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府从未有过如此热闹的晚膳。言家五口,加上准姑爷傅延修、亲家母贺小玉、亲家公傅池善、洛洛的专用大夫司夜南以及他家中的一对儿活宝——端端与深深,外加随身携带的强盗小弟——白虎和仲雨,最后还有蹭吃蹭喝的贺尘风、贺尘花、贺尘雪、贺尘月,十几个人围着桌子,热闹的让言老夫人有点适应不了,怔忡的发了会儿呆。
回过神儿的时候,端端与深深已经吃饱了,正下地儿乱跑。司夜南坐在位子上静静的看着他们笑。贺尘风悠悠的饮着茶水,贺尘花和白虎咋咋呼呼的拼酒,仲雨在一旁看戏,贺尘月在打盹儿,贺尘雪正积极的替洛洛布菜舀汤,拼命往她碗里夹晶仁儿虾球。
贺小玉笑眯眯的凑热闹,将晶仁儿虾球往他们跟前挪了挪。“听说洛洛最喜欢吃虾球——”当初去傅家住的时候,阮卫怜就絮絮叨叨的对厨子提起过好几次,她在一旁听的耳朵都长茧。
洛洛眨巴眨巴眼睛,低头看看自己碗中满满的虾球,愣了愣,一下乐了。笑眯眯的仰头看着贺尘雪,往他怀里蹭了蹭,然后坐直身子开始专心致志的吃虾球。
贺尘雪像被雷劈中了似的,浑身一僵,夹菜的手停在半当中,脸上砰的一下红了。痴痴的看着洛洛,眼神蓦地软下来,软的让人骨头都酥了:“慢点吃,别噎着——”
“咳——”贺尘花被他吓的鸡骨头一下卡喉里,赶紧起身跑出去,使劲的捶胸顿足,咳的脸红脖子粗了才把鸡骨头给咳出来。
“……”言老夫人神色微动,愣愣的看着眼前热闹的景儿,沉默不语的低眉吃着饭。
小冰微笑着看他们闹,有些欣慰,但心中的不安却挥之不去。下意识的转眼看向身边的相公。
傅延修依旧一身青衣,神色如往常一般沉稳平静,略带疏离,不言不语,一个人安静的吃饭。
想问他刚刚为何消失却开不了口。不敢问,也不能问。她只是个最无能的妻,帮不了相公,更没有资格过问他的任何事……
“吃过了便送客吧,我有些乏了——”言老夫人不轻不重的声音默然响起,很不客气的下逐客令。
冷风嗖嗖而过,扫起几片枯叶,转了几个圈儿落回原地,似乎没人听见,也没人理她。言老夫人被彻底无视了……
贺尘雪看她老人家挺可怜,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于是端着汤碗笑眯眯的凑过去:“奶奶放心,洛洛睡觉后我就不缠她了——”
“咳咳——”口中的茶水未及咽下,呛的一身狼狈。
言老夫人错愕气愤的瞪着笑嘻嘻的贺尘雪,张了张嘴恁没说出话。不是被他的快人快语滞到,而是被他那一声无比顺口的“奶奶”喊的直起鸡皮疙瘩。
“噗哈哈哈哈——”贺小玉没什么形象的捂嘴笑,边笑边扯她相公的胳膊。可是后者并没有什么幽默感,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贺小玉把脸一沉,翻了个白眼,扫兴的睨了傅池善一眼:“难得来亲家府里串个门儿,也没见你高兴高兴,一进来就钻书斋谈公事,真是无趣——”
夹菜的手蓦地一颤,差点把筷子中的虾球掉地上。小冰眼神复杂,心里砰砰的紧张。“书斋”二字把她的心提到了嗓子口,一阵心慌意乱,转开脸,却恰巧撞见傅延修眼底闪过的犀利之色。一闪而逝,却让人心中猛的一沉,惧怕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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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水凉夜,素来冷清的言府门前挤了一大堆人。主人正耐心的一个一个送别客人。
“娘——”端端赖在洛洛怀里不肯出来,嘟着小嘴,巴巴的望着他那面无表情的爹,期盼他能表示点儿什么。
洛洛神色慌措,笨拙的抱着怀里的小家伙,呆呆的看了看司夜南。后者微叹口气,双臂一伸,强行将孩子抱了过去。
“回去了——”清浅无波的声音。一群人静静的离开,如鬼魅一般,连脚步声也没有。可是有什么东西却在心中微微划过,带过一丝不安,总觉得不能就这样离开……
“乖乖睡觉,被子要盖好,睡前别忘了熄烛火,冷了再加床被子,别光着脚下地,别——”贺家四位公子围着洛洛七嘴八舌的嘱咐。
老夫人在一旁冷眼看着,也没心情再阻拦他们。
要说在从前,她定然是不会由着这些毛头小子如此行举随便,不避男女之嫌。可是今昔不同往日,洛洛已然成了被皇上从后宫驱逐出来的苦妇,清白不再,名节尽毁,往后哪里还能奢望有人敢娶洛洛,所以如今便由着这些孩子胡闹,不再管也不想管了……言家走到今日的地步,她已经没有心力奢求什么……身心俱疲……
