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千谋万虑,怎敌他,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社稷大事,只成门户私计?
昔年决然不顾去,一时无奈,万般无奈,如今也学英雄涕。凭却江山,管不到、情波愁海无际。正好长驱,如何反顾?英豪莫自弃。云牵狂风,舟遏怒浪,多情雄鹰飞不去!
大苑,青州骁羁关。
“开出多少路了?”萧图南紧了紧披风的带子,问面前跪着的中年人,凛冽的朔风让他都觉得有些寒冷。
“报告老爷,五、五里……”这个老实巴交的青州农民哆哆嗦嗦地回答。
“你知不知道骁羁关北麓一共长多少里?”
那个农民更加害怕,“长官说了,是……是……两千七百多……”
已经是困在山上的第十日了,有可能下山的办法都试了试,放火也试过,放石头也试过。可惜这些灌木异常顽固,哪怕是倒上烈酒再放火,也只烧一小会儿就熄灭了,浓烟倒是呛得人支持不住。
西瞻士兵把一人高的巨型礌石从高处放下,这般惊人的力道便是千年古树撞上也该倒了。可惜灌木弹性惊人,开始还砸倒一片,很快那块大石就陷进去一动不动了,算算只开出了十几步路。最后只好采用最笨的办法——砍树。然而十日过去,路却只开出五里来,平均两天只开出一里路。这还是在萧图南从青州抓来五千劳力,在西瞻军看守下昼夜不停干活的前提下。
其实五千人中能排在第一线砍伐的人只有两百多,其余人就只能碍于地势所限,跟在他们身后收拾砍倒的残骸。每隔半个时辰就换下一批筋疲力尽的人,昼夜十二个时辰,没有片刻停歇。十天下来,这些平时种地的人已经配合得很好了,前面砍倒灌木,后面立即收拾平整。他们身后留下的直接就是可以跑马的平直道路,连可能扎到马匹的小刺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质量是不错的,但是速度远远不能让萧图南满意。
“按照这个速度,你们也不需要砍伐灌木了,等明年春天,路上的冰自己就会融化。”萧图南淡淡地说,“所以,我也用不着你们了。来人——拖出去砍了!”
早有两个亲兵过来,拖起那个不住求饶的苑人,带到门外一刀砍下脑袋。其余被强迫拉来做工的苑人鼓噪起来,萧图南眼睛都不眨一下,命人连着杀了五十多个,最后别说喧哗鼓噪之声,连敢抬头看这些西瞻魔王的人都没有了。中原几千年礼教培养出来的大苑顺民,都在屠夫刀下低着头安静无声。
可是怕并不能让砍伐灌木的速度快上多少,反而因为急进,摔死了十几个征来的民夫。骁羁关的通道还是像蜗牛一样,一寸寸地缓慢向下延伸。
第十六天,砍伐工作终于突破了个位,达到十里路。而山下的营盘却越来越多,显然大苑的援军正不断赶来。萧图南干脆守在骁羁关上,青州的事情整个交给孙阔海,显然他也很着急。振业王的焦急感染了士兵,每个人都恨不能一下想出办法来。每天都有士兵自发地试着用各种方法往山下走,每天都有人因此摔伤摔死。
有一个铁林军的小头目想出个办法,将一千个大苑人首尾相连绑成一串,一串串铺在路上,然后让西瞻士兵从他们的身上踩过去。他目测了一下冰道的宽度,认为有十几串就差不多了。如果一千个人的长度还不足以到山下,可以在最下面一个人的地方钉上桩子,然后把这一串人首尾颠倒地甩下去,又是一条现成的人串。按照他的设想,这样重复几次,西瞻士兵就可以下去了。这个四肢远远比头脑发达的西瞻小队长,把主意和自己小队的成员说了一遍,其余十几个同样头脑简单的士兵一致觉得这个主意甚好。说干就干,他们就趁着换防的时候下山抓人去了。
青州被攻破后,西瞻人将年轻力壮的男人集中在一处,一部分赶到山上做工,一部分分在几个地点关押起来,而看上去像战场上溃兵的人则一律处死。现在青州空了一半,剩下的也都是老弱妇孺,反抗偶尔也是有的,但是五万正规军都不是这些铁林军的对手,普普通通的居民更没有多大的能力。抓些苑人做事,青州的西瞻士兵当然帮助他们,所以第一批一千个人很快就被抓上山来。
