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想去那里上学
2005年4月28日,俄罗斯总统普京访问以色列,期间他会见了尤季茨卡娅——他在281中学的德语老师。在见到普京之前,尤季茨卡娅显得有些紧张,她印象里那位谦虚稳重但经常不完成作业就来上课的孩子,如今已然是俄罗斯的总统了。谁能想到呢?或许他已经认不出自己了。
不出尤季茨卡娅所料,普京见到她时只是轻轻地亲吻了她,礼节性十足。这令尤季茨卡娅感到难过。但在正式的会见结束后,普京单独与这位昔日的恩师见了面。普京向她聊起了自己的生活,当回顾过去时,普京没有忘记,每当自己因参加比赛未完成作业站在这位和善的德语老师面前道歉时,尤季茨卡娅总是宽容地给予原谅。普京的德语很好,尤其在他到281中学上学以后,他的德语成绩更是有了飞速的提高。他一直努力学习这门功课,除了热爱,或许也因为尤季茨卡娅的宽容。
281中学对学生功课的要求比其他学校高出一大截,教学内容也比其他学校超前,那里的老师却宽容得令其他学校的学生羡慕不已。这得益于20世纪60年代苏联进行的一项教育改革。这项改革要求学校减轻学生的课业负担,功课的设置更加注重培养青年面向生活的能力,并能满足他们对职业的自由选择。因此,一批实验性学校就在国家政策的指引下相继建立,281中学就是其中一所。
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16岁的普京其实并不十分了解。他只知道他即将离开193中学,必须选择一所新的学校进行第二阶段的教育。
“为什么?你从来不喜欢化学,为什么要到281中学去?”普京的班主任薇拉看着眼前目光坚定的孩子,着实惊讶。
除了普京,几乎全班同学都决定到197中学继续学习。薇拉原本以为,理科成绩并不出色的普京就算不喜欢197中学,也不会决定到281中学去。因为281中学以化学为特长,它所面对的,是那些对化学抱有强烈兴趣,那些希望自己成为“门捷列夫第二”的学生。而普京以往的学习成绩证明,他对文科更加擅长。所以,薇拉对于普京的选择十分困惑。
“我就是想到那里上学。”普京的回答很简单,“等到了那里再说……”这件事情对普京而言,不过是决定了一件事情,然后去做而已。至于动机,没有必要向别人解释。
就这样,16岁的普京将自己的兴趣与未来托付给了一个在当时看起来并不可靠的决定。但事实证明,“281”对普京来说是个幸运数字。他当年看似草率的决定,成了他日后走向克里姆林宫最重要的一步。
当然,普京的数理化成绩的确并不理想。也许是普京自知他在化学上将无所建树,所以他学起化学来也只是马马虎虎。虽然他在化学上并不十分卖力,但他也从未放弃。既然开始,便好好结束,这是普京早已形成的生活信条。他没有因为化学成绩而放弃在281中学的学习,不过直到毕业那一年,普京的理科成绩也只在3分线上徘徊。
除了“学习”之外,中学时期的男孩子身上当然也有些其他标签,比如兄弟、打架、社交等。尽管这些标签比“学习”更能体现年轻人应有的模样,尽管普京的学习成绩平平,但他的确纯粹是为了学习而来到281中学的。你几乎能用公式计算出他每天的活动:上课+回家。
在全部所学课程中,普京喜欢的是历史,他对历史的见解也十分独到。因此,对于一群理化尖子生而言,普京在历史课上的回答成了他们在枯燥历史课上的唯一乐趣。另外,他对老师提问的回应也是他们唯一的拯救。一遇到老师提问,同学们都希望普京能表现得更加积极主动些,以吸引老师的注意,这样他们就不必担心历史老师会指定某人回答问题。当然,大家也希望普京在回答老师的提问时,能尽量把时间拖长,这样他们就能安心地等待下课铃声响起。
普京从来没有让他的同学失望过。有一次,他甚至与历史老师对谈了整整一节课,将课堂变成了他与老师的会谈。真是皆大欢喜。
