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第三日。
无神的人依旧无神,不哭不闹不动也不说话,幸而已经会在旁人的示意下张嘴吞咽。
三月紧捂着嘴,努力止去哭声,胡乱抹了抹眼泪,小心翼翼的将食盒放在洛洛面前。
贺尘雪仔细的将温烫的粥拿出放在洛洛手边,替她轻轻吹凉,笑眯眯的哄她张嘴。无神的人虽不认得人,不懂话语,却能分辨笑与哭,若是笑眯眯的看她,她便会痴痴傻傻的跟着牵动嘴角。
“啊——”贺尘雪张大嘴巴耐心的示意。洛洛愣愣的看他许久,便会跟着张一下嘴。将小口小口的饭菜送入她嘴中,然后等待极慢的吞咽。
贺尘雪一点也不心急,趴在桌上,等洛洛完全咽了下去,再小心翼翼的“啊——”一下,她看了一会儿,便会再张嘴。一顿饭,足足喂了一个时辰,饭菜中途换了两次,最后还是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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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的第七日。
洛洛终于能听懂别人说话,只要是简单的话语,耐心的慢慢的多说几遍,她变回点点头领会意思。
饭菜依旧是贺尘雪喂她,不过已经不需要一次一次的张嘴教她,她会乖巧的小口小口吞咽,若是不喜欢的,会摇摇头躲开,然后被贺尘雪瞪着眼捏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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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的第十日。
朝中骤然大变,皇上忽然退位,却无人愿也无人敢继位。全朝遍寻仁王却不见踪影,国不可一日无君,声称退位的小皇帝终究还是重新坐回了龙椅……
司夜南不紧不慢的将这些事告诉洛洛,然后准备替她诊脉开药。安静的人一声不响的看着自己的手腕,不哭不笑。
修长漂亮的手指轻轻覆住她白皙纤小的手腕上,静静的把脉。洛洛不知他在干什么,抬头困惑的看着司夜南,眼中终于带过了平静以外的感情。
也算……进步吧……
司夜南苦笑一声,伸手抚了抚洛洛冰凉的脸颊,她不躲不闪,依旧困惑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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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的第十三日。
五位牵扯遗诏的大臣终于彻底洗清冤屈,凤朝奉被封“定安侯”,今日入土,其余四位各复其职,哭拜跪谢圣上的明察秋毫。
圣上时常出宫,赴私宅探言家小姐也就是前任洛夫人。朝中奏请霎时又陷入纷争,半数人奏请恢复洛夫人后宫册名,半数人反对将病重无神之人再纳入后宫。皇上一语,瞬间平下纷争,那便是——“不再复纳入宫”。
有些笨拙的将勺中的糖水送入洛洛口中,然后慌手慌脚的将滴落出来的半勺子糖水用汗巾擦掉。矜贵的小皇帝哪里伺候过人,一碗糖水喂了大半个时辰,有一半洒在了自己身上和洛洛身上。
“若是以前,你一定气的用簪子扎我——”小皇帝一边拿着手帕替她擦拭,一边絮絮叨叨的独自讲废话。洛洛安安静静的坐着任他擦拭,不恼不气,睁着大眼睛看着一直跟她说话的人,也不知有没有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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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的第二十日。
就像御医当初所言,洛洛的神智稍稍恢复了一些。能自己走动,会自己吃饭,也清楚别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神智不清明,如半梦半醒之态。
“乖乖的好起来,能跑能跳能打人,好不好?到时我一定让你骂个痛快打个够——”贺尘雪偏着头,耍赖的拉拽洛洛的手。一会儿掐掐她的脸蛋,一会儿捏捏她的鼻子,半是嬉笑半是央求的蹲在洛洛自言自语,又是皱眉撇嘴逗她笑又是掐掐捏捏欺负人,洛洛抿嘴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人独自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听的一愣一愣的。若是贺尘雪把脸凑前一点,她还会微微躲开,羞怯怯的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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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的第三十日。