这些俘虏本来就是每十个人被绑在一起的,只需要将这些已经串好的人,再连接在一起就可以了。西瞻士兵先在骁羁关岩石上钉上桩子,然后将队伍前头最强壮的人绑在桩子上,其余人被赶到流着水带着冰的通道上。一阵脚步错乱中,人人立足不稳,全都滑倒在地,立即在亮白色的冰道上,铺出一小段穿着不同衣服的人道来,速度果然极快。
一个西瞻士兵踩在人身上跑了几下,兴奋地叫道:“不滑!”全然不顾脚下人喊叫的声音。
真的把人串铺上了,小队长才发现自己先前估计有误,一人宽的不滑通道对于整个冰道来说就像一条细线,照这样看,十几串人肯定不能铺满冰道。不过这对于他来说并不算问题,十几串不行,那就一百串好了,一百串不行,那就两百串好了。大苑人多得很,足够用。
可惜这个小队长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伟大设想报告给上头,就出事了。这一串人根本不是一千,而是先用了一百个人做实验,即便只有伟大设想的十分之一,最上面那个人已经承受不住九十九个人的体重挂在自己身上。在他的惨叫声中,身子被活活撕裂成两半,身下那一串手脚被缚、毫无自由的九十九个人,便飞快地向山下滑去。在山石的撞击下,不断有人发出惨叫,活的死的连在一起,没过十几里路就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果然很快,眨一下眼睛的工夫,一百个人就只剩下半个了,在桩子上肠折肚断地瞪着他们。他身下拖出一条极长的红色血线,一直延伸到视线之外。他自己肯定没有这么多血,那是一百个人留下的痕迹。不过在不断流淌的河水冲刷下,血迹正在迅速变浅,很快就看不见了。
其余九百个差点就遭受同样命运的人感同身受,纵声大叫。还有一些大概觉得到了反不反抗都会死的时候,尽管双手被缚,还是奋力向西瞻士兵冲了过去。大苑五千个正在砍树的人也鼓噪起来,刚刚抓上来的俘虏也罢了,这些砍树的人手中可是有刀的,要是让他们暴动,西瞻士兵难免会有损失。
看守这些人干活的西瞻士兵立即紧张起来,大声呵斥,附近的士兵发现不对,迅速跑过来支援。西瞻人战斗经验丰富,反应极为迅速,这边喧哗声刚起,那边弩箭队就在队长的带领下赶过来。在奔跑的过程中刀出鞘、箭上弦,赶到的时候已经个个杀气腾腾,呈扇面将五千人逼于一处,稍稍发现不对,立即就是万箭齐发。
“干什么呢?”萧图南骑着马过来,这一小撮地方突然发生的骚乱让他意识到有事发生。
小队长也明白自己闯祸了,跪在地上支支吾吾地把事情说了一遍。直属管辖他的中队长正好陪在萧图南身边,气得上前抽了他一鞭子。又和萧图南不停道歉,说这个小队长作战极其英勇,小伤不算,足以致命的伤就有过三次,请王爷看在他以往的战功上,原谅他吧。又对着小队长吆喝,“浑球!脱下衣服,给王爷看看你肚子上的刀疤。”
那小队长毫不反抗,立即在雪地里脱下衣服,露出肚子上足有一尺半长的伤疤。从正面看,这道伤疤贯穿了他整个腹部,想必当时这一刀差点就让他变成了两半。
他又在中队长的命令下乖乖仰起头,给萧图南看几乎贴着喉咙的一个深深的圆形伤疤,战场上下来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弩箭所伤。他憨憨地笑,“还有一处在下面,要脱了裤子才能看到,王爷请等等。”说着就要解裤带。
中队长上前一脚将他踢倒在地,转身对萧图南赔笑道:“台吉,我回去一定狠狠抽他一顿鞭子,这件事……”
“为什么要打他?”萧图南神色如常,淡淡道,“我觉得他很好,大苑人这么多,何必用我们自己的士兵做试探?通知大家,以后谁想出办法都可以像他一样试一试。”
拙吉在他身边吓了一跳,施了一礼,道:“王爷,这……”他想着措辞,道,“让弟兄们上阵厮杀自然是可以的,可是动脑子想办法就……草原上绝少有这么高的山,应付山路,我们没有经验,想出来的办法多半也和他差不多……这么随便杀下去,大苑人只怕没心思砍伐灌木。”
“我并不是真的指望他们想办法。”萧图南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拙吉,你说得对,我们西瞻人没有和高山冰河打交道的经验。不过我想,大苑既然能有想出这个计策的人,就应该有能破解这个计策的人,我们让大苑人自己想办法。”
