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珈,你……”
她突然回头,一瞬间,看着我的目光中,惊惶变成了平常的笑意:“放心,我还活着。”
“不开心的时候,不用勉强……”
“说了我没事!”她说着,抓过手袋,掏出润唇膏,用力拔开盖子。
“啪”地一声。盖子落到了地上。
我走过去,捡起来递给她。
“嗯,谢谢。”她抬起一张微笑的脸。
与此相比,她垂在身侧攥紧的左手,根本不像是她自己的……
几分钟后,我们从盥洗室里出来。偶尔遇见熟人,大小姐照样笑着寒暄,似乎一切正常。
“呀。”经过门口,突然,她轻轻发出一声惊呼,重心不稳地一晃,然后近乎条件反射地自我保护立刻蹲了下去。
幸好没有摔倒。
我走过去。“没事吧,云珈。”
“真难堪,每次碰到他几乎都没好事。”
她低声埋怨,然后站了起来,撩走额前落下的发丝,收拾完狼狈神情,换上一张恬淡的笑脸——这是短短几分钟内,我第三次看到她迅速地用嘴角弯起的弧度欺骗自己和他人。
一个衣装笔挺的人,从餐厅进门处向我们走来,面容清雅,眼瞳清澈,唇线柔和。这个人,我仅仅见过一面,却记得那一抹习惯多于真实情绪的清淡笑意。
餐厅的低声细语成背景,云珈和安以陌面对面站着,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有人说,人和人之间有一根看不见的弹簧,压得紧了便会向不同的两个方向奔离开,但拉得远了又会不顾一切地互相靠拢。
然而云珈和安以陌之间是静止的。空气声音包括光线都在站定的两个人之间流动,他们各自的思绪也一定奔流不息,然而他们只沉默地看定彼此,互不逃避的目光在接触的时候,究竟传达了怎样的信息,我不明白,甚至他们自己或许也都不会明白。
“云珈,你好。”先开口的是安以陌,语调生疏,不失礼节。
“嗯,什么时候回上海的?”云珈微笑,同样属于礼节性质,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明明知道。
“昨天。”安以陌顿了下,“云珈,我……”
“我……”
两人同时开口,却也同时停下话语。
安以陌低头,轻声笑了笑,一伸手:“你先说吧。”
“哦,我碰到何子琳了。在那边。”她说着,一挑眉,向我们刚才坐的桌子颔首表示方向,话语里好心提醒和带路的意图,显然少于埋怨或者谴责。
“哦,好的,爸爸的医院有些事情,需要她联系医学院帮下忙,所以约她出来谈一下。”
“这样埃有任务在身,所以到了上海也不让我知道,保密得不错。不过你其实没必要和我解释这些吧,呵呵。”云珈的话听上去是在发小姐脾气。这句什么“没必要解释”完全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她就是这么不坦诚的人,明明是微弱的欣喜,偏偏要反转成不满,再讲出来。
这一点我能够理解。但安以陌的嘴角动了动,走向桌子的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看见安以陌和云珈一起走过去,季彦神情一变,安以陌的眉尖也是一跳。
“医院的事情我听说了,替我向你父亲和母亲问好。”季彦开口。
安以陌点点头:“谢谢,季彦。”
他们之间并没有起波澜。季彦说得对,他本人并不反感安以陌。
不过,也许,此刻何子炀不在座是件大好事。他们之间纠葛万千的过去,只会让眼下情形变得更加诡异。
“安以陌,你好。”何子琳先开口,请安以陌坐下,“没想到你在国外帮忙已经不够了,还要回国来搬救兵。呵呵,不过这次别想从云珈身上打主意了,如今她家戒备森严了。”她故意说得我们能够听见,还向我们这里瞥了眼,“你看,今天人到得真齐啊!哦,对,我哥今天也来了,大概和谁去打招呼了。呵呵,很多年没这么巧了,我们这些人聚到一个地方。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是我哥和云珈订婚礼,对不对?呵呵,就是你把云珈拐跑的那次。”
“啊,似乎是的。”安以陌漫不经心地答应着。
“你看见云珈他们桌子的空位子没有,呵呵,当年帮助准新娘逃跑的人又和准新娘面对面坐在一起吃饭了。真是世事变迁。”
“何子琳,你到底要干什么!”
“云珈,别闹……”季彦走过去,伸手去拉云珈的胳膊,想要让她回去。
然而云珈一用力,直接甩掉了他的手。“何子琳,我再说一遍,我和你哥一直都只是朋友!”
“每个人对于暧昧的界定都不一样,我很清楚你所谓‘朋友’这个概念的宽泛……”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今天这么想在安以陌面前诋毁我,我和你哥……”
“云珈,大家都是成年人,我完全不会介意。”说着,他抬头看着云珈,嘴角浮着浅笑,意味不明,“我们已经不必向对方解释什么了……这么说吧,我的生活已经和你无关了,而你的生活也同样和我无关了……”
云珈睁大了眼睛,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惊人地迅速平静下来,然后蓦地笑了:“好吧,既然我们没有任何关系,那有一个问题,我想,现在我可以问了。你必须回答我。”
“你要讲道理。问题总是要分成能够回答和不能够回答。”安以陌看着她,甚至没有微笑。
“你必须回答给我听!”云珈顿了顿,低下头像是斟酌措辞,秀丽的眉尖微微蹙了起来,“我需要一个确定的答案来总结我们有关系的过去的事情。你知道,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你是为了帮家里的忙,要我的家族作为医院的靠山,才故意接近我利用……”
“是么?”安以陌冷笑,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你们都这样想?”他说着,目光转向云珈,不动声色地捕捉她的答案。
然而云珈并没有看他:“所以,请你肯定地告诉我,你并不是因为我的家族,才……”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如今都已经不重要了。”安以陌的语气清清淡淡,像是风一吹就会散掉。
而云珈突然抬起头,一瞬间,目光明亮热烈,她张开嘴,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然后,她的目光黯淡下去,像是火光熄灭,冷成了灰烬。
那天晚上,季彦先送我回去,云珈央求何子炀带她出去玩,直到深夜才回来。
听见钥匙开锁的声音,我在客厅里,暗中看着她。
她脱下高跟鞋,贴着墙壁站着。然后,她把包甩到了一边,沿着墙壁这么不堪疲 惫地蹲下去。她盘腿蜷缩在门边,头发上的夹子早就松掉了,棕色的长发就这么顺势散在肩上,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的唇角微微颤动,门口玄关淡橙色的灯光兜头照下去,云珈就像是一个玻璃人偶,一碰就会碎掉。
看见我走过去,她抬起头,眼睛微红,勉强动了动嘴角,牵出丝微弱的笑:“有个人清清楚楚对我说,抱歉,你的生活与我无关了,都已经不重要了。我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我闻到了酒精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