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六年九月四日,星期一,L’Espace XL正式开始运作,最初的会员是巴黎美术学院、高等装饰艺术学院、高等工业设计学院拉来的四百五十名在校或已经毕业的学生。也正是在那一个月,我交了论文,辞掉了工作,开始全天在蒙玛特的小办公室里工作。九月十五日我收到林晰的来信,发自奥地利的萨尔斯堡,信里只抄录了一首歌词,保罗·塞门和葛芬柯的《斯卡博罗集市》:问尔所之,是否如适蕙兰芫荽,郁郁香芷彼方淑女,凭君寄辞伊人曾在,与我相知嘱彼佳人,备我衣缁蕙兰芫荽,郁郁香芷勿用针剪,无隙无疵伊人何在,慰我相思嘱彼佳人,营我家室蕙兰芫荽,郁郁香芷良田所修,大海之坻伊人应在,任我相视嘱彼佳人,收我秋实蕙兰芫荽,郁郁香芷敛之集之,勿弃勿失伊人犹在,唯我相誓我也从网上找了那首歌来听。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是他的最后一封信,只是乐观地相信我们是在同样的歌声里度过相似的秋天的。整个十月和十一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十二月又过去一半,我再没有收到朱子悦转寄过来的信件。
刚开始,那是一件很煎熬的事情,我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去问一下朱子悦。但是,这个问题似乎牵扯到太多过去的事情,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事情,让我觉得实在太尴尬了,一直没办法开口问她。而且理智地说,我也不相信她会故意不给我林晰的消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忙碌却又波澜不惊。渐渐地,我接受了这个现实--他不再给我写信了,也慢慢地开始相信,也许真的该是时候放下过去,往前看了。毕竟,在所有醒着的时候,我几乎都记不起他的样子了。我们认识差不多有七年,在一起也有五年多,在那段时间里,他不喜欢出现在任何一种镜头前面,我没有他正脸的照片,更没有视频。也许真的是这样,男女之间的感情,即使再深再艰难,也总有淡忘的那一天。但是梦境,梦境,他出现的清晰真实,就好像他从来没有走远,好像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似的。可能这就是所谓因果报应吧,我体会到了那种感觉,你爱一个人而他不爱你。人的一生充满了不确定,除了不断变老直到死去,只有一件事情是肯定会发生的,那就是犯错,不断的犯错,伤害别人,同时也被别人伤害。
如果你想要从过往的烂摊子里走出来,恐怕只有学会遗忘,学着开始成长了。至少现在,我是大人了,我学会了控制情绪和感情。不管感觉多么糟糕,我仍旧忙碌,存心忙碌。办公室的电话时不时地响起来,有的时候带点神经质,有时候四平八稳,我开始觉得铃声也会跟打电话人的性格脾气相似。如果我的假设是真的,那么透着点难以意料的浪漫和温柔的铃声,一定是林晰的。冬天来临之前,我们雇用了一个学工业设计的女生兼职。兼职的女孩子十八岁左右,薪水几乎就是意思意思的,不过她很愿意来做此类的工作,另一方面也可以从学校领到实习补贴。当她说她也想成为我这样的人时,我多少还是有点惭愧的。L’Espace XL有点艰难地挨过最初的三个月,幸存了。正好赶上第一场我们独立策划的展览,朱子悦和我妈妈拉了自己圈子里的人来捧场,和刚开始运营时的落寞不一样,这一次现场有媒体了。那天晚上,贝内开了一瓶酒,一一斟过来,到我这里刚好是最后一杯,有人起哄说:“喝到最后一杯的人会第一个结婚!”有一瞬我几乎要哭了,正好报社的人过来拍照,大家举起酒杯,我一副尴尬的表情也同时被定格下来,很小的一张,登在《巴黎竞赛报》“文化活动”版面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