拙吉一愣,“征集办法?恐怕他们就是有办法也不会甘心献上来。”
“就这么杀下去,怕死的自然就能想出办法了。如果一直没有人想出办法,就一直杀,杀光了整个青州的人还没有办法,把尸体扔下去也填平了山谷,我们一样能下去。”萧图南声音淡淡的,丝毫不带血腥气。
接下来的几天变得有些让人沮丧,不是被杀的人沮丧,而是那些杀人的人觉得沮丧。就算千百年来习惯了弱肉强食的民族,也不觉得毫无目的的杀戮有趣。
能想的办法差不多都执行了一遍,除了让河水短时间内从白色变成红色,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后来有一个将领根据萧图南的思路,想到了要利用广大人民的智慧。他先请来几位同僚一起判断,然后命人抓过十个俘虏拉到一边,一个个问俘虏有没有办法。
没有?那杀了,下一个!还是没有?杀了,下一个!胡说八道的——杀!试图骂人的——杀!直接吓晕的——杀!十个人都杀了?大苑人都是猪吗?这么多天,连个有脑子的都没有?收拾收拾尸首,再换十个来!等他自己都不记得是第几十个人的时候,终于逼出了劳动人民的智慧。
地上有两个新砍下来的脑袋,当刀架在第三个人脖子上的时候,这个黑瘦的中年人没命地叫起来,“我有办法。大人,别杀我,我有办法。我是打渔的,小人家附近有个小湖,不分冬夏都能捞着鱼。”
“老子没时间听你放屁,你可以去阎王爷那里接着打渔了。”
“不,大人,这就是我的办法。”他深深地喘了一口气,道,“冬天湖水结冰,要在冰面浇上热水,冰才能化开。水够多,一尺两尺厚的冰都能化开,道上这么薄一层冰,肯定没问题。”
“这个办法我试过了。”拙吉温柔地说,“热水浇上去只能化开很短的时间,最多走过去几十个人,地面就又结冰了。可我们有四万人,来不及,后面滑倒的人还会把前面的人撞下山去。”
“这……”
“你还有别的办法吗?没有的话,你就可以死了……”拙吉的声音还是很和缓。
“不,别、别杀我。西瞻大人,老爷。”
“这是没有用的。”拙吉摇摇头,冲士兵一挥手,“下一个。”
“我还有办法,这个办法肯定可以。”这个男人嘶叫起来,“浇上热水……不,我还没说完。趁着水将冻未冻的时候,在上面撒羊毛、干草、碎布,热水就会把这些东西冻在冰面上,只要杂物够多,冰就不滑了。”
几个西瞻将领眼睛全都一亮,以水制水、以冰制冰,这个办法果然没有想到。拙吉皱眉道:“可是冰面上还在不停地流水,你这杂物铺上去,一会儿就又冻上了,还是会变得很滑。”
“不会,不会,这河水浅得很。”生死关头激发了这个渔夫全部的智慧,“多撒点干草、羊毛,冻上以后冰面会加高。只要不把整个冰道都铺满,两边各留下一条沟,水就会从沟里流下去,不会再上冰面了。”
这次全部的西瞻将领都露出微笑,拙吉道:“你们找人试一下,我去禀告王爷。”水往低处流,的确,应该没问题了。
找到了办法,连日来低迷的气氛又振奋起来。西瞻士兵热情地烧水、抬干草,暂时逃得性命的俘虏们战战兢兢地在一旁远远看着,和西瞻士兵一起祈祷这个方法能奏效,免得这些恶魔继续杀人。
当第一锅热水洒在冰面上腾起了一阵白雾,几乎毫不停留地就下去了,冰面反而向下凹了一块,引得更多河水涌了过来,热水转瞬就变得冰凉,片刻之后,又重新结上了和原来差不多厚度的冰层。西瞻士兵嘴巴刚刚笑开,又愕然停在这个表情上,感叹几乎不可征服的大自然之力,俘虏中有人已经忍不住低低哭泣起来。
“号什么?接着给老子想办法,想不出办法,都得死。”西瞻士兵咆哮起来。
他正在大叫,耳边突然传来声音,“放干草。”
“妈的,热水都没有了,放干草有什么……王、王爷!”西瞻士兵扑在地上,“王爷,小人不知道是你……”
萧图南摇摇头,“没事,如今在青州的都是我萧图南的兄弟,这里只是战士,没有王爷。你先用手扶着,把干草放上去试试,不一定要热水能冻住,冷水也能。”
西瞻士兵大声答应,抱了一大捧干草按在冰道上。河水冲上干草,立即就结上一层冰花,还没有从一数到十,一大捆干草就结结实实地冻在冰面上了。地面一高,再流下来的河水果然绕过这块高地,从两边流过再重新汇合。这个西瞻士兵欢呼起来,一站起身,裤子撕碎了一块留在冰面上。原来他刚刚跪着一膝扶干草,水流就将他的裤子一起冻上了。
