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婉儿领着睿儿去书房读书,若樱则与我长谈了一番。她突然就跪在我面前,满脸的悔恨。
“宓夫人,若樱对不起您!这辈子给您做牛做马都赎不清罪孽!”
我将她扶起,拉着她坐在我身边。能冰释前嫌,我求之不得,有两个娘亲爱我的睿儿,那将是他最大的造化。
“过去的,就不说了,看在睿儿的份上,我们都不计较了好吗?”
她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的落下。
“是我糊涂,信了她们的谗言,才作出对不起夫人的事。。。。”她已泪流满面。
她们?有杨修离去前提到的郭氏吗。我拿出帕子将若樱的泪水擦去。
“夫人走后,子恒又先后纳了两名妾。不过若樱心里再清楚不过,子恒纳她们,无非是因为身份需要,他不希望自个的院内事,遭到他人疑虑。他如今已是副丞相,区区三名妾室不算多。可是宓夫人,即便子恒身边有再多的女人,他也不会忘记您的,他的心里也根本容不下别人。我原以为只要您走了,子恒早晚都会将心思分我一些,可是这么些年,他与我不过是面上的情分,我知晓他恨我,尽管他从未表露过丝毫,可我感觉的到。”
这该就是若樱的愁丝了,所爱之人,日日得见,心却遥不可及,怎叫人不心伤。
“每回子恒从您的坟上回来,都是将自个关在书房内,谁都不让见,我不放心,便守在门外,夜里他那强压的悲鸣在屋檐徘徊不绝,真叫我的心都碎了,我那时真想以死把您换回来。直至那一日他从你的坟上回来,再不似以往那般悲痛,也不再独自禁闭,而是对着一块帕子欣然而笑,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笑容,浓浓的喜悦融着期盼,那时我就知道定是夫人您要回来了。”
原以为我那帕子丢在了别处,没想却丢在坟墓旁,让子恒拾了去,他当然知道是我,因为我用的帕子一角上总会绣上朵茉莉花。
“他是如何知晓我已死的?”毕竟若樱那会是万万不会让子恒知晓的。
“他起先也不知道,只是听说陈思王用羊脂白玉造了块碑面,陈思王对您。。。。”
若樱看着我突然停下了口中的话,原来子恒早就知晓子建于我的情,真是难为他了,在许昌的时候掩饰的那么好。我示意若樱继续往下说。
“子恒才怀疑是您,于是亲自去了趟墓地,见了碑文才确定是您。不过这些子恒做的极隐蔽,每回也都是着了便装去见您。我不过是太关心他了,才注意到这些。但让我疑惑的是,他既知道是您死了,为何仍不追究,权当浑然不知。”
我若真那样死了,便也将子建与我的那些情意一并带了去,于是他那骄傲的自尊便得到了成全,我虽死,但却可以完美了,所以子恒宁愿暗自伤心,也决不会破坏这份完美,亦不会为我讨回公道,这才是真正的他吧。
若樱正与我说着,子恒已踏着信步而入。若樱一见到他,就起身欲告退,却被子恒叫住了。
“我没对你说过吗?!这个院子决不允许你踏入半步!!”
若樱惊讶的抬头看着子恒,或许她也没料到,一直相敬如宾的他,会突然这般狠决。
“是我请若樱来陪我说话的,你要怪就怪我吧!”
我走到若樱身边,扶住她略微有些颤抖的身子。
“宓儿,她之前是怎么待你的,你不是不知道!我这是在保护你!”
我突然觉得可笑,于是走至他的面前,看着他笑说道:“您说之前,没错我知道,您不也知道吗,可您那时在保护谁呢?!二公子,不对,该称呼您副丞相了,‘保护’一词背负太多的责任与承诺,不值得您这种贵人为它而背负!”
我忍受不了他堂而皇之的虚伪。
“宓儿!我那时身不由己!我以为你都知道、都了解!你说过相信我!”
我依旧微笑看着他,我的情再不会因他而激荡。
“我的确深深的信过你,那是因为我还未将你看清。”
若樱突然拉了拉我的袖口,细声道:“宓夫人,求您别再伤他的心了。”
“出去!!!”
若樱惊慌的颤抖而出。我依然微笑着坐到桌边,给自己沏了杯茶。有那么一瞬,夜异常的寂静,我能听得见子恒攥紧拳头的声音。片刻后,他长长的吁了口气,然后坐到我身边,语气里已尽是柔和。
“宓儿,不得不娶若樱,是因为娘亲用你在威胁我,若我不娶,她便让你日子难过,我再仔细,也无法做到时时护你周全。你若要怨我,也是无可厚非,终究是我曹丕做的不够好。当我出征归来时,得知你已离去,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你既然相信我,为何不等我回来呢,若我护不了你,但至少可以陪着你一起离去埃可你就那样走了,一点消息都没留,整整三个月我没有说一句话。”
他停了一会又道:“宓儿,我曹丕不怕死,可是每回在战场,我都尽力让自己处在安全的境地,因为我太怕你的身边没人呵护。宓儿,你的委屈件件都刻在我曹丕的心上,我定会还你一个公道!”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狠决,这让我的心不觉一颤。
“宓儿,以为你已死的那段日子里,我恨透了自己,为何不早早将你寻回!原以为让你自由的活在世间,便是我能给予你最大的爱护。在我曹家的世界里,在我还没有十足的权力时,你回来只会更加委屈、受伤罢了,所以我始终没有寻你。”
“宓儿,可你是如何待我的,我的心就算是铁石所铸,也经不起你百般蹂躏。你趴在杨修怀里昏迷的时候,我竟没有一丝憎恨,相反我羡慕他,我希望那个已经死去、让你愿用生命相随的人是我。可你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质问我他为何而死,你知不知道我当时的心在滴血!宓儿,别再伤我的心了,我是你的夫君,我才是你该关心爱护的人,宓儿,再爱我一回,好吗?”他的语气已是难掩的唏嘘。
我放下手中的杯,细细瞧着已卸去所有坚强的他,二十六岁,正值韶华岁月,奈何眼角已留下了些许岁月痕迹,乌黑浓密的发髻里,掩藏着几丝华发。我的心潮湿了,记忆里的他该是风流倜傥、灿若星辰的,如果是我让他沧桑至此,我宁愿从未遇见过他。我将手抚向他的脸颊,希望能抹去那些过早留下的岁月痕迹。
“我记忆里的子恒灿若星辰,儒雅却不失风流,他不该有这些烦乱,他更不该让岁月染指了铅华。我知晓那时的子恒,不会因为别人的看法而去纳妾;我更知晓那时的他,若得知我遇害而亡,定会不顾一切、倾其所有,也会为我讨回公道。可是我爱着的那个子恒不见了,现在的他,有着一颗我看不明的心,我更不知晓他在想什么,他究竟做过了什么,这样的他让我觉着害怕。”
他突然就笑出了声,甩开我抚在他脸上的手,笑声里有凄绝的悲鸣。
“宓儿,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说出杨修是怎么死的!好,我告诉你,他是被父王赐死的,因为他以为你会遇到危险,于是怂恿四弟杀死守城护卫强行出城,所以他的死是拜你所赐,与我曹丕无关!这样你满意了吧!!”
不!他怎么能这么残忍!他居然说杨修是我害死的!我居然害死那个予了我诸多美好的男子!!纵是将我千刀万剐,也不及此时那万分之一的心痛。
“宓儿,你爱不爱我,这辈子都注定是我曹丕的女人,即便是死了也是!你若真想一辈子都如此,那我也只得奉陪!你好好想想!!”
说完他便起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他终究是变了,以往的子恒再怎么生气难过也不会弃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