠狠一抽，“弘哥哥，你要撑住！鸾儿不许你死！”
墨弘毫无反应，脸上染着沙土，但他的嘴角却挂着几分暖暖的笑意，似乎极为知足。
慕容青鸾上前，一手贴着墨弘的肩部，一手轻轻触上了一直羽箭。
“嗯……”地上的人低低哼了一声，以证明他还活着。
“弘哥哥！”慕容青鸾兴奋地叫了一声，努力想要将他扶起来，却不料他一口鲜血喷出，溅了她满手。
“不！怎么会这样？”慕容青鸾仓惶地望着手中的鲜血，紧紧环上他的腰腹，架着他，将他扶到一处干燥的地方坐下。
墨弘的脸上毫无血色，可以想象，他的血几乎已经流尽。
慕容青鸾轻轻扣住了他的手指，默默祈祷，“弘哥哥，你再撑一撑，等到山里头来了人，你一定可以熬过去的。”
墨弘的中指动了动，紧闭的一双眼眸忽而睁开来，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女子，突然扯嘴一笑：“叔母，我们十年未见……想不到，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弘哥哥，可惜我的时间不多了。”
慕容青鸾知道他是在说丧气话，一脸狠色瞪向他，哭诉：“十年不见，既然已经十年不见了，你为什么还要救我？如果你就这么死了，我心里会很愧疚，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墨弘的左手抚上了她的脸颊，望着她痴痴地笑：“早在十年前，我就想吻一吻你。现在，让我吻一吻你，好吗？”
“不……”慕容青鸾好害怕他这样的表情，他似乎认定了自己会死。
“你真吝啬……”墨弘讥笑一声，虚弱地吐出一口气来，深情望着她，“我用我的一生来换你一个吻，你居然不愿意。”
慕容青鸾的双眸中已经蓄满了泪水，朝着他重重地点头，“对！我不愿意！我的吻不值钱，不需要你用一生来换！如果你能活下去，我便跟你天涯海角，永远在一起！”
“那叔父呢？”墨弘忍不住叹息，“你就放得下叔父吗？”
“可以！”慕容青鸾咬唇，“我可以放下墨渊的。最后一刻，救我的人是你，我现在的命是你的……如果你能活下去，我的下半生都属于你！”
“是吗”墨弘的眸光中闪过一丝希望，求生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右手扣紧了慕容青鸾的手指，努力朝着她扯出一抹微笑，“不如，我试试？也许……我真的命不该绝！”
“嗯！”慕容青鸾低下头去，轻轻靠在了他胸口，手环着他的腰腹，握住了他后背上的一根羽箭，道：“弘哥哥，鸾儿现在帮你拔箭，你如果痛，就咬我吧，咬我的肩膀。”
真是……
墨弘在心底哀叹了一声，他怎么可能舍得咬她？
慕容青鸾细细观察了墨弘背上的羽箭，扎得都不是很深，只是这个年代的兵器是以青铜制成的，冶炼工艺很差，羽箭上满是铜锈。如果徒手拔了这些羽箭，恐怕一时间难以止血，但青铜上的铜锈若是留在墨弘的血肉之中，必定会感染，仔细思量过后，慕容青鸾还是决定先替他拔箭。
“嗯……”感觉到慕容青鸾的手触上了其中一根羽箭，墨弘明显感觉到后背已经，冷汗涔涔，从额头上滚落下来，他努力隐忍着，可一支支拔出去，他的精神一点点溃散。
“弘哥哥……你要撑住！”慕容青鸾一直在他耳畔低语，生怕他在关键时刻昏死过去。
最深的那支羽箭被握住，墨弘闷哼一声，低头猛然咬住了慕容青鸾的肩。他一直克制着自己，可身体里的疼痛让他觉得他随时都有可能死去……可他不能死，他若是死了，丫头一个人在这深山之中如何活下去？
啊……
慕容青鸾感觉到肩头传来的痛楚，隐忍着不敢叫出声来，扶着墨弘的腰，猛一用力，将最后一支羽箭拔出。
“我……我还活着……”墨弘已经接近虚脱，他努力扯出一抹笑意，目光紧紧注视着慕容青鸾，“你别忘了你说过的话。你可是要嫁给我的……”
“你放心……这世上已经没有慕容青鸾这个人。从你抱着我坠崖的那一刻起，我便是你的萧鸾歌，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一定会嫁给你。”慕容青鸾小心翼翼掀开墨弘上身的衣衫，小心替他擦去背部的血污，而后四处找了些止血的草药来，放在口中嚼烂，然后一点点抹在他的伤口之上。
她柔嫩的唇瓣触到墨弘的背，墨弘忍不住心中一颤，痛并快乐着。
伸出双臂，他突然猛地将她纳入怀中，咬着她的耳朵，低吟：“十年，我总算等到了这一天。你当叔父是爱人，当东方楚是你们之间的第三者，而我真的很可悲，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
“不！”慕容青鸾阻止他说下去，“从现在起，我会一直陪着你。没有墨渊，也没有东方楚……我们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生活，从此在世间消失。”