萧图南点点头,“看来布料也是可以的。成了,传令下去,收集羊毛、布匹、干草,我们五天后下山。”
很快全青州的羊都被剪了毛,所有牛马吃的干草也全部被征集起来,如果谁的家是茅草屋,那么对不起,你的屋子被征用了。青州市集原本的皮匠作坊、绸缎布庄早就没人经营,在西瞻人的逼迫下,青州的女人把大匹大匹的绸缎布匹剪碎了装进大筐,再由男人们抬着上了骁羁关。
西瞻人对付俘虏很有经验,他们知道一个州的居民如果都拼命,那是不得了的事。所以骁羁关上的消息被严密封锁,还在山下的人不知道山上每天都死掉大批的人,还以为和大苑朝廷的徭役赋税一样,他们要出的只是力气和财物。大苑的徭役只有比这更重,人民早就习惯了各种名目的压榨,让他们误以为能活下去,他们就会对一切都顺从。
各种长纤维的能在冰中立足的物品,源源不断从青州运到骁羁关顶,再从麟州方向铺下山去,道路在飞快地延伸。
什么事情都一样,找对了方法,速度就可能快得惊人。上百个大苑人排成一排,不断踩着已经铺好的道路,从身后接过别人递来的筐子,然后将筐里千奇百怪的东西摁在冰面上,十次呼吸的时间就妥了。
这对于大苑的农夫来说很容易,就像插秧。砍伐灌木的时候,他们最多只能将手里的砍刀疯狂挥舞半个时辰,之后再怎么鞭打也无可抗拒地慢下来,让一旁监视的西瞻士兵对大苑人的体力鄙夷不屑。但是这个如同插秧的动作,每个熟手的农民都可以干上一整天而丝毫不慢。那一双双穿花蝴蝶般上下翻飞的手,又让只会骑马放牧不会弯腰种田的西瞻人目瞪口呆。
只用了三天两夜的时间,色彩斑驳的奇怪通道就延伸得足够长,再干下去守在下面的苑军就发现了。
大苑劳工脸上的喜色越来越掩盖不住,最初设计串人体糖葫芦失败的那个西瞻小队长终于忍不住了,奇怪地问前来巡视进度的拙吉:“大人,为什么这些苑人这么高兴?通道修好了,我们不就能冲进他们的国家了吗?我们是要把他们整个国家都灭掉,他们怎么还那么卖力地干活?还那么高兴?”
拙吉带着淡淡的讥讽,低声道:“他们希望我们快点走,他们觉得只要我们离开青州,他们就安全了。大苑人就是这样,只要自己活命,其他人死多少也不要紧。”
“大人,我们走了,就放他们活命吗?”
“当然不会,他们知道我们那么多大小事情,我们怎么可能让他们活着?”
“就是,我也觉得不会留他们的性命。”他用粗壮的手臂拍拍脑袋,“这么简单的事情也想不到,大苑人可真蠢。”
“对,真蠢!”拙吉微笑着看着他。
这是铁林军中的精锐,每一个士兵都是死在战场上的老兵的遗孤,从几岁起,西瞻朝廷就养着他们,用军人的标准训练他们,长到十岁左右,强壮些的就开始上战场了。现在剩下的人中,每一个都是千锤百炼的战士,他们中脑筋好一点的早就升到重要职位,现在还是个小队长,说明此人蠢得不可救药。连他都明白的道理,几千个大苑人却没有一个看得明白,怎么会不把自己活活蠢死呢?
就在西瞻人使蛮力砍伐灌木的时候,大苑士兵一样在昼夜施工,不过山上的人是砍树,他们是挖沟。
河水改道的确将好好的兵道变成了不能行军的冰道,但是河水流到山脚又不会突然消失。失去了原来河流的接应,于是河水便自己在平地上四处蔓延,淌得到处都是,一直到几十里路以外,才顺着地势流进小金川里。
开始的时候地上还只是几道树枝一样的水迹,不过平地没有山路的落差,原本流水的地方冻上冰后就比边上高,水流立即又改道,第二天又冻上,水流就接着改道,就这么一天冻上一点儿,最后骁羁关山脚下整个成了一面硕大的镜子。
苑军无奈,只得把营盘扎在小金川附近没有冰面的地方。霍庆阳赶到麟州以后,发现几十里的宽阔平地,足以让敌人全部下山并列好阵形,如果敌人有办法下山来,就会对苑军发起致命的冲击。铁林军的冲击能力他是深刻了解的,于是他立即下令挖出沟来让河水流走,并且烧草木灰融化冰面,将营盘迁移至骁羁关脚下。
许多人对主将的要求不能理解,在他们看来,西瞻人不可能下山,就算他们能下山,山下十几里镜子一样还流着水的冰面一样滑得站不住,让西瞻人如何冲锋?