御医欣慰颔首,说是言家小姐已经恢复到了最佳之境。换句话说,这已经是最乐观的结果,无法再更好……
洛洛比以前爱说话了一些,偶尔还会主动找人说话,也能正常衣食住行,与常人无两样,高兴的时候会像从前一样笑眯眯的摘果子扑蝴蝶。只是时常好端端的吃着饭吃着饭便忽然陷入无神的呆滞,旁人也不急不慌,耐心的将菜温热好,约莫大半个时辰,待她自己慢慢恢复神智清明后,便会继续吃饭。
贺尘雪日日都来,日日都带着上好的滋补药材,听说是皇上从全国各地搜罗来的养神佳品,一拿到手便会让贺尘雪急急送到言府来。没几日言家的药库已经比皇宫御药房的还齐全。
“呵呵呵——”洛洛一眨不眨的盯着贺尘雪手里的竹编蚂蚱,似乎很感兴趣。
“要吗?”晃了晃手里的小玩意儿,贺尘雪得意洋洋的往石桌边一坐,端起茶水牛饮直至解渴,才重新笑眯眯的将竹蚂蚱拿到洛洛眼前晃一晃:“你亲我一下,我就给你——”
“不亲——”洛洛皱着眉摇摇头,双手却拽着竹蚂蚱不放。
“不亲就不给——”说着手腕一巧施力,将竹蚂蚱从洛洛手心儿收了回来,放在她眼前晃一晃收回来,再晃一晃再收回来,像白菜逗驴似的用竹蚂蚱逗弄洛洛,一闪一躲,看着她使劲抓又抓不到的样子,心里乐。
“啪叽——”一声,竹蚂蚱被一双大手猝不及防的从半空捞了过去。傅延修没好气的瞪了一眼笑嘻嘻的贺尘雪,再转头一脸温柔的将竹蚂蚱放进洛洛手里。
“别用欺负大黄的法子欺负洛洛——”大黄是贺家厨院的那条狗。
“……”贺尘雪扫兴的撇撇嘴,忽然看见洛洛傻笑着向傅延修投去崇拜英雄似的目光,一股酸气呛在胸口。
臭丫头,一只竹蚂蚱就被收买了……
“今天怎么有空来?最近朝里头不是乱得很吗?”咬了口苹果,看着傅延修疲倦的脸色,却被后者狠狠的瞪了一眼,沉脸斥责:“亏你你还知道朝里乱,别忘了自己也是为人臣者,成天不知所踪,让皇上一人忙的不可开交——”
“哪有不知所踪,傻子都知道我一直在言府——”不服气的斜了眼表哥,看看他越来越青的脸色,不敢再吭声儿了。低头喀兹喀兹的啃苹果。
“洛洛?”傅延修将削好的苹果递到洛洛面前,却蓦地愣了一下。
“……”贺尘雪抬头,眼神黯了黯,苦笑着将傅延修手中的苹果接过来:“没事,她经常这样,等会自己就会回过神儿来了——”说罢,替陷入无神的洛洛小心翼翼的拢了拢斗篷,将她手中的竹蚂蚱放回桌上。
“……”傅延修蹙眉怔忡的看着眼中无神仿如木偶的洛洛,别开脸不忍再看。索性站起身来。
“这么快走了?”贺尘雪讶异的看看傅延修。
“没有,我——随处走走——”脸色带过一丝僵硬的悲伤。
“……”贺尘雪了然的苦笑点头,看着走远的人影,无声的垂下眼。这样很好,他知足了。只要洛洛不记得那些可怕的事情,日后都如此痴痴傻傻的快乐下去,即便三天两头没了神也不要紧……反正他一点也不介意……
回身看了看身旁不动不响的洛洛,嘻嘻一笑,摸着她软软的发丝自言自语:“如果你在半个时辰内回过神智,我就给你买一筐竹蚂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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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嫁为人妇,成日住在言府成何体统——”言老夫人不悦的斥责着小冰,声音却透出沉沉的疲惫与无力。没了昔日的威严与咄咄逼人。
“嗯——”小冰微笑着点点头,温顺的任凭奶奶斥责。手中提着月娘刚蒸好的点心,准备送去给洛洛当零嘴儿。
虽然公公也受了不小的伤,但一月多来已经渐渐痊愈。婆婆说家里的事儿她会担着,言家正处多事之秋,便让小冰回来照应。相公也是赞成的。所以她才会笑眯眯的一边听着奶奶的唠叨,一边还是死皮赖脸的住下来了……
从月亮门拐出来是爹爹的书斋,绕过书斋便是洛洛的闺房。忽然眼角一闪,瞟到一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中讶然惊呼。
相公!
一袭清冷的青衣从书斋后的竹丛间无声无息的隐出,脸色冷峻,竟透出一股让人颤栗的肃杀之气。青色的衣衫与青色的竹丛相谐相融,隐在其中很难分辨。若不是那身影是她朝思暮想的人,恐怕谁也不会注意到如鬼魅般出没的傅延修。
“相——”公……半个字哽在喉间来不及发出,傅延修已闪身一跃,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股沉沉的不安抵在胸口,一下子心神慌乱,却不知为何会如此。只是慌乱,被相公那不寻常的神色吓住,总觉的——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