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祥公公一溜烟儿地跑走后,君易华揉揉额角,终于想起我还在这里,突然问道:“小莺儿,你可知道回去的路?”身份不便,还是偷偷摸摸地回去好。
我回忆了一下,自诩记忆力一向超过常人一点点,多半是记住了的,自己回去也好,我现在是个宫女,身边再跟几个宫女太监多少有些奇怪吧,于是,我点点头,示意他我可以一个人回去。
君易华冲我点点头,低头想了想说:“小莺儿,宫里此时是最安全的,你不必害怕,先行回去,朕忙完了再去找你。”他像是个抽不开身的主人,对我这个客人抱有歉意。他今夜自是有得忙了,我了然的笑笑,并不介意。
我抱着一种如获大赦般的心情,只想赶快离开这个“戏园子”,看这一场戏,我心里太累了,他都不在这里了,我还杵着,连“戏”都没得看啊。
“莺莺,易遥改日再弹此曲与你品评……”君易遥被君易华拉着大步向前,还不忘扭头与我说完这句话,声音减远,我只当没听见,也没有作回应,说实话,这君易遥的性子跟变色龙似的,一会儿冷色一会儿暖色,一时间,我还真是难以适应,特别是传闻中他又是另一副模样。
移开步子,离开“案发现场”。
我仰头看一眼无星的天,秋天了,越王造反;临月国两派,太子结盟,五皇子宣战。还真是多事之秋……
林家,在这一场戏中,也要谢幕了吧,商贾之家介入政治,又有几个能保全的?
林家……他,会在意么?
“苏莺。”行至小桥流水的御花园一角,我心里想着那人,便听着了那人的声音,幻听,幻听!我步上拱桥,摇摇头,继续走,暗暗发誓,就是见着了本尊也不能回头,如果,那真的是他。
“苏莺,我回来了。”身后响起熟悉的话语,带着熟悉的轻笑声,干净明朗。方才在揽风台,我以为我会比他先离开,幻想着他会追上来,千百次我告诉自己,若他追来死都不要回头,而此刻,当这一声平淡的言语落下,我的脚便像是迅速生了根,紧紧抓紧了地面,下一步,举步维艰。
我身子僵住,思索着转身的动作,脑海里突然想起日本电视剧,看似废话的每日问候:“我走了”“我回来了”。前世里,我曾羡慕有人在家等候的幸福,能简单的道出一声问候,这辈子我等到了,可并不是如潮的幸福感,反是满满的心酸,刺激的眼眶胀痛。
你要认我了么?终于记起我是谁,再次轻柔地呼出我的名字,不再只称一个“你”字。你终于愿意与我面对面了么,就像,以前。
我侧转身体,看见桥下那张日夜相思的面孔,莫名地心悸。我细细地看着他,一寸一寸,不放过每一个细节。我的眼光一定是贪婪的,不舍的,迷恋的,我自认并不擅长过分的掩饰自己,特别是对他。
他,还是有了变化,那就是又瘦了些,脸色像是更加苍白了,总是那样不健康的颜色,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呢。哎,我就知道,他这个人,总是没有自觉去自己照顾自己,不管他是大少爷还是太子,都是被人伺候惯了的。他一定知道有人会为他操心,要不然就是毫不珍惜自己。
初秋的深夜,已经开始起了凉意,桥边的梧桐掉下一片叶子来,落入小池中,飘在水面上。我在想,那叶子尚还青着吧,秋天,总是个凋零的季节,所以该是残忍的。尘埃里是开不出花来的,特别是在这残忍的秋……
再次面对他,我的隐忍在委屈的挤压下,似是到了极限。
晚风将他月白色衣袍的下摆吹起,昏暗的月色下,衣袍上锦面的纹绣错落出不一样的花纹,他就站在桥下,无声地微笑着,那么安静,等着我的回应。
本以为他多少会与我解释一番,是我想多了,他何曾着急过,在意过什么,对他来说,似是没有什么是最重要的,所以,一切都可以舍,一切也都舍得。他只是笑,像,很久之前那样,久到我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或许并不久,可我想忘掉的过往,都是与他有关的久远的记忆,不觉间,总认为那是很久很久之前。
他在等我回答,但显然他的话不是一个问句,他只是在等我,等我张开双臂迎接他。几乎是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沉默,已然变成秋夜里最悲伤的存在。
我深吸了一口气,风里混合着池塘边青草的气息,似乎还夹杂着他身上的白莲香,是我太在意了,明明隔着这么远,应是我的幻觉,幻嗅?如果有这个词的话。
“回来?这里可是天圣,不是临月。更何况,太子殿下与苏莺说这种话,苏莺受不起。”我努力不回想他之前的冷淡,却刻意与他疏远,吸吸鼻子,仰起头,掩饰着自己的神情。明明更幸福了,这一世的眼泪却比上一世还多,这又是什么道理?
在我还是苏寂寂的时候,我很少哭泣,就是哭了也会仰起头,因为水往低处流,仰起头就不会留下眼泪了。这种想法多半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头抬得越高,眼泪坠地时的声响就越大,不是砸在地上而是砸在心里,别人的心里。这个道理,是我这一世才懂得。
月明星稀,是夜寂寥。
话音落下,我有一瞬间的怔楞,那是我的声音么,太过清冷,太过虚无,原来我已不快乐好久,不幸福好久,自,他离开之后。我已经寂寞太久,快要忘了自己,因为满脑子都是他的故事,就快要与他融在一起。
“苏莺,你……你不要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不认我……”他惊了一惊,声音里满是疲惫,也有着不可抑制的怒气,但而后又软下来。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伤的人要喊痛,一直高高在上的是你,一直不认我的人是你,我们疏离,你却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