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佰草噗嗤笑了,也许你和你妈妈性格都很像,她担心你不理她,你又担心她不要你,这两种心思遇到一起,自然生分。乖,你已经是大孩子了,要理解妈妈。
初染也笑了,但我不喜欢那个男人。他似乎什么也没有。
不。佰草微笑,他有你妈妈的感情,这就够了。
初染枕着佰草的手臂,好了,不说啦。反正我已搬出来住,随他们去好了。
她站起身,突然脱掉鞋子,光脚在江岸上用力奔跑。细软的白沙摩挲她的脚掌,脚踝。她高高仰起头,月亮照着她明媚的脸,宛如盛开的莲花。
佰草也跟上去,踩着她的脚印用力奔跑,就像当初,在小镇中学的操场上一样用力。江水拍打江岸,温柔且清脆。佰草闭上眼,耳边是流动的风声,而眼前,竟是家程暖然的微笑。她长久沉溺于这温暖的幻象,不愿自拔。
颓靡
初染没有参加妈妈的婚礼。那个与她同样高傲倔犟的女人接过芬芳的百合花束,对宾朋记者展颜微笑。她的微笑使她高贵的婚纱礼服包括价格不菲的首饰黯然失色,更不用说她身边的男人。
这场槿安城历史上为数不多的豪华婚礼似乎告诉人们,林氏集团总裁的前妻过得非常好,事业爱情双丰收。她是个打不败的女人。
次日槿安晨报晚报上都有大幅版面介绍这场婚礼。媒体似乎受过恩惠,极尽溢美之词祝福这高傲的女人。
初染一见报纸,脸色就落下来,似乎还有女生在交头接耳。她的脸因为羞耻而涨得通红。佰草轻轻摇她,别这样,你该为妈妈祝福。
爸爸来找她了。
染染。爸爸含笑,染染,最近还好吗?
她觉得委屈,又不愿表露。爸爸说,听话,要对妈妈好一点。
爸爸带她去逛街。她毫不客气,闯进淑女屋,见到乖巧的衣裙就果断买下。爸爸微笑着付帐,还帮女儿提包。她又走进书店,爸爸好脾气地跟在后面帮她抱大捧的书。司机要帮忙,爸爸摇头拒绝,要司机先离开,他想与女儿独处。
爸爸问她想去哪家餐厅。她突然累了。有什么意思呢。这样疯狂购物,无非是让爸爸更安心,让他觉得已经对女儿尽力。而她要的远不止这些。爸爸给不了她。爸爸已经离开。爸爸已有另一个孩子。那个男孩,她在照片上见过,眉眼与她有着惊人相似的地方。男孩该是十岁左右的模样,正是最会撒娇最惹人欢喜的年岁,不知道爸爸会怎样宠爱他。这时候,她心里涌起难抑的悲凉与屈辱。爸爸对她是在施舍。
她扔下手里的东西,冷冷说自己想回学校了。爸爸也不坚持,在麦当劳买份套餐给她带回,大包小包送她回学校,又给她一些生活费。她是想拒绝的。无奈,她没有。于是她攥紧父亲给的钱,头也不回地往宿舍去。转过楼梯拐角时看到爸爸依旧站在楼下微笑着望她。
她想,爸爸对她该是心安了吧。
正午,她跑到家程教室门口,正埋头做题的家程似乎有某种奇妙的心灵感应,他回过头,走出来。大片樱花开在视野里。她说家程,我很难过。
他微笑,眼眸深亮,不要这样,你已长大。要懂得为别人想想,为你母亲想想。
那么她也该为我想一想。
傻囡囡。他无比宠溺,伸手抚摸她的额头。他看见他们初见的时光。
那一年初秋,他早早来到学校,坐在教室后排角落里睡觉。新同学们在身边大声笑闹。他一直都很安静。这也让她第一眼记住了他。老师说,大家注意了,这是林初染同学,她的爸爸是林氏集团的总裁呀!