霍庆阳也想不出西瞻人有什么办法能从山上下来,但是把能想到的漏洞尽量弥补,正是这位经验丰富的领兵之将的作战习惯。他不怕做笨工夫,一百次都没用,一次能派得上用场,哪怕因此少死一个士兵,也就划算。这也正是周毅夫十几年来把战前安排、战后处理都放心交给他的原因。
平地劳作毕竟要比山地容易,在西瞻士兵还一里路一里路砍伐树木的时候,苑军已经将营盘推进到骁羁关脚下,按照霍庆阳的要求,布置成堵截之势。
之后很快就没有事情做了,除了站在高处瞭望西瞻人砍树的进度,就是在冻得跳脚的山下等待陆续赶来支援的部队。当日霍庆阳接到麟州守卫的加急战报后,只带了八千人赶来,那自然是远远不够的。其余分散在西南路的兵力都各有用场,如今要陆续调拨,才能让他们过来。加之陈王兵变,许多道路断绝,许多士兵不得不就地作战,所以大半个月,也只陆续到了三万人。
苑军并不为人数着急,他们每个人都认为西瞻人下山至少要三五个月时间,到时候聚集二三十万人都不在话下,这是我们自己的地盘,比人数还会怕了你们吗?何况三万八千人比起王庶判断的四万多敌人,在数字上已经没有多大差异了。在这种情绪的支持下,苑军开始想办法上山。
不过无论上去还是下去,办法无外乎爬山和砍树两种。大苑人性子安稳些,不像西瞻人想到了什么立即动手,所以山下一直是以砍伐灌木为主。并且也没有西瞻人十二个时辰轮番换人的劲头,与其说是想作战,更像是借此暖和快冻僵了的手脚。直到西瞻士兵开始试验用串活人的方法下山,才打破了这种游戏式的伐木工作。
大苑人血肉模糊的残缺尸体顺着冰道不断滑下来,那是无法形容的视觉冲击。军人毕竟比一般的百姓有血性,至少有一半的苑军在这种能让全身热血沸腾的视觉刺激下,什么也不顾,试着用蛮力拼命往山上爬。其实他们自己也知道,别说人不可能爬上两千多里的冰道,就算爬上去了,一个人肯定也是送死。但还是止不住前仆后继往上爬的人,人们似乎觉得只要自己多上一步,就能多出一分力似的。不过最多走出十几步,爬山的士兵就毫无悬念地摔下来,好在上去的高度有限,摔下来之后,鼻青脸肿的不少,摔死的一个也没有。
将领们都阻挡不住手下这种徒劳的举动。刚有人因为爬山被训斥了,一具残缺的尸体下来,又会有人怒火万丈吼叫着往上爬,然后几个跟头翻下来。再一具尸体下来,还会有人痛哭着爬,拦都拦不住。甚至不值班的士兵也会趁着休息时间,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试着爬山。
也有一些脾气直的将领,自己早已经红了眼睛,大叫大吼着往冰道上爬。霍庆阳默许了这种保持士气的方式,所以山下一直围着很多苑军。比人高的灌木丛遮挡了视线,苑军并不知道西瞻人正在飞快地向山脚靠近,他们仍然围在山下想爬山的办法。
已经是夜晚,今夜又有风雪,乌云低低地压在半山,朔风吹得人人眯着眼睛,只留很小一道缝勉强看看。酷寒让不值班的士兵钻回营帐,值班士兵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因为已经连着三天没有尸体下来了,所以大家爬山的动力不足。
就在大家以为西瞻人放弃了野蛮的杀戮的时候,值班的士兵偶然一抬头,突然见到银白发亮的冰道上,似乎有什么黑黑灰灰的东西流了下来。他仔细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一大片黑灰色的东西正飞快地向山下涌来,好像不断流淌的河水突然变成了黑色。
骁羁关巨大的地理落差让一切都来得飞快,那士兵第一次抬眼的时候,黑灰色还只是拐弯处的一点模糊,揉揉眼睛的工夫就变成了一大片,现在已经能看清最前面的是什么了。
那士兵只觉头皮发麻,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发出凄厉的叫声。这和冰道一样宽阔、黑灰色河水般的东西,原来全部是由苑人的尸体组成的。向上望不到边,一直堆到转弯看不到的地方还没有停止,好似骤然爆发了一股波涛汹涌的山洪。每一具尸体的脸上都是惊惧痛苦,他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大青山如同吃得太饱的恶魔,它厌倦地打了一个嗝,然后就将几万、几十万年以来吞噬的生命一股脑吐了出来。
等看清了这是什么,守在山脚的大苑士兵们发出地动山摇的怒吼,觉得前几天的安静只是西瞻人在戏弄他们,而他们居然就相信了,相信这些野兽不会再杀人。
吼声惊醒了营帐中的将士,消息飞快在人群中传开,很多睡梦中的人连厚衣服都顾不得穿就拼命跑了出来,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山脚下,怒吼声惊天动地。
“散开,散开,不要跑过来了,注意队列。”王庶站在冰道末尾,对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的人群拼命狂喊。可惜他一个人的声音在上万人的怒吼中是那样微不足道,身边几个人虽然听到了,却丝毫不理会,只顾向前冲。以往掉下来十具八具尸体都能让人疯狂,如今几千具尸体一起掉下来,苑军的眼睛都被同胞的尸体刺激成了血红色。
王庶急得跳脚。伤好以后,他坚持不要特殊对待,但霍庆阳却不愿意让这个身份特殊的人在自己手中出问题,只把他留在身边。王庶不愿意,寻到空隙就会跑出去,霍庆阳不方便过度约束他,便专门命一百个亲兵贴身保护他的安全。这一百个亲兵牢牢守在他身边,什么需要动手的事情也不用他做,王庶无奈,只好日日到冰道下面溜达,试试能不能想出办法。所以出事的时候,他站得近,能注意到这些尸体和前些天明显不同。
这几千具尸体大多比较完整,只有脖子上一道明显的伤痕,应该是被一刀砍死的。而前些天掉下来的尸体基本上都摔烂了,极少有四肢俱全的,分不清是被杀死的还是摔死的。尸体完整,说明尸体被推下来的地方离山脚已经不远,西瞻士兵如果不是已经下到山脚,怎么可能在离山脚不远的地方扔下这么多尸体?
