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止一次地问过她:”为什么我们之间有隔阂呢?“”因为你从不关注生活,你只关注你自己的内心。“就在这样一种纷纭奇妙的境况里,我迎来了在这所学校里的第一次期末考试。如今回想起来,说我是处于自己冗杂难言的心境里,似乎更为妥帖。考试前夜的晚自习,芋头连人带书挪到了李松旁边。”考场安排贴出来了,你看了吗?“芋头问,”咱们又分到了一起。“李松没有回答他。”我就坐在你前面,“芋头丝毫不受被冷落的打击,”你到时候一定要帮帮我。至少我们以前是同桌吧!“”我不可能帮你。考试是检验自己学习情况的方式,不管怎样,你必须面对真实的自己。“李松义正词严。”面对?以后有无数个机会!但这一次真的不行,“芋头哀恳道,”模拟考没有排名,你不帮我就算了。但期末不可能不排名吧!再是倒数,我就完了。我不会亏待你的。一千!我给你一千好吧?“”不行。“”一科五百!“芋头猛地锤了下桌子,心一横,”语数外物,总共两千!“李松没有说话。这时,鲁美嘉进来了。芋头还想说什么,只有生生地咽了回去。过了一会儿,李松去找鲁老探讨难题。看着他在讲台上埋头思索的样子,芋头愤愤地呢喃道:”硕果仅存的傻瓜。
“说罢,他在抽屉里摸摸索索,取出一副扑克,前前后后找人玩斗地主。所有人都回了他一个惊悚的眼神。因为鲁美嘉就在讲台上,热爱生命是人类最强烈的本能。遭到冷遇,芋头虽然沮丧,但并不绝望。他继续在抽屉里摸索,很久,取出了一袋炭烧口味的妙脆角。只见他从容不迫地撕开包装袋,怡然自得地吃了起来,一面还不忘向讲台上投去鄙夷的目光。前提是,李松挡住了鲁老的视线。第一堂自习课结束后,苏明理冲我挤眉弄眼。”你的拯救计划……“她的声音穿过人群,跌跌撞撞地传来。什么拯救计划?我凝固了。苏明理在那边急得张牙舞爪。突然,我反应了过来,瞬间,为她出色的记忆力惊讶到五体投地。”李松。“”什么事?“他背对着我。”那个……能聊聊吗?“他微微侧过了身子。”说吧。“”你对自己有什么看法?“我探身向前,无比真诚地询问。”对自己的看法?“李松艰难地思忖,看到这里芋头坏坏地笑着,”你问他不如问我。“李松像得到了赦免似的,趁机说:”对,你问他吧。我对自己也不了解。“说完,又去钻研数学了。我很不乐意。但又不得不敷衍道:”好吧,芋头你对自己有什么看法?“话说出口也不指望能得到什么有意义的回答。
”我觉得,我就像一辆加满油的赛车,就这样一路疯开,东碰西撞,指不定什么时候烂掉了,我也就彻底玩儿完了。“芋头偏着头想了想,”不过你知道不,从我们知道人必须吃饭时每个人的脑子里就有了一根弦,这根弦笔直呆板且自以为是,哪天要是绷断了,我们在旁人眼里就会显得痴痴傻傻的,会被嘲笑与厌恶,但是旁人不知道,我们比谁都聪明。“听了这些话,我懵住了,一时间无从回答。李松说:”芋头其实是个很有思想的人。“”思想?思想是什么?“芋头似乎不愿接受李松的表扬,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笑容,”比如现在,鲁美嘉不想要我在这个班了,思想能改变什么?能改变什么的只有成绩呀。我不是你李松,你当然不能理解我,像你这样的好学生,我们之间怎么可能存在有理解呢?你不用取笑我。“”李松没有取笑你的意思。“我辩解说。”你懂什么?你不了解他呀,“芋头嘲笑似的打量着李松,”我敢打赌,像他这样的好学生,骨子里绝对是看不起我的。我说得对吧?你总是有那么种优越感,不过仔细想想,你到底优越什么呢?你其实和我一样的,说白了,咱们其实都是普通人,以后投身社会,一样是混饭吃。“李松没有说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有些僵硬。他依然盯着书。
看不出是欢喜还是愤怒。我忽然觉得,他整个人的表现,与其说是一种木然,不如说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冷漠。芋头说的可能是真的。我心中对芋头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然而却对李松产生了一种说不上来的疏离感。我不知道自己的好恶怎么会发生这样的颠倒。”芋头是个好人啊。“回寝室的路上,我对苏明理说,”思想很独特。其实他不是个不务正业、混吃混喝的小蠕虫。“”有思想就是好人吗?你看他平常一有动作就鬼鬼祟祟,一笑起来就猥猥琐琐,成天唯恐天下不乱。整个人都是一副欠扁的样子,能不招人烦吗?所以,章子腾那天骂他是情有可原的,“苏明理努力回想着关于芋头的种种劣迹,”不过,他会不会是个隐遁的哲学家?比如到我们这里来寻找灵感?“”太不现实了吧。但如果是真的,他故意把成绩考得一塌糊涂,把同学关系弄得一团糟的原因,就都可以解释了。他就是为了隐藏自己的智慧啊!“我说。”哲学家……芋头……“苏明理作出痛苦的样子,”算了吧,我实在无法将这两个形象联系在一起!这会破坏我心中哲学家的光辉形象。“”幻想一下又不犯法。