除了历史之外,普京在文学上的境遇也比他在化学课上的经历亮眼得多。化学从未使这位未来的总统有过任何兴趣,他所痴迷的是文学。他之所以决定进入281中学,或多或少也是因为那里有一位极好的文学老师,米哈依尔·伊拉里奥诺维奇·杰缅科夫。
米哈依尔热爱文学,他对文学与创作的非凡领悟形成了他独特的魅力。他说,要多讨论问题,不要总是跟着别人走;他说,生活很美好,要善于发现;他说,要阅读,不要只读课本上说到的。这位文学老师当然也布置作文,但固定命题的很少,如果非得有个固定题目的作文,那么他会让你对以下事件发表看法,例如,电线杆会如何看待它曾经是一棵树的日子,或者做一个苹果的好处,等等。
米哈依尔的学生提起他时,脸上都有相同的表情:热切的崇拜与尊敬。米哈依尔老师以他独特的魅力影响着他的学生,普京也在其列。在进入281中学的第一年,教师节前普京写下了《我们可爱的老师》。这篇作文在全苏联广播电台播放了。这是普京的心声第一次通过电波被全国听到。
文学带给普京的愉快超过了完成任何一项化学实验所能带给他的成就感。在一次文艺晚会上,普京还站在烛光下为台下的同学们朗诵诗歌。很多年以后,普京的老同学依然能够清晰地记得,那烛光映在普京沉着的眼里,泛起温柔的波澜。
文科成绩突出的普京在主打理科的281中学里的确是个另类。另类的学生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很少交际,普京也一样。他并不参加班级活动,红领巾小分队,共青团工作,社会活动……这一切都是他在281中学的两年中极力逃避的。是的,这位俄罗斯政坛的风云人物,当年的确曾绞尽脑汁想办法离社会工作远远的。
对集体活动的缺席无形中让普京显得有些独特,但普京并不是闷头读书的书呆子,与其说他不热衷于社交,倒不如说他根本没有时间交朋友。因为除了学习之外,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运动上。
早年的摔跤与柔道训练令普京练就了健壮的身体与灵活的反应能力。他并不轻易在人前展示他那优良的体育素质,直到在一次1000米测验中,这位个头不高的男孩从起点开始就像只雄鹿一样飞奔向前,第一个冲过了终点。这件事情就像一阵风吹走了蒙在金子上的沙尘一样,普京的运动才能在大家面前耀眼起来。
普京热爱运动。运动场上的普京显得尤其坚韧、勇敢、反应迅速。无论他是否愿意显示自己,他在桑勃式摔跤与柔道上的成就都无法被忽视。进入281中学的第二年,也就是普京17岁那一年,他的桑勃式摔跤达到成人甲等水平。在列宁格勒市青年锦标赛上,他获得亚军。运动健将称号的获得并不轻松,他每周要训练4次,每次连续几小时。
普京一踏上运动场,便像一只雪豹,永远不会向对手妥协。而一旦离开那里,他就仿佛从不曾受过摔跤训练一样,彬彬有礼,温和谦逊。他从来不愿意在某个不擅长摔跤与柔道的人身上发挥他的特长,虽然他好胜,但他从来不曾向谁挑衅,这是他的修养与尊严。所以,当他的同学帕维尔·维诺格拉多夫在球场上无意中戳到他的眼睛时,普京并没有生气。他极有风度地接受了对方的道歉,因此也交到了一位朋友。
不过事情也有例外。对于新入学的人而言,学校有时并不是友好的大家庭。普京刚刚进入281中学时就被欺负了。
普京不明白,那天那个男生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打他的后脑勺。他自认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于是,童年时期形成的打架哲学指导了他后面的行动。普京反击了,毫不客气,但事情并没有得到有效的解决,血气方刚的青年们采用了他们特有的解决方式:放学以后,各自带人来解决问题吧。
这种情况下,普京需要兄弟。他有一个名叫维亚切斯拉夫·雅科夫列夫的兄弟,他从一年级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是普京的同班同学。还有一个兄弟——连津,是普京一年级到四年级的同学。他们在进入281中学以后形影不离,普京甚至帮连津追过女生。
