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哈哈一笑道:“阿朗,我要是怕的话,我还会去吗?”
那小名叫作胡儿的谢朗长大后自然再无人去唤他的小名,听到谢玄的话,他脸色微变,沉默了半晌后,才说道:“幼度你去吧,兄妹们我会照看着的。”
谢玄微一颔首,一拉缰绳,白龙驹四足腾空,在长街上划出了一道美妙的轨迹。在马蹄印后,阿奴死命地追着,她忍了好半天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狂飚而出:“阿遏哥哥,你不要走,你走了,谁再教阿奴骑马!阿遏哥哥……”
她追出了好长一段路,直到再也看不见谢玄的影子,才呆呆地站在原地,身上那件才做好的华贵裙衫也被泥尘染上一片灰色。
好半晌后,才有人从后面走过去拉着她的手,说道:“走吧,阿奴,阿遏哥哥会回来的!”说话的人是阿奴的姐姐阿宝,她如今已是妙龄少女,穿着得体的对襟彩绣衣,肩上披着帔子,相貌非常的清丽可人,如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姐姐,阿遏哥哥真的会回来吗?”阿奴擦去了眼角的泪痕,抬头问道。
“会的!”阿宝默然地看着前方,答道。
“可……可他是去那个魔头手下……”阿奴刚说了一半便被从后面赶上来的谢朗按住了嘴巴,他慌张地朝四周看了一眼,低声喝斥道:“阿奴,那话不要在外面乱说,走,跟我回家去!”
阿奴咬着嘴唇,十分不情愿地跟在了谢朗的身后。
阿遏、阿宝和阿奴是亲兄妹,自然感情要比其它人都深厚得多,否则的话,谢朗是绝对不允许阿奴独自一人跑出那么远的。
回到府中,刚从石头城赶回来的谢家谢万已梳洗打扮停当,正一手握着鹅毛扇,一手握着一本《庄子》,站在庭院中央低声轻吟。
“万叔!”谢朗瞅了一眼谢万,便把头低了下去。谢朗之父谢据早死,他是由三叔谢安及六叔谢万养大成人的,自幼便怕极了这两人。
倒是阿宝和阿奴并不害怕,两人走到谢万面前盈盈一拜,便准备走进里屋。
“阿宝,上回三哥和你说的亲事,你看怎么样?”谢万含笑问道。
阿宝今年已过十五,到了快要出嫁的时候,只是陈郡谢氏乃豪门大族,丝毫马虎不得,谢安寻了半天,才觅到一门好亲事,对方是琅琊王氏王羲之的儿子王徽之,倒也是门当户对的了。
阿宝三兄妹的父亲谢奕已去世多年,家里一切都靠三叔谢安打点,嫁娶之事都由他做主。但他也很尊重子侄们的意见,并不是乱点鸳鸯谱。
阿宝俏脸一红,低下头便朝里屋走去了,并不敢答六叔的话。阿奴一边擦着鼻涕一边拉着姐姐的衣襟,跟了进去。
谢万哈哈一笑,继续看目光投在手中那本《庄子》上,他可不想因为领兵之事,而误了清谈,下回遇见王坦之,非得让他好看不可。
“还哭呢!”阿宝掏出手绢替妹妹擦去了眼角的泪痕,笑道:“都成一个大花猫了……”
“姐姐!”阿奴扭捏地道。
“大哥去了桓温那里做行军司马,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阿宝笑道:“你就别替大哥担心了,世上还有能难倒他的事吗?”
阿奴认真地歪着脑袋想了想,从小到大,谢玄都是年轻一辈的表率,连三叔谢安都夸奖他是国之长器,实在没有什么缺点。
想开了,阿奴露出天真地笑容看着姐姐,羡慕道:“姐姐,我什么时候能够和你一样呢?”
阿宝笑道:“再过几年吧!”说着,她爱怜地接着妹妹的手:“你真的想学骑兵吗?”
阿奴用力地点头道:“嗯啊!我还想学武呢!”
“女孩子家学武干什么呢?”阿宝笑吟吟地拧着阿奴的鼻端扭了扭。
“人家就是想学嘛!”阿奴摇了摇头,拉着姐姐地手撒骄道。
“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别告诉三叔六叔他们,连朗哥也不能说!”阿宝表情凝重地叮嘱道。
“知道了!”阿奴笑嘻嘻地说道。
谢万还在庭院里看书,全然不知阿宝和阿奴已从后门里溜了出去,连坐在内屋里掷壶的谢朗也未听见一点动静。
两人从谢府出来,便叫了一辆马车,沿着宽敞的道路一直朝东走,快走到谢安年轻时隐居的东山之时,阿宝让马夫从东山下的小径驰了过去。
又行了大约一柱香的时分,来到一座草庐前,外面早已停满了各式各样华丽的马车,从车厢上的标志看出,有桓家、庾家、殷家、周家的,自然也少不了王家的。
阿奴咋舌道:“这里怎么那么多人?”
阿宝笑道:“这是道林大师的住处,自然人多了,快下车吧!”
阿奴跟在姐姐的身后,缓缓地靠近草庐,里面早已坐满了人,王羲之、孙卓、许询、李充等当时朝野内外的名流都在恭听着道林大师的解说。
“不用进去!”阿宝拉住了想往里走的妹妹,吐着舌头道:“我们从后门走!”
两人慢慢踱到后门,坐在里面的人一个也未发觉,全都沉浸在道林大师那玄之又玄的清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