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轶乔,是我。”
只是这么一句话,却仿佛隔了一整个世纪,我的心突然就从那个悬空的位置被安放到了最安稳的地方。
“谁?”我僵硬着语气,固执地追问着。
电话那头传来轻轻的笑声,然后,那个人回答道:“我,骆兢铭,你丈夫。”
我说不出话来,因为觉得实在难以形容此刻心里的感觉,由衷的庆幸,不能抑制的喜悦,当然,还有许多的埋怨,于是,我突然就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怎么了?轶乔,不想跟我说话吗?”骆兢铭在那一头轻声问着,那声音有些沙哑却很温柔,“我跟别人借的手机,不能说太久。”
“你……还好吗?”我本想问他地震之后的这两天他去了哪里,想问他为什么不立刻联系我,还想问他怎么还不回来,可是,最后问出口的,还是这样一句“你还好吗”,呵,是的,我只是希望他平安,只是希望从他嘴里听到那一句——我很好。
“我很好,没有受伤,现在也很安全。”骆兢铭慢慢地回答道,那语调平稳而令人镇定,于是,我整个人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就是去工厂的路上遇上了塌方,不过运气很好,只是路堵了而已,车里也没有人受伤,一开始手机通讯全部都中断了,后来恢复了,可是找不到地方充电,所以,轶乔,到现在才能联系你。”
骆兢铭把事情说得很简单,天晓得他说的塌方到底是什么程度的麻烦,所有从灾区回来的人都在说,那是人间地狱,只有骆兢铭告诉我,他运气太好了,我该说他什么,我当然明白,他只是不希望我担心。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问得直接。
“我说不准,这里有很多人需要帮助,轶乔,我没有办法就那么回来。”骆兢铭的语气有些沉重,我几乎可以看到他皱着眉的样子。
“我下个星期一就回纽约了。”我说得很慢,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提这件事,我并不想逼他立刻飞回来,可是,我也真的是想看看他,这一刻,我终于确信,我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女人,亏得我自以为是了那么些年。
“我真的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时间回来,轶乔。”骆兢铭说得很无奈,我又让他为难了,是的,我总是那么干。
“骆兢铭……”我叹了一口气,又突然笑了起来,“没关系,反正再有三个月就能回来了。”
“轶乔……”骆兢铭喊着我的名字,那声音里满是叹息,我不知道他在那里经历了些什么,遇见了些什么,那个总是在笑总是对我使坏耍心机的骆兢铭,仿佛突然老了好几岁,说话的语气里充满了悲伤。
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只是隔着电话各自静静地呼吸,突然,思念铺天盖地袭来,我在等他回家,他也知道我在等他,可是,他回不来,也不能回来,于是,思念就成了一种毒,渐渐渗入骨头、血液,甚至是细胞里,却无药可解。
过了几分钟,骆兢铭轻轻叹了口气,“轶乔,我得挂了,有时间我再给你打电话,你好好照顾自己……”说着,他顿了顿,沉吟了一会儿,终于把话说完:“轶乔,别怪我。”
我要自己笑,用听起来最最不在乎的声音回答他:“奇怪,我怪你什么,你给我养小老婆了?”
骆兢铭终于又笑了起来,我也仿佛松了一口气,不,不是我有多高尚,也不是我有多博爱,我无意拿我爱人的性命来标榜爱国,我只是觉得,如果他决定留在那里做些什么,如果我不能再为他做些别的什么,那么至少,我怎样都没有理由再让他对我感到愧疚,我希望他平安,更希望他安心。
“骆兢铭……”趁着他笑得快停下来的时候,我用我最最温柔地声音喊了他一声。
“嗯?”他柔声应我。
“我爱你,所以,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我还想给你生个孩子呢!”
电话那头瞬间静了下来,不过几秒钟,骆兢铭再度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应道,“行,这个要求太容易了,我都给夫人备着呢!”
我的脸上挂着笑,眼睛却有点湿,挂了电话鼻子就觉得更酸,我真想他,真是,太想他了。
我该怎么形容这一个星期呢?