那时连津与普京是同桌,连津喜欢坐在他们前排的拉娅·列舍特尼科娃。上课时,他总想去揪姑娘俏皮的小发辫,但他不敢,于是向普京求助:“嘿,瓦洛佳,帮帮我,你来揪。”于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普京毫不犹豫地伸手揪了拉娅的辫子,然后便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淡定地坐在位子上。
现在,普京在约定的地点,淡定地与维亚切斯拉夫和连津站在一起。3个好伙伴的对面站着少说有15个人。这是一场心理战。普京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顶住了压力,赢得了对手的尊重。
这就是为什么并不特别与人交好的普京,身边从来不缺朋友。也不难想象,总会有姑娘对这样的男孩心生爱慕。列娜·奥夫奇尼科娃在刚刚进入281中学后不到一个月,就对普京印象深刻。尽管普京个头不高,脸上缺乏表情,但她还是每天都往普京那儿跑。普京的女生缘一向不错,除了列娜外,还有一位名叫丹尼亚·纳普恩科娃的女生也为普京着迷。但是很遗憾,这些少年的浪漫事,永远停留在普京的少年时期。谁都有可能失恋,未来的总统也不例外。
16岁,理想丰满
文学老师米哈依尔翻看孩子们写的作文时,仿佛能看到梦想之芽在一颗颗幼小心灵里逐渐萌发。科学家、作家、工程师、农艺师、军人、工人……梦想的饱满永远令人惊叹,尽管米哈依尔已然有了这样的体认,可当他翻开普京的作文本,读到那句“我的理想是做一名间谍”时,他依然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米哈依尔看到他的学生在作文的结尾写道:“……父亲从小就教育我,将来要对国家和人民有所贡献。老师也经常教育我们好好学习,以报效祖国和人民。我报效祖国和人民的方式,就是当一名出色的间谍,用我的恶名换取敌人的失败,用我的牺牲赢得祖国和人民的胜利。”
米哈依尔承认,这是一篇十分优秀的作文,从间谍在战争史上的重要作用到苏联著名间谍的事迹,再到当今社会中间谍所发挥的独特作用,整篇文章逻辑通畅,分析深刻。米哈依尔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它与不善言辞的普京16岁的脸相联系。他几乎翻遍了记忆里关于普京的所有画面,但普京实在太普通了。
“普通”几乎是所有教过普京的老师对他的一致评价。这两个字意味着:没有亮点。不过,大多数非凡人物所走的道路,也总是从看起来普通的起点开始的,比如《盾与剑》中的主人公——亚历山大·别洛夫。
《盾与剑》取材于苏联卫国战争时的真人真事。瓦季姆·科热夫尼柯夫在这部伟大的作品中塑造了一位优秀的间谍——亚历山大·别洛夫。亚历山大冷静清醒,具有极强的判断力和自制力。他在德国投降的前夜瓦解了他们灭绝集中营的罪恶计划,拯救无数生命于水火之中。但这位优秀人物的起点,平凡得像针叶林中的一棵松树一样。
他是那个时期典型工人家庭中的独子;他的父亲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曾经为了祖国在前线战斗。亚历山大成长的道路似乎也并不亮眼,他加入柔道队,对体育投注了极大的心力;他用心学过化学,真正痴迷的却是歌德;尽管他对音乐并无天赋,但他仍然花心思学习、聆听,以期体悟音乐的真谛;他还学过一段时间的德语,成绩不错……仅此而已。
大家都以为,平凡如亚历山大将来会沿着父亲的脚步成为一名工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志向是当一名侦察员,直到他做出决定以后,他的朋友才知道他的人生目标原来如此远大,就像米哈依尔看到普京的作文一样。