一百个亲兵却不管这些,只保护着他后退,免得让他被其余情绪激动的人所伤。王庶被迫不住地后退,很快就退出冰道范围,看着不计其数的苑军从他身边跑过,王庶急得要发疯了。他拉着身边一个亲兵叫:“快拦住这些人,有危险!”
亲兵摇头,“元帅命我保护你,我不能离开。”
王庶急得顿足。正在这时,忽然又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传来,王庶抬头一望,神色骤变。因为是阴天,四下一片漆黑,但是因为有积雪反光,冰道两侧的山峰倒还能看个轮廓。在那片隐隐约约中,却有巨石缓缓而下,开始并不是很快,但是片刻后,巨石便加快了速度,带动积雪一起滚了下来。瞬间,两侧山峰不知道有多少块大石头接二连三地落下,闷闷的巨响,如同山体在连连怒吼,真是惊天动地。刚刚还在奋力爬山的人们一个个掉下来,不由自主地转身就跑。他们并没有想到这是敌人进攻的前奏,只当是山崩雪崩之类。
“西瞻人要冲下来了!注意啊!”王庶扯着脖子大喊。少数听到他叫声的苑军想要停下脚步仔细看看,却被礌石逼得不得不全力奔跑。只有冰道右侧几百人在王庶身边首尾相顾,组成平时最常用的圆阵。
所有的礌石一起放下之后,西瞻铁林军列着整齐的队列,将无数筐黄土泼上冰道,完成了尸体和冰道最后的衔接。黄土和河水混成烂泥,山下没有山上那么冷,不能瞬间就把泥土冻住,所以这一片烂泥只能在冰道上短暂停留。尽管黄土足够多,但没有人弯腰固定,它们一会儿就会被不断流淌的河水冲下山去。
然而,一会儿的时间对于蓄势待发的西瞻士兵已经足够了,飞驰的战马将泥水踏得四下飞溅,穿过泥泞的道路,又毫不停留地踩在尚有余温的尸体上。几万只马蹄,将尸体捣蒜一样捣成烂泥。下到山下的时候,每个西瞻士兵从人到马都泥迹斑斑、血痕点点,好像穿过一片血肉组成的沼泽。
山下的苑军听到蹄声回头,只见到冰道上涌出一团血托起来的黑云,仿佛今夜暴雪的乌云从天上直接压下来般,雪亮的兵刃也很像乌云中飘出的雪花。乌云刹那间变大,再过片刻的工夫,乌云夹杂着亮色已经张牙舞爪地涌过来。马蹄声连成一片,紧如密鼓般地敲击在众人的心口上,压得人无法呼吸。
苑军个个脸上变色。这批人上过战场的不在少数,不过他们见过的多半是攻城战,即便是野战,也是两队人摆开阵势冲锋。何曾想过,几万人从山上冲下来,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最先下来的虽然只是几百个金鹰卫,可是在全力冲刺之下,声势比之刚刚砸下的无数礌石毫不逊色,这些身手高强的金鹰卫裹着狂风席卷而来,竟给人不能抵挡之感。雪地的反光落在他们手持的明亮的马刀上,顿时泛起寒光阵阵。金鹰卫使用的背部加厚的马刀,能像撕开一张纸一样,轻易把一个人劈成两半。他们在往山下冲的过程中就已经调整好队形,丝毫不影响马匹速度,下山后几百个金鹰卫就立刻化成一把尖锥,借着从山上冲下来的巨大力道狠狠插向前方。
这些金鹰卫在疾驰的马背上如同坐在椅子上一样稳当,一双双眼眸有如鹰隼般锐利。他们不理会左右的敌人,只向着前方道路上的敌人紧追不舍。攻坚战正是金鹰卫所长,让他们最先下来,就是用来在最短的时间内打开道路的,他们要的是打开通道的长短,不是杀死敌人的多少。已经被礌石砸得东躲西藏的苑军很快被他们追上,一个个劈翻在地,惨叫连连。苑军队伍被豁开的口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加长,破开的口子两边血迹斑斑,剧烈跳动,如同被开膛破肚的人。
也有苑军不顾安危,舍命和金鹰卫拼杀,可惜金鹰卫无论是单兵作战还是相互配合的能力都极强。一个苑军站住转身,对一个正全速接近他的金鹰卫挥出兵刃,这个金鹰卫却看也不看,继续保持绝对速度冲锋。正当苑军欣喜地认为自己必然命中目标的时候,旁边伸出的马刀却在瞬间夺去了他的生命。而那个他以为一定会被他砍中的金鹰卫,眼角都没有瞟他一下。好像他自己本来就不是一个个体,而是已经和其他金鹰卫融为一体,共同组成了正在飞快撕开苑军的尖锥。
尖锥是前尖后锋的,被逼到左右的苑军无法相顾,他们还没来得及整队,就被紧跟着金鹰卫下来的铁林军重甲打乱了步伐。铁林军重甲,人有人甲、马有马甲,都是最好的精钢,苑军的弓箭近距离射上去都不能穿过,刀剑砍上去连个白印都没有留下,整个大苑,只有神弩先机营那种重型破阵弩才会对他们造成伤害。