转身看看小冰,摆摆手淡淡的吩咐:“你也回去吧,日日留在娘家也不算回事儿——”
小冰转头看看婆婆,后者微微颔首,正想说什么,却忽地被身后的人打断。
“娘,孩儿有要事在身,晚些再回府——”
“又是朝中之事?”贺小玉无奈的叹了口气,看了看小冰,无话可说。她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一板一眼,只知道为国效力,不知道心疼老婆。
“……”狭长的眼中微微一动,敛去一切神色,淡淡回答:“孩儿去去便回——”
“嗯——”贺小玉挥挥手,径自拉着小冰,随傅池善一同上了马车。马车扬长而去,言府大门渐渐关上,门前再次回归冷清。傅延修默默的站在黑暗的角落,远远望着言府府门前的灯火,眉心微蹙,低声吩咐身边的黑衣侍卫,待那人离开,才转身上了马车离去……
“娘……”怯弱的声音在疾驰的马车厢中响起,带着微微的犹豫。
“你在担心修儿?”贺小玉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
“……”小冰局促不安的抬头看看贺小玉,又看看一直抿嘴不语的傅池善,不知该怎么开口。
“想去便去吧——”还未及她说出口,贺小玉便无所谓的挥了挥手:“其实我也怀疑修儿成天不着家到底在干什么,哪来那么多公事让他办,说不定真的在外面养了女人……”
“咳——”傅池善皱眉止住为人长辈者不负责任的话。贺小玉撇撇嘴,转头看向温顺的像小绵羊似的儿媳妇儿。这孩子素来是个知分寸的,若不是当真心里不安,也不会大着胆子开这个口了。
“齐六儿!掉头回去,去红烛酒楼——”贺小玉掀开车帘子往外吩咐了一声,随后转头嘱咐儿媳妇:“我只听修儿跟秦贵儿说要去红烛酒楼,到时你自己机灵点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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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阑珊,红烛酒楼内人声鼎沸,很是热闹。马车快速的在酒楼外停了一下,一只小绵羊被丢了出来,随后扬长而去……
瑟缩的小绵羊小心翼翼的站在酒楼门外张望了许久,不敢进去,又不敢离开。等了许久,忽然看见酒楼旁的暗巷中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
黑衣侍卫领着一个文弱书生,与傅延修快速的言语了两声儿。还未及小冰反应过来,三人忽然分道扬镳各自离去。
小冰咬了咬牙,硬是鼓起勇气跟了上去。绯色的身影踩着轻步子,紧张的跟在青衣男子身后,追的气喘吁吁。
庆幸傅延修没有使上轻功,加之一路上人群熙攘,夜色掩人,否则恁小冰如何锲而不舍,如何小心翼翼,也决不可能跟踪的了他。
青衣身影越走越急,几乎就要消失在视线中。小冰顾不得被发现,提起勇气追上前,累喘的上气不接下气,满面通红,终于不支的跪坐在地上。
那抹青色身影早已不知所踪,四周不知何时已寂静一片,人影寥寥,跪坐在地上的人慢慢抬头,看清眼前景象时不禁浑身愕然,愣在当场。
言府后门?
相公……为何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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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的热闹已过,忽然冷清下来,让洛洛有点不适应。一个人呆呆的坐在闺阁外的凉阶上,拖着下巴看月亮,不知在想什么。
三月笑眯眯的将贺家公子嘱咐了千遍万遍的蚕丝斗篷披在洛洛身上,又看了看风口,幸好今晚夜风细微,不容易着凉,这才放心的进屋替她铺被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次那场大病神智虚明心脉亏损落下了病根儿,那以后洛洛的身体比从前孱弱了许多,小小的风寒也会拖沓许久才见好转。
“小姐,该睡了——”三月铺好薄被,点上安神的药香,回头叫洛洛,却愕然的发现如水凉阶上早已空无一人,只余清冷月光。
“唔———”黑夜笼住的角落传来细微的挣扎呻吟,浓重的草药味刺激着鼻腔,一股窒闷捂在嘴鼻之上,窒息的感觉让洛洛眼前一黑,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