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门口,出现一抹天青色的身影,颀长英挺,倜傥绝伦。
来人快走几步,对着上座的皇帝、太后、皇后娘娘一一见礼,语罢,他抬起头来,一张脸登时暴露在我的眼前。
我并不讶异,盈满瞳孔的,自然是一张俊逸无匹的脸。
只是,却是不同于萧炫、不同于展夕轩那种俊美,反而带了一种让人看了无端就会生出冷意的邪异之感。
明明是个俊逸男子,却浑身散发出浓烈至极的冷漠之意,尤是那双狭长的凤眼,只淡淡一瞥,便让人陡生畏惧。
我攥紧了手心,我没猜错,是他,就是他!
虽然初见他时以面具掩面,这双狭长的凤眸,我是不会认错的。
他,三皇子萧熠,冷傲毓秀青原王,名满天下的无雪公子萧影洛,赫然就是我白日在绮寻殿遇到的那个玄衣阴鸷男子!
我眯了眯眼,轻素所讲的絮妃旧事,当真让我受益匪浅,不只痛定思痛狠下心来知道该不失时机地报复,也找到了一个潜在着的最好同盟。
絮妃娘娘的亲生儿子,自幼便被天成帝扔到了距离京畿落城千里之遥的青原,三皇子萧熠,对这个冷漠决绝的皇室,又会有多少温情眷恋?
想起白日他在绮寻殿中的一举一动,我愈发笃定,他如此避讳别人发现他现身于絮妃娘娘生前寝宫绮寻殿内,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天成帝的声音仍然威严,却多了几分怜爱之意,“熠儿一路奔波,身子可还受得住?太后寿诞,你特从青原千里赶回,这份孝心,父皇很是欣慰啊。”
太后寿诞?已经封为青原王的三皇子萧熠骤然返京,原来是因了这个缘故。
“父皇谬赞了。”三皇子萧熠开口,嗓音清雅,语气淡漠,虽然含着说不出的疏离之意,却也不像我在绮寻殿遇见他时那么孤冷阴鸷了。
又闲散地说了几句,萧熠走向坐席,我的眼皮一抬,真巧,他恰恰坐在我的正对面。
既然已经认出他是谁了,我的心里算是有些谱了,不慌不忙地端着琉璃杯盏,小口小口地啜着清酒。
天成帝萧御似乎心情不错,笑声很是爽朗,三皇子萧熠坐在下首附和着,并上座的太后,三人也算是言笑晏晏,颇有寻常人家万分和睦温馨的情状。
只是,萧熠不大和展皇后说话,二人似乎刻意避免着视线接触,一个与皇帝太后相谈甚欢,一个则扯了展琳琅的手,眉眼温婉地说着闲话儿。
萧炫静静坐着,自从我甩开了他的手,我再没看他是什么表情,我低低地垂着头,偶尔听到三皇子问及他时,他轻笑着应了几句。
眼前是全北萧最最尊贵的家族言笑晏晏的温馨场面,我的指腹狠狠压住手里的琉璃杯盏,眉眼里神色不变。
这般温馨宜人的场面,我也曾经经历过。
程氏一门子嗣稀少,靖国侯程越恺的儿子,只我父亲与伯父程廷宣两人,故而并不曾刻意分家,反倒同住一府。伯父舍了天成帝御赐的大将军府邸不住,只为全家能团圆守在一起,而溆哥哥、澧姐姐与漪儿,更是与我和洌哥哥不亚于亲生手足。
丝竹管弦,言笑晏晏,笑语连绵不断的温暖场面,在靖国侯府并不少见。
只是……只是,再也不见。
我细细地抿着杯盏里的清酒,唇齿间突然有苦涩味道缓缓弥漫开来。
如今,眼前的温馨温暖,一概践踏在我程氏血流飘橹上面。
天成帝萧御容颜清癯,他噙着一点笑意,静静享受着父慈子孝的天伦之愉。
我张了张嘴,灌下一口酒,琉璃的杯盏掩住了我嘴角的冷笑,好一副父慈子孝、软语温言的温馨场面。
三皇子萧熠进了殿后,一直目不斜视,我不知道他是否看到我了,更无从知晓他有没有认出我就是白日里被他以刀剑相逼、唯唯诺诺的凤仪宫的宫女。
我觉得身子很乏,也许是酒劲儿上来了,脸颊开始热了起来。
我懒得多动,更不想在众人面前露什么脸——座中之人一个个何等精明,对我更是多有戒备之心,最明智的做法,还是乖乖地老实呆着。
不想,展皇后居然朝我看了过来,开了口。
“这个就是……未央吧?”
她的语气不大肯定,含着揣测的意思,自从入了紫宸殿,虽然随着萧炫去凤仪宫请过一次安,只那日展皇后身子不适,懒懒地倚在锦帘后的床榻上,算不上是真正见了面。
我放下杯盏,朝她看过去一眼,得体地笑了一笑,“未央见过皇后娘娘。”
我仍是明澈郡主时,就听闻展皇后性子比较闲散,对她的子女更是多有娇惯,如今想来,怕正是因了这个原因,所以才养出了萧紫毓那么刁蛮的女儿来。
我对她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她是如今当朝宰相展郇的亲妹妹,也就是展夕轩与展琳琅的亲姑姑。
幼时,虽然深得天成帝的宠爱,这个身为皇后娘娘的舅母,我却是并不多见的。
她是六宫之主,尊贵无匹的一国之母,岂是寻常人说见就见得的?而我,幼时心性贪玩,去凤仪宫请安这样繁琐的事,更是能避就避,哪会主动去自讨没趣。
好在天成帝并不深究,而展皇后更不计较——我不过是个侯府里的小丫头,少了我去请安,皇后娘娘大约全然不会放在心上。
其实,我不肯去向她请安,并不只是嫌礼仪累赘繁琐,最最重要的原因是——展家一向与程家不睦,当朝宰相展郇更是与身为靖国侯的爷爷政见大不相同。
我是女儿家,自然从不去多问朝廷里的政事,只是偶尔在檐下玩耍时,会听到那些前来拜访靖国侯的武将们,偶尔言语粗俗地提及过展相。
我虽年幼,却也懂得,那些与爷爷素来亲近的朝中武将们,既然会这么无所顾忌地辱骂展相,大约是因为爷爷与他关系不睦。
幼时的我,哪懂什么心机计量,只是爱屋及乌地随了爷爷的喜好,不自觉地不喜欢展家所有的人。
六宫之主的展皇后,也属我幼时不喜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