老师的谄媚让初染非常不屑,她径直躲开老师,抓起书包走到教室后排,在家程旁边坐下。老师笑了,沈家程,沈家程,快醒醒。以后初染就是你同桌了。
男孩睡眼惺忪,看一眼身边眼神明亮的女孩,咧嘴一笑。
老师继续说,沈家程同学的入学考试非常优秀,是全市第二名,以后,他就是我们的班长了。大家开始稀稀拉拉鼓掌。老师把他们的位置调到教室前面来,要他好好照顾初染。身穿大花百褶裙的初染摇了摇家程的手,吐吐舌头,像个可爱的公主。
她是个孱弱而倔犟的孩子。身体不好,常生病。每次病了都不肯吃药,也不肯去医院。老师对家程说,你是班长,又是林初染的同桌,你要好好照顾她,送她去医院。这是你的职责。
家程转过身,向她伸出手,温和且坚定地说,跟我走。
初染也只听他的话,很乖地走了。在医院,她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看家程来来回回挂号拿药办手续,觉得他是个很好看的男生,也很善良。她想着想着,病弱的脸蛋上出现甜甜的微笑。
家程带她去挂水。她害怕,一直向后缩着身子。也许她本来不怕,在家程面前,没来由成了撒娇不懂事的小女孩。家程就拉着她凉凉的小手,不怕,我陪着你。一会儿就好了。就像蚊子咬一下的感觉。他说着把她双眼轻轻蒙上,又把她的手交给护士。随着护士手起针入,她委屈地叫了一声,又安静下来,徐徐睁开眼睛,怪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
爸爸妈妈忙于业务没空看她,请来的小保姆,都被她哭着闹着赶回去。她一定要他陪着。他也只好不去上课,坐在她床头看书。床头柜上有许多好看的花篮,她都不喜欢,要他统统拿走。她伏在他耳边小声说,我想要百合,一支就好。她软软的柔柔的气息吹进他的耳朵,说不出的奇妙感觉。他略略羞涩,但还是拿出班长的样子,严肃地点了点头。他下楼去买花。他在花店里找了好久好久,一朵朵挑过去,选出花叶最完整花型最端庄的一支,高高擎着,一路狂奔回去。她捏着那支花,深深嗅吸,无比陶醉。她倚在那里和他说话。通常是他静静听着她说。她说,我从小就怕来医院的。打预防针,几个医生都制服不了我。我一直在挣扎,而且还把医院的药瓶子摔掉,非常恶劣。我在医生的“淫威”下一面吼一面扬言要烧掉医院的房子。打一针,我嗓子就吼哑了。吼不出来,就沙着嗓子嗡嗡嗡说话。妈妈就安慰我,别哭别哭,乖一点就给你买栗子蛋糕。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特别喜欢栗子蛋糕。但妈妈说吃多了会胖,不愿意给我买。就在这关键时刻,栗子蛋糕非常轻易地收买了我。打完针,我一手拿一块栗子蛋糕,吃得非常贪婪,完全把烧医院的事忘记啦!
他喜欢听她讲这些故事。他觉得她对他是不一样的,她会和他讲许多许多童年的事。那是他不曾了解的女孩世界,美丽得像一个蔷薇色的梦境。
在她的叙述里,童年的她那么可爱。他忍俊不禁。他为她削水果,她瘦瘦的手一直紧紧拉着他。水果削完,发现她已经熟睡。甜美酣畅的睡容安宁美好。因为发烧而显得绯红的脸颊宛如两朵醺然的花。他呆呆地看着她,被她拉着,一动也不敢动。他怕惊醒了她,也怕这种叫人内心蹦蹦直跳的感觉消失无寻。
就这样,他陪她整整一天。晚上她爸爸妈妈来医院,谢过他,他就可以回学校了。她痊愈后回来,他不声不响地把笔记本推给她,意思是她掉下的课程他都会一一教她,她没做的笔记他也帮她做好。
她不会说谢谢。她似乎一直都不会说谢谢。她就看着他的眼睛,笑靥绽放如花。
他喜欢叫她囡囡。囡囡,江南地区对女孩子的称呼,一个昵称。就像佰草奶奶喊佰草“草囡”一样。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他是普通家庭里出生的孩子,父母都是教师。他家教甚好,成绩优秀,能力亦强。他几乎成了家长们衡量自己孩子水平的标准。他们总是说,玩玩玩,你就晓得玩。你看人家沈家程多么努力!
冬天,数学竞赛辅导。因为家程报名,初染也去了。她并不听课,而是趴在那里看小说。一日下课后,天落了好大的雪。初染说,我不想回去,我想去你家。
他思考片刻,点头同意。
他的妈妈很喜欢初染,专门给她做了糯米糖藕,还把她的小肚子吃得溜圆。她和沈家人围坐在小客厅里吃饭。小小的空间非常温馨。她爱上了这里。并乐此不疲听他的妈妈讲他小时候的故事。她看见他的书桌,他的床,他的书,仿佛看见他从前的岁月,看见他的成长。
雪下得愈大了。他们站在窗前看雪。沈家住的是单位发放的房子,不足一百平米,却被沈家妈妈收拾得窗明几净,看去很是温馨。雪花落在窗台上,落在窗台的腊梅花心里。初染咯咯笑着,伸手去接雪片。雪片一落到她温热的掌心就顷刻化成清水。沈妈妈把一只青花瓷缸搬到晒台上,家程说,那接来的雪花融化后可以泡茶喝。初染点头,我知道,就像妙玉那样。
他们就在那里一直看纷纷扬扬的雪花,不知疲倦。那一刻初染真的想时间不要流动,就这样一直,一直静静地看雪,多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