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庐非常之大,绕到后头才看清,此处足有谢府半间精舍左右大小,齐齐坐下百余人亦足够宽敞。
在草庐的四周种满了柳树,又正值初春,齐齐垂低的柳条长着嫩绿的新芽把草庐装点得犹如梦幻中一般。
阿宝从屋后透过竹帘看见三叔谢安正坐在距离道林法师最近的位置,吓得她把头一缩,拉着阿奴的手就想逃走。
谁知这时突然听到“扑通”一声,阿奴指着里屋嚷道:“有个不长眼的把三叔给掼倒了!”
阿宝转回身,见谢安被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推倒在地上,一脸的尴尬。要知谢安无论是谢家族长的身份,还是侍中的身份,都是不容小觑,谁敢那么大胆?
那中年男子的模样十分的陌生,显然不是时常到谢府中坐客之人,阿宝不由得心中有气,那从小到大都是侠义性子,与大哥谢玄相似,哪里容得外人如此欺侮自己叔父,一手拉着阿奴,一手揭开帘子,径直走了过去。
两姐妹的绝世容貌一出场便让所有人惊了一跳,谢安更觉得狼狈,只是当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之时,阿宝倒是先说话了:“你是何人,胆敢推倒当朝侍中谢大人?”
那中年男子先是一愣,继尔大笑道:“你这黄毛丫头,也不知谁家女儿,竟敢跳出来口出狂言,可知我乃抚军长史蔡子叔!你算是什么东西?”
阿宝丝毫不让地直视着蔡子叔,冷冷地说道:“我祖父乃吏部尚书、福禄伯谢裒,父亲乃豫州刺史谢奕,大伯乃卫将军谢简公,三叔乃当朝侍中谢安,四叔乃散骑常侍谢万,六叔乃尚书仆射谢石。我姓谢名道韫,敢问你又是什么东西?”
在场的朝野名流皆是一惊,纷纷低声交头结耳,只余下王羲之抚须不语,心中暗自叹服,自己纵有六子,怕无一人能及得上此女胆识。
蔡子叔气为之夺,脸色一变,刚想张口回嘴,坐在上头的道林法师大笑道:“子叔今天怕是不得不服了吧?”
谢安其实对蔡子叔掼倒自己一事并不着恼,只是见谢道韫如此风采,心中倒也十分欣慰,足以对得住二哥谢奕。
蔡子叔面色极为难看,听得支道林的话后,不禁苦笑道:“男不与女争,老不与少斗,我认输便是了!”说完,他默默地位置上站起,指着那一席蒲团,说道:“谢侍中,你请吧!”
谢安哈哈一笑,拱手道:“有劳蔡大人了!”
“既然道韫也来了……”支道林把目光转向站在谢道韫身旁一语不发的阿奴身上,笑道:“和你妹妹一同坐下吧!”
“叩扰了!”谢道韫大方地拉着妹妹,接过支道林弟子递上来的蒲团,坐在了三叔谢安的身后。
支道林乃佛学大师,其中更通玄学,在朝在野都是独树一帜的人物,连自识奇高的桓温、郗超等人也不得不叹服。
一席清谈过后,待其余的人都走了,屋内只剩下谢安、谢道韫、阿奴和王羲之时,支道林才笑问道:“道韫今天过来,不是为了问法吧?”
谢道韫时常到草庐来,都是与支道林谈经论典,她的才学就算在男子中都少见得很,在女子中更是无人能及,连支道林都对她交口称赞。
虽说平日里都避开了朝野名流,但谢安是知道的,他也并不介意谢道韫与支道林这一对世外忘年交的来往。
“阿奴想学骑马!”谢道韫瞅了三叔一眼,硬着头皮说道:“大和尚家中马匹良多,骑术又精,我想让阿奴拜个师父!”
谢安皱眉道:“阿遏从小就爱武过于文,你也是一脉相承,到了阿奴,还不打算让她学些女红吗?”
虽说谢安对于子侄辈有教导之责,可大部分的时候都依着他们的兴趣加以点拨罢了,故而出生于谢家的谢玄,除了精通经史典籍外,更熟知兵书战阵。
王羲之笑道:“安石兄,我看挺好,阿奴既然想要学骑马,就让她去学吧!”
“这个……”谢安沉吟道:“似乎不大……”
“谢安石,你怎么今日如一女儿也似的!”支道林指责道:“扭捏作状岂是你安石能做出的事?”
谢安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看样子大和尚是真打算收定阿奴了,那我还有何话说!”
“还不跪下磕头!”谢道韫推了还在发怔的阿奴一把,低声道。
“弟子谢霁拜见师父!”阿奴急匆匆地跑到支道林身前跪下磕头,一连磕了三下后,才停住,惶恐地看着支道林。
“谢霁?可是云开雾霁之霁?”支道林含笑问道。
“正是!”谢安笑道:“这是我二哥给她取的名字。”
支道林叹了口气道:“谢奕生性狂放不羁,也是性情中人,可惜死得早了!起来吧,丫头!”
谢霁呆呆地看着支道林站了起来,有关于父亲的事,她只听哥哥谢玄和姐姐谢道韫提过,印象是很模糊了。
“以后你就留在这里做个女居士吧。”支道林含笑朝谢霁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