瓦季姆的《盾与剑》出版时,普京13岁。一本好书,不仅在于纸面的文字功力,更在于纸外的影响力。《盾与剑》与所有伟大的苏联卫国文学一样,让全国着迷。就像当年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影响了一代人一样,30年后,《盾与剑》同样以它饱满的现实主义特色与艺术魅力影响了战后20年的苏联。
青年普京的血液随着《盾与剑》中腾起的硝烟而沸腾了。热血、正义、忠诚、勇气与智慧,每一样都令他兴奋不已。他一遍又一遍地翻看这本书,将自己的身心都沉浸在这部卫国文学作品所描述的间谍世界里。小说里机智的周旋与英勇的对抗一遍遍在他的脑子里闪过。有时,他甚至幻想着自己正走在某条不知名的大道上,机智而谨慎地甩掉了身后跟踪自己的“尾巴”。
普京开始憧憬自己的未来,而他或许没有想到,30年后,当他踏上克里姆林宫的红地毯时,全世界都在他身上看到了亚历山大·别洛夫的影子。
普京决定当间谍时不过是个16岁的孩子。他的生活正像一列飞速行驶在西伯利亚平原上的火车一样,有许多可供选择的轨道。此时,他的每一项决定都有可能将他的命运之轨转换,令他的生命列车驶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影响普京人生选择的人除了亚历山大之外,还有扬·卡尔洛维奇·别尔津。
那是一次寻常的探访,鲍里先科来到普京家里。房子是普京的父亲亲手搭建的,包括两个房间和一个客厅。屋里的装饰十分简单,其中的一个房间里甚至只摆放了一张床,客厅里也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沙发。虽然这里十分简陋,但鲍里先科无论何时来到这里都能感到温情。那种感觉,就像回到自己的家里。普京的父母围着餐桌愉快地忙碌着,不停地让鲍里先科吃这吃那。
鲍里先科用过饭之后,沿着过道走向普京的房间。过道里有一个炉子,上面正烧着水,白色的蒸气呼呼地顶着壶盖子。他推开右手边的门,那是普京的房间。这个房间并没有特别的装饰,倒是普京桌上的一张照片吸引了鲍里先科的注意。
照片里的男人身着军装,脸部线条刚毅。他的鼻梁高挺,目光炯炯有神,高挑的眉毛似乎在宣誓主人的自信与威严。他直视着前方,嘴唇抿出一道利落的线条。
鲍里先科拿起照片,端详了一会儿便回头问朋友:“瓦洛佳,这是谁?”
“他是一位侦察员,间谍。”普京接过鲍里先科手里的照片,盯着看了几秒,然后抬起头,直视着鲍里先科的眼睛,用沉静的声音说道:“他是扬·卡尔洛维奇·别尔津。”
尽管普京说得不动声色,但鲍里先科很明显还是受到震动:“噢,好兄弟,你当真很喜欢这些勇敢的人是吗?我也是,那些故事,《盾与剑》还记得吗?我们可看过好几遍了……”
这时的鲍里先科还没有意识到,身边沉默寡言的好兄弟已经做出了影响自己一生的决定。而这个决定多少与照片中的别尔津有关。
别尔津是20世纪初苏联最有名的侦察员。在国内战争时期,别尔津曾经在全俄肃清反革命及怠工非常委员会,即“契卡”,担任过驻军队代表。后来,他成了大名鼎鼎的格鲁乌(俄罗斯军事情报总局)的负责人。
这位出生于拉脱维亚的苏联侦察英雄曾经为了心中的理想,饱尝铁窗之苦,而且不得不经历西伯利亚严寒的冬季。他坚强地挺过了这一切,然后在苏联的侦察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20世纪30年代初,他依靠无线电截听与间谍渗透手段获得了许多宝贵情报。正是他从日本截获的情报,影响了当年苏联的对外政策。但是,这位传奇英雄遇上了一个并不如意的年代,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并被枪决。