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在那段时间里,我见识到了一个原来以为熟悉其实根本不了解的圈子--我想帮助的那些年轻艺术家们并不全都是想象当中二十一岁的林晰的样子。那几个月里,我们见到各种各样的人,听到稀奇古怪的故事,体会不一样的经历。有些事情,尽管超出我可以接受的范围,我也尽量去理解。我不断地对自己重复妈妈说过的那句名言:Les artistes sont les nouveaux aristocrats.(艺术家们是新贵族)。可能不仅仅是艺术家吧,所有人在某种情形下面都会做出叫人瞠目结舌的事情。而作为观众,如果你足够耐心、足够宽容,你总会从中发现些什么,至少是一些启示吧。二十四岁的弗兰克·鲁泽,希望和另外两个朋友一起办一次混合媒体装置展览。
我们谈了大约两个小时,从头到尾他都动个不停,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站起来,跳起来试图摸到天花板。我只当他是个性极端活泼,直到他离开之后,贝内捂着脸笑起来,说:“从没见过有人嗑了药可以high这么久的,实在应该问问他是在哪里入的货。”二十七岁的埃瑞尔,正在拍摄一个关于青少年厌食症的纪录片,留着一个短到不能再短的男人头,那发型看起来跟我十来岁的时候很相像。她信誓旦旦地告诫我,这个星球上所有的好男人都做了同性恋,所以,上个月她刚刚“皈依”成为“蕾丝边”。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想反驳她,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因为不能确定那个可以作为正方论据的人是不是还在这个星球上面。“男人总是撒谎。”埃瑞尔总结道。我笑了笑回答:“女人也撒谎。”她点点头,也笑起来,然后说:“不过,女人撒谎的技巧更好一些。”这句话说的没错。
法波尔和林德赛是合用一间画室的好朋友,最初见到我们的时候,他们俩还有三个月就要从巴黎美术学院毕业了。在我的印象里面,法波尔是腼腆内向的那个,林德赛则要活跃得多。半年之后,法波尔的一幅画在L’Espace XL正式开幕的时候展出了,也是我们经手卖掉的第一件作品。而那个时候,林德赛已经失踪了整整四个月。学校在他失踪之后的第三天报了警,他的父母亲也从海峡对岸的多佛港赶来了。但警方的观点是有意识地出走,没有立案就结束了调查。因为在彻底销声匿迹之前,他烧掉了在美术学院学习期间的所有画作和草稿,并且在画室里他睡的那张折叠床上留下了一件修士穿的僧袍。就这样,我在巴黎度过的第一个夏天,匆忙又沉重地结束了。一个人走在夏末秋初鲜明艳丽的阳光下面,我又开始胡思乱想--如果所有消失的人都去了同一个地方,我倒也想试一试消失一下。离开之前,我会烧掉什么,又留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