“叔父会很伤心……”若是换做从前，墨弘真的想不顾一切地带着她离开，可是现在不同，她越是迁就他，他越是觉得伤心，“你给我的是同情，不是爱情。”
慕容青鸾静静望着他伤痛的眼眸，流下泪来，“我可以努力。你对我这么好，我可以为你改变的……我与墨渊本来就是个禁忌，只希望下辈子他不是我墨渊，我们从头来过。”
“你真的这么想吗？”墨弘的双眸中充满了期待。
“是。”慕容青鸾努力扯了扯嘴，想要改变此时的气氛，斥道，“你都看光了我的身子了，我还能怎样？你就想这么赖掉吗？”
墨弘见状，倒是忍不住回了一句：“很多人都看光你的身子了。”
慕容青鸾的面色瞬间煞得惨白，一想起三天前的那个夜晚，她的身子便禁不住哆嗦起来。
“怪我！是我嘴笨，说错话！丫头，你千万不要瞎想！”墨弘有些担忧，紧紧将她摁在怀中，“谁都没有看你。你现在是萧鸾歌，慕容青鸾已经死了。”
慕容青鸾看见他背部的伤口被撕裂，小心翼翼掰开他的双手，扯唇道：“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说罢，她起身，小心翼翼抚摸着他惨不忍睹的背，低声问道：“很疼，是不是？我宁愿自己被射死……”
“傻瓜。”墨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双颊染上了两抹红晕。
一连好几天，慕容青鸾都只能到树林里头摘一些野果子，供二人充饥。
墨弘的伤口因为在水中泡了太久，渐渐发炎，半夜高烧的时候总是紧紧扣着她的手，低声唤着：“丫头，丫头……不要走。”
慕容青鸾心疼，于是吻了吻他的唇，颤声道：“我不会走的。”
冰凉凉的吻，给人颤栗的感觉。
她的吻总能让他暂时安定下来，不管他身上有多疼，只要她吻一吻他，他就会觉得所有的痛楚都转变为了甘甜，多亏了这一身的伤，否则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回头看他一眼。
到了第二天正午，山中有砍柴的樵夫路过，经过樵夫的指点，慕容青鸾和墨弘总算知道了走出阴山的路。
“我不想走……不想出山。”墨弘如是说。
慕容青鸾将从樵夫那里买来的推车推到墨弘面前，逼着他躺上去。
墨弘可不希望她推着他出山，心疼地望了一眼她瘦弱的双肩，叹道：“一辈子呆在这大山之中不好吗？至少我们可以一辈子在一起。”
慕容青鸾咬牙道：“我是说过我要一辈子跟你在一起，但我的前提是你要养好你身上的伤。在这大山之中不是不好，你的伤总有一日能复原，只是……”
“只是太慢了。”墨弘接下她的话，“你担心叔父会找到我们，你担心你的心会动摇？”
“避开墨渊不好吗？”慕容青鸾伤痛的眼眸抬起，“经历了那些事情，我害怕面对他。弘哥哥，你是了解我的……”
“好……”墨弘的眉头突然紧紧蹙成一团，“既然你担心叔父会找到你，那就给他留下一座坟，我亲笔留字。看了我的字，他自然会相信你已经死了。”
“恩！”慕容青鸾重重点头。
因为阴山之巅的下方是急流，顺着急流寻找，许久，墨渊才发现了那一片染满血迹的水域，心中料到这儿是慕容青鸾和墨弘最后呆过的地方，便召人疯狂地寻找。
回想起慕容青鸾会水，墨渊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但是转身的刹那，一座孤零零的坟头闯入眼帘，墨渊的心猛然一颤。
“爱妻萧鸾歌之墓”。
仅仅七个字，墨渊心中所有的希望都在刹那间破灭，抚着坟头，落寞跪坐下去。
这字迹确实是墨弘的手臂，七个字是用鲜血刻上去的，可见当时的他极为伤痛，能让他如此绝望的人，也只有鸾儿一人而已。
“不……不可能！”墨渊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坟，心一寸寸碎成了灰，“鸾儿……怎么会死？”
“陛下……陛下……”有人在他身边低低唤了两声，却得不到墨渊的应答，他惊奇地望着那座简单的坟，出声问，“陛下，这萧鸾歌是谁？陛下为什么要拜她？”
“她……是朕最心爱的女人。”墨渊静静说道，所有的伤痛积聚在心中，让他吐不出完整的句子来。墨祉做到了，他真的让他痛得生不如死。
“那皇后娘娘呢？还要接着找吗？”那侍卫疑惑，陛下喜欢的人不是皇后娘娘吗？
墨渊垂眸，黯然叹道：“不找了……朕要亲手修一修这座坟，她一定很想念朕。”
那侍卫料不到究竟是什么女人在墨渊心目中的地位居然超过了当朝皇后，于是试探着问道：“陛下，要将这坟迁入东陵吗？”
墨渊静立许久，方道：“不迁。她一辈子困在宫中，死后她该得到自由的。等到朕百年之后，将朕也葬在她身边……”
鸾儿，你是不是很恨朕？朕没有及时来救你，甚至连你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
最后一面。
墨渊的身子俯下去，双手突然开始拨土，他很想见见她，见她最后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