无论他的结局如何,别尔津在情报工作上的传奇经历与对苏联所作出的杰出贡献无疑对青年普京的人生道路选择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在《盾与剑》和别尔津的召唤下,普京认识到,间谍才是男人应该从事的事业,克格勃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他很清楚,间谍往往得不到别人的好感,但正如他自己在作文中说的一样,他决定用恶名换取敌人的失败与国家的荣誉。行事低调的普京从来没有在人前说起过自己的志向,直到他在那篇名为《我的理想》的文章中表露心迹之后,才有人知道他对未来的打算。此前,他的家人甚至从来没有跟他讨论过任何与将来工作有关的事情。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位行事低调的矮个子男孩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进入神秘的克格勃,还会在30多年后左右俄罗斯政坛,叱咤风云。如果非得说有,就只能说他曾经在281中学担任过政治时事宣传员。那是普京表现得最有“大人物”风范的一次。
出于当时政治宣传的必要,每个中学都必须有一名学生担任政治时事宣传员,定期向全校师生通报国内外的政治时事,同时作出适当的评论。这是一项不同寻常的工作。除了普京还有谁能胜任呢?他或许不喜欢集体活动,但如果那与时政有关,他一定带着饱满的热情参加。在政治晚会或国际形势报告会上,都可以见到普京的身影。他在这些聚会上大胆地发表自己的见解,关于“布拉格之春”,关于政治局委员格利戈里·罗马诺夫的贪腐。不可否认,16岁青年的政论水平确实有限,不过,普京在众人面前讲话时的手势和面部表情十分符合一位标准政客的特点。他在公众面前的出色表达能力,无疑弥补了年轻的他在政治评论上的缺陷。
普京担任政治时事宣传员时的表现给人的印象非常深刻,以至于他后来在电视上发表演说时,他的校友们仍时不时地把这位俄罗斯政坛大人物的身影,与281中学里那身形瘦小的瓦洛佳相重叠。
铸造厂大街4号,少年来访
北极圈的寒意渐渐渗入这个高纬度的国家。街道两旁的枫树在冷风的催动下,将青翠的绿幻化成火热的红。这座城市里没有特别高大的建筑,因此天际线显得触手可及。秋天,让这座城市的天空显得越发容易亲近。因为天空在这个季节里,蓝得愈发沉静。而大道两旁建筑物上的金色党徽,在沉静蓝天的映衬下,耀眼得近乎犀利。
秋天,红与黄主宰了列宁格勒。
涅瓦河的水静静地沿着古老的水道缓缓向前。在它的左岸,涅瓦大街从冬宫广场上华丽的巴洛克建筑中伸展出来,向东穿过绿桥、喀山桥、花园街、阿尼奇科夫桥,然后与拥有200多年历史的铸造厂大街相遇。
铸造厂大街上有许多有名的建筑,比如19世纪的瓦尔瓦拉·多尔戈鲁基大楼。但在所有历史悠久的建筑中,那个站在马路对面的十来岁男孩只对其中一座仅建成30多年的房子感兴趣——铸造厂大街4号,列宁格勒国家安全局,列宁格勒市居民口中的“大房子”。
那孩子望着列宁格勒国家安全局方正的建筑线条,心中满是兴奋。当他绕着这座建筑走了一圈之后,那股兴奋被沮丧取代。所有的入口都是封闭的,他没有发现可以进去的地方。于是,他回到最初站立的位置,抬头望着灰色的外墙紧紧皱起了眉头。他应该事先向弗拉基米罗夫——鲍里先科的大哥哥的朋友——打听得更详细一些才对。弗拉基米罗夫在克格勃的科技处工作,他只说要进克格勃就要先到铸造厂大街大房子的干部处来,却没说怎么才能进去。
这时,男孩看到大楼的某个出口处站着一个男人,于是,他径直走向那人问道:“干部处在哪里?”
男人低头看着他,脸上没有表情,眼里也读不出情绪。他用充满事务性的声调问:“你去干部处做什么?”
“我将来想进克格勃工作。”孩子回答。
男人脸上的线条似乎有一点松动,说:“那你最好到接待处去。”
“接待处在哪里?”