这一点霍庆阳是想到了的,只可惜重弩作为大苑重要的战斗配给,属于稀缺资源,一直是扼守关中要道的。青州出事后虽然他向朝廷申请紧急调拨一部分过来,但是重弩沉重无比,运输起来十分困难,没有三个月想也不要想,现在大概还没有出关中地界呢。麟州士兵手中连轻型手弩都不多,大部分远距离武器还是普通的弓箭。
好在同样是因为笨重问题,西瞻铁林军中的重甲队人数也不多,不但要力气很大的人,还要力气很大的马,连一向盛产好马的西瞻,重甲军始终也配不到一千人。这次穿越荒原急行,萧图南只带了五百重甲。五百个不需要防御只需要进攻的杀戮机器能造成多大的破坏?大苑军队很快就知道了。金鹰卫负责把口子拉长,他们负责向两边推,用杀戮将口子加宽。口子两边尸体堆积的速度简直让人来不及害怕,更来不及逃走。
紧跟着重甲的就是铁林军普通士兵,所谓的普通士兵,也是从西瞻整个国家挑选出来的精锐,单单以战斗力论,他们比当年的定远军还要高,更不要说眼下从西南各处调来的苑军了。以往定远军和铁林军多次遭遇,都是在人数占据优势的前提下,并用战阵、地利等多方面配合才能战成平手。只有神弩先机营才敢说自己不怕铁林军,不过二十多万定远军中,神弩先机营只有八千,而铁林军却有四万。更不要说队伍最前面,已经无法用精兵来形容的金鹰卫了。
霍庆阳万分感慨,当初在云中和西瞻人作战十几年,以为铁林军就是西瞻最强悍的军队了,可比起眼前的金鹰卫,却还是稍逊一筹。这就是振业王的亲兵吗?难怪振业王在西瞻享有那么大的威望,难怪振业王曾经只凭不足一万人就打下北褐偌大疆土。北褐国本身就是游牧部落组成的联盟,他们在广袤的土地上分散居住。只要几百个金鹰卫这么势如雷霆般一冲,哪个部落仓促间能抵抗得了?
“吹号角,列阵,不用管最前面那几百,从中间插过,先截断这些人。”霍庆阳沉声吩咐。
呜——呜呜——呜——沉闷的号角声响起,没有被礌石和金鹰卫直接威胁的苑军,在自己军官的指挥下列起队列,苑军整整比西瞻军慢了两炷香的时间,才进入战斗状态。还有在营帐中睡觉的士兵不断地匆匆往外跑,很多人忘了穿盔甲,被寒风一吹,转回去重新穿。还有一些人不顾那些,挥舞着兵器向敌人直接冲过去。霍庆阳并没有对自己的士兵表现出不满,尽管他已经恨不得将全军都抽一顿鞭子。这些兵也算是大苑目前的精兵了,却在敌人面前表现得像是一群乌合之众。唯一还好的地方,就是士兵们并没有害怕西瞻人。连日来爬山并非徒劳,他们已经把对西瞻人的仇恨刻进了骨头里。
先前是碰不到敌人,只好把力气冲着冰道使。如今敌人近在眼前,敌人的刀上又添了新的血,士兵们几乎疯了一样扑上去。人人从热被窝里出来,都是第一时间扑向兵刃,然后号叫着冲出去。所以苑军中没有穿盔甲的、没有穿鞋子的、没有找到队伍乱冲乱杀的都有,但是忘了拿兵刃的却一个也没有。无数人向着口子两边扑去,无数人变成尸体被抛了出来,更多人被新的尸体刺激,再号叫着冲上去,苑军此刻看上去像红了眼睛抢骨头的疯狗。
霍庆阳要不断提醒自己,他们都是从全国各地战场上下来的士卒,不是定远军,不是他熟悉得如同身体一部分的定远军。对于一个统帅来说,和士兵的熟悉程度会对战局产生很大的影响,所以历史上真正优秀的战将,都会有一支自己练熟了的军队。但是霍庆阳现在没有这样的士兵,更可怕的是对手却有。
敌人的突然出现打乱了部署,让霍庆阳没来得及将援军全部调集起来。目前汇集在山下的苑军是三万八千人,和西瞻军的四万四千比起来,兵力可以算相若,战斗力却处于绝对劣势。没有意外的话,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是输定了。
如果是一般时候,输一场仗就输一场,算不得什么事。但是此刻输了,就意味着他们对西瞻的最后一次拦截行动失败了,就意味着战场将由边境青州转移到大苑内地,就意味着与西瞻对阵的将会是普通百姓而不是正规军人,那将是一场多大的灾难,没有人敢去仔细地想。
不过从霍庆阳脸上还是丝毫看不出焦急,他沉稳地下着一道道命令,约束着东奔西跑的士兵,布置着一道道防线。战场上没有必输或者必赢的战役,虽然冷静地分析下,霍庆阳认为苑军没有胜利的可能,但他还是要为战役做出最大的努力。