“我说,”对了,明天要考数学!期末考试,我不想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我一道例题都没看呢!“”期末要设置奖学金的……“苏明理碎碎念,”鲁老前天说了,最高有两万……直接冲抵下学期学费……“到了寝室后,我飞速洗漱,总算争取到了看一道例题的时间。洗漱间还是一如既往地拥挤不堪,闹闹嚷嚷,灯光暗沉沉的。艾利亚和宁小宇一边淋浴一边议论着香港的什么俱乐部,为了避免她们洗浴时的水溅到我身上,我一直蜷缩在门旁看着题单。昏暗的光线,密密麻麻的解答,扑面而来的潮热的空气,一切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快要晕眩。挨到熄灯,我爬上床,在黑暗里摸摸索索,刚把被子展开,就隐约听到苏明理说:”这是这学期的最后一天了。“我想说什么,又无从说起。今晚我老是一时语塞。罢了,罢了。有些话即使说出来,也不能改变什么。
我靠在枕头上,想着过往的种种,想着未来将要发生的一切,想着明天的考试,迷迷糊糊之际,忽然听到有人轻声嘀咕:”我睡不着。“这声音很细微,因为没有人响应,一会儿就消失了。夜渐深。我不知道这声音是从谁那里发出而又是给谁听的。因为这样,带着点落寞般的怅惘。睡眼朦胧间,我恍然瞥到了右边的两个同学,她们背靠着墙,茫然地看着不知是哪儿的地方。那是苏明理和艾利亚。她们就那样坐着,久久无言。银色的月光透进来,迷蒙了她们一脸清澈的忧伤。这一刻她们的心是不蒙面纱的。她们那相同的姿势,如出一辙的目光,出乎意料的一致性让我惊叹。在这个巨大的世界上,两颗心好像突然紧挨到了一起,超越了所有距离,才相逢在这夜色里。我觉得她们是幸福的。一种偶然又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维系了她们。温柔的夜色,在这一时间冲淡了一切孤独。第二天下午四点的样子,我们考完了所有科目。冗长的散学典礼结束后,回到宿舍,我把柜子和床来了个大清空。
搜罗了足足三大袋东西。”假期到我家来玩吧。“临走时,苏明理对我说,”我家的电视和冰箱终于换新的了。“”不会是因为这个你才邀请我的吧?“”唉……每个人都是有虚荣心的嘛。“她说着,一边把她那巨蛋一样的黑色书包扛上背。上面赫然印着一个鲜红的”赠“字。苏明理以前感叹过,这个字绝对比已经大众化了的耐克阿迪惹眼。走在人群里,只感觉这字越变越大越变越大,大得快要将她压垮。所以久而久之,她身上就形成了一种强大的反冲力。”好啊。到时候你给我打电话吧。我现在在为如何回家而忧虑。我的东西太多了。恐怕撑不到公交站就断气了。“拖着大包小包走在烈日下。我看着身边经过的无数轻灵动人的女孩们,不自觉地自哀起来。正想着,一辆银色奥迪在我面前停下了。迈克鲁斯探出头来:”许诺,上车吧,我载你一段!“我就那样拘谨地坐在了后座上,从后视镜里观察着迈克鲁斯像雨刷一样不断变换着方向的眼睛。
沉默了一会儿,迈克鲁斯问起了我家的情况,爸爸是不是还在康城工作,短期内有没有调动计划等。我一问一答,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我不知道,他们从不跟我说。“”哈哈,这也正常,因为中国的人事变动,向来是很隐秘的呀。“迈克鲁斯作出深思的样子。良久,他忽然开口,”你爸在中学的时候可是个才子。“我听得一头雾水。”中学?“”你不知道吗?我和你爸爸是中学同学呀!“迈克鲁斯十分惊讶。真正惊讶的应该是我。迈克鲁斯接着说:”当初,是我把你塞进这所学校的,你知道吗?老实说来,我还喝了你家两瓶茅台呢。我对你爸说没必要,但他还是执意要给我。你爸妈对你的期望真的很高呐。“原来是这样。我就那样呆呆地看着前方,看着延伸向远方的沥青马路,看着被淘空的街景,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之后,我们俩都没有言语了。我指着前方的公交站牌,告诉他,我在这里下车就行了。”不要我送你回家?“他问。”谢谢了,不用麻烦。老师再见!“我笑了笑。他冲我挥了挥手,车转弯,开出了一小段后,迈克鲁斯突然回过头来,冲我喊:”好好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