“柴可夫斯基大街。”
最近一段时间,列宁格勒国家安全局接待处的侦察人员在读报时,除了关注每天的重大新闻与党政宣传外,还不得不关注电影预告栏。因为一旦有关于间谍的电影上映,接待处便会涌进一批热情高涨的民众,向他们揭发身边潜伏的敌特人员。当然,很多时候,民众的热情与事情的真实程度并不成正比。人们神经质地怀疑自己经常光顾的酒店原来是敌方特务的接头地点,怀疑邻居正在对自己实施某种催眠术以套取情报,怀疑给自己治了10年牙的牙医在病人的嘴里装了某种微型窃听器。
侦察员们喜欢那些优秀的间谍题材电影,但他们对于神经质的热血民众感到十分头疼。通常,他们会认真记录下这些头脑发热的民众所提供的各种线索,以安抚他们敏感的内心。然后,他们会收起那些看起来一本正经记录下来的东西,放进抽屉,不采取任何行动。但如果遇到较真的人,非得看着你向上汇报情况,就真有些难办了。
因此,侦察员们养成了一种习惯,他们必须知道近期有哪些间谍电影上映,再看看上映后的第二天是不是自己当班,如果是的话,那么他们在前一天晚上就必须做好准备,以便能在第二天拿出比平时更加旺盛的精力来。但不可否认,思路清楚,觉悟较高的民众还是有的,他们往往自愿成为线人,为克格勃提供些重要线索。
尼古拉·叶戈罗维奇上尉知道,今天他将会忙上好一阵子,因为瓦季姆·科热夫尼柯夫的小说《盾与剑》改编的电影昨天上映了。那真是部出色的作品。人民需要英雄。美国不断地破坏社会主义的成果,前不久捷克斯洛伐克的反革命事件就是证明。他们是不会死心的,苏维埃政权与他们的斗争将一直持续下去,所以,人民需要英雄,而这些英雄就像《盾与剑》里的亚历山大一样,将会从工人阶级中产生。他们中的年轻人是保卫苏维埃政权的中坚力量。他们正在以实际行动加入这一伟大的行动,就像刚刚那位来访的少年一样。
尼古拉回想他第一眼见到来访少年时的样子:淡黄色头发,蓝色眼睛,斯拉夫人。他穿着281中学的校服,新的。虽然瘦小,但从体格上看他应该长期进行体育锻炼。他表情沉稳,但看得出那是极力隐藏紧张情绪的结果。
尼古拉的直觉判断这位少年不是来揭发身边邻居的。
少年向他递去团员证和身份证,询问道:“我要怎样才能进克格勃工作?”他的问话直入主题。
尼古拉迅速扫了一眼少年递来的证件。他承认,他对于少年来这里的目的判断错误。他原本以为,少年此行的目的,和那些看完电影《神秘的复仇者》后想为情报机关提供帮助的心中充满浪漫幻想的少年一样。
尼古拉把少年带到自己的办公室,让他在自己的对面坐下,然后耐心地解释道:“我们通常不接受主动来找我们的人。要进克格勃,你必须先上大学或者先服兵役。然后,我们会把你送进情报机关的专门学校去学习。这样你才能进克格勃。”
少年听完继续问:“如果上大学的话,上什么样的学校会比较好?”
尼古拉上尉回答:“那要看你想进哪个部门了。我猜猜,你想进……侦察部门?”
少年稍顿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那你应该上法律专科学校,或者大学的法律系也行。”尼古拉上尉没有告诉少年,从今年起,国家要在大学生中选拔优秀的毕业生进入情报部门,以补充机构的新鲜血液,保持机构的活力与后续能力。当然,他也没有告诉少年,法律专业毕业的学生在选拔中最具优势,他只是就少年的提问挑最适宜的语言回答。
25分钟后,他们的谈话结束了。尽管这位少年还不具备进入克格勃的条件,但尼古拉还是打开来访记录本,记下了这次谈话。他在样式简洁的专用笔记本上写下少年的名字——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普京。他今年16岁。接下来,是两人对话的详细内容与谈话时间。完成后,他拿起电话听筒,打了一个内部电话。
10分钟后,关于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普京详细而确切的资料,包括他的家庭信息,便被记在了笔记本上。尼古拉再次确认笔记本上的信息后,便将本子收进身边的抽屉里,然后拿起《真理报》,上面有政治学习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