霍庆阳并不是开疆扩土的帅才,但是他沉稳可靠。十几年仗打下来,或许对注定要输的战役他无力回天,但是该赢的战役从来没有输过一次。有可能性的事情他就不会放过,应该对敌人造成一千的伤害,他就不会只伤五百,应该能打进十里,他也从来没有只走出去九里半,这也是青瞳把他放在西南路监视陈王的一个重要原因。
重甲毕竟不如金鹰卫那样几近无所不能,在大苑鹤翼阵的左右穿插下,他们不得不慢下脚步,和金鹰卫脱离了。从山上下来就如同闪电劈开般势如破竹的口子,终于停在几乎将大苑防御整个破开的地方,金鹰卫前后都陷入苦战。
王庶一直被护卫包围着小心地向大部队靠拢,此刻正好来到战场中心,他坚决地停住了脚步,无论身边护卫怎么催促都一动不动,只是全心全意、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由几千人组成的鹤翼阵。
对于大苑每一个阵形,他都如同自己的身体一样了解,却不知道鹤翼阵可以这样布。不是应该在人数占据优势的前提下,用骑兵左右延伸包围两翼,中间长枪推进,像仙鹤长喙一般灵活地突刺敌军主将吗?可是现在这鹤光剩下两翼了,嘴呢?没有嘴,不用突击吗?面对这么多敌人,如果让他选择,他绝对不会选择鹤翼阵。没有三倍以上的兵力,怎么能摆出鹤翼阵?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半截仙鹤的若干破绽,如果是上课的时候,太傅看到这样的败阵,一定会罚他一个月功课。但就是这么个破洞百出的鹤翼阵,却真的将敌人看似气势如虹的队伍截成两段了。
更多的苑军在霍庆阳不断发出的指令下向仙鹤两翼汇集,渐渐地,鹤的身体初见雏形,有了稳定的后方。王庶知道,铁林军不可能和前面开路的金鹰卫会合了,剩下的已经不会是单方面的杀戮,而是真正可以交手的战斗。原来这就是战斗,这就是经验,这就是他苑姓高祖在战阵上真正的成就。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十七皇妹在定远军中只不过三年,就可以达到让他望尘莫及的程度。纸上谈兵和真正战场的差别,他终于深切地感受到了。
王庶在这一刻,半点也不埋怨命运对他的不公,半点也不怕死,甚至感谢命运有机会让他亲临战场。他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他姓苑,他的祖先传给了每一个苑姓后人战场厮杀的执念,传给了每一位后人夺取权力的欲望,这是隐藏在血脉最深处的,无法磨灭。在长达两百年的顶级奢华生活中,过于激烈的东西渐渐被蒙蔽了,大家都变得高贵平和,中原文化喜爱的君子般高贵平和。却也有一部分人,会在特定的情况下激发这种血统,就像十七妹青瞳,就像他自己。他姓苑,两百年前,征战四方、打遍天下的苑。
霍庆阳正在凝神指挥,却见王庶突然打马来到他面前,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说得上狂热与决绝,他顿了一下,道:“殿下,战场混乱,请你跟在臣身边,不要乱走。”
王庶却翻身下马,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元帅,我想杀敌。”
霍庆阳跳下马来伸手去拉他,“殿下,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王庶狠狠握住他的手不肯放,他的眼睛几乎变成了红色,“这是我大苑的土地啊!元帅,你给我一个机会吧!给我一个为了大苑作战的机会吧!只要上阵,我死也瞑目。”他声音激动得都有些颤抖,“元帅!我知道我是给你出难题,我知道谁都知道我迟早要死,但是谁都不希望我死在自己手里。但我没有办法了,除了你,别人更加不敢担这样的干系。元帅你看看,你看看周围,有人正在我大苑的土地上杀人啊!我姓苑,我与十七妹的恩怨,就能让我不姓苑了吗?就能让一个男人连为自己国家战斗的权利都没有了吗?元帅!”他重重地叩头在地,“你让我像一个苑人一样上阵,我死也感激你!”
霍庆阳咬咬牙,喝道:“王庶听令!给你两千长矛手,中军接应,务必不让敌人两队再合为一处。”
我有宝刀,慷慨从戎。
击楫中流,泱泱大风。
眼前生路觅无从,
何不奋勇向前冲?
决战疆场,气贯长虹。
碎首黄尘,燕然勒功。
愿效古今奇丈夫,
一夫振臂万夫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