我几乎做不了什么事情,没有回事务所报到,也没有去三叶草帮忙,每天只是开着电脑和电视,看着那些正在遭受苦难的城市和人们,还有那些奔赴灾区的军人和志愿者。我想,如果不是因为骆兢铭,我不会如此地感同身受,因为他在那座城,于是,我仿佛与他一起陷入水火。
新闻里说,哪里又余震,哪里又塌方了,哪里有堰塞湖了,最后,跟全世界更正,那是一场8级地震,比唐山地震还要严重许多。每天都有人被救出,却有更多人在死去,那些急急奔赴灾区的人每天都要见证生命是如何脆弱的东西。突然,我就替骆兢铭心疼起来,我不知道见证死亡和惨烈是一种怎样令人崩溃的体验,那种伤痛或许会铭刻一辈子,骆兢铭,如果你经历的是这些,我该如何安慰你?
这一个星期里,骆兢铭只给我打过两个电话,每次都是不同的号码,说了十多分钟就要挂,我能听到他边上有嘈杂的人声,各地的方言仿佛汇集到同一个地方,只是,我并不提及那些,就好像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出差,他只是依照惯例跟我报一下平安,然后我再同他调一调情。
“骆兢铭,你说,我们是要个男孩还是要个女孩?”
“唔,我知道你肯定喜欢女孩,那不行,小妞肯定会分去你大半的注意力,还是得要个男孩,多一个人来疼我。”
“骆兢铭,到时候,孩子要是夜里闹腾的话,你来抱哦!”
“我知道你会超爱他的,不过,你要是敢太偏心的话,我就咬死你!”
……
骆兢铭总是在电话那头笑笑地听着,间或应上几句,我终于发现自己聒噪的本质,即使他说很少的句子,我还是能一个人滔滔不绝,而骆兢铭就随我胡诹,我想,他应该是一个人捏着电话站在人少些的地方,然后就一边听着电话一边露出窝心的笑容,我真想看看那笑容,也许,那样我才能真正的放心。
一个星期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要离开,阿宝没赶上接我的机,走的时候坚持要送我。因为航班调整的关系,临时,我搭的那班飞机要推迟两个小时出发,于是,阿宝就陪着我在机场候着。
“你放心啦,你男人在四川没事的,他回来后,我会替你上门察看,一定及时跟你汇报。”阿宝夸张地说着,我知道她还是担心我,她知道我心心念念回来见他,结果只是通了统共不到一个小时的电话。
我微微扯了扯嘴角,点点头,然后转开话题,“阿宝,找个人替你看店吧,你该去德国看看你男人了。”
“咦?你不是最反对为了男人不顾一切的吗?”阿宝讶异地看着我。
“我是替你担心,再不看紧点儿,都要被金发美女给撬掉了。”我撇着嘴,斜了她一眼。
其实,这些都是借口,我只是突然觉得,我们应该更加诚实地对待感情,舍不得或者放不下,那一点也不丢脸,承认爱他,实在不至于会让我们湮没自尊。
“你哦!”阿宝扶着额头,一脸“我败给你了”的表情,看得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觉得人的一生有多少机会能够表达爱情呢?
原先,我是希望在我或者骆兢铭有人要先离开这世界的时候,我才会安心地给他一个交待,可是,原来,机会不会乖乖地等到最后一刻让你来用,它也会不耐烦,它也会捣乱,它也会让你懊恼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他,你爱他,你不能没有他。
在我同骆兢铭失去联络的那一天里,我恨得简直想掐死自己,我为什么要跟他赌气,为什么要同他计较,为什么要把那些本不是什么大问题的事情放到无限大,答案无解,除了悔恨,无济于事,只是,所幸,他没事,于是,机会就开始冲我挤眉弄眼,我知道,它是在说,你再不抓紧,我还得折腾你。
你觉得人斗得过命运吗?我觉得不能,所以,我觉得,我该受它的威胁听它的话。
“嘿,轶乔,我眼睛没花吧?你男人?”阿宝一把抓住我,把我吓了一跳。
我疑惑地朝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莫非真的是出幻觉了?骆兢铭,他不是应该还在成都吗?我愣愣地看着那个人影一点一点朝我走过来,仍是觉得不能相信,直到他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看着我笑,我才终于确信,真的是骆兢铭,他竟然回来了。
“我联系了医院,带几个孩子回来接受治疗,下了飞机就听说你的航班推迟了,想着不知道能不能碰上你,果然,被我遇上了。”骆兢铭低头看着我,脸上的温柔简直要滴出水来。
“那些孩子呢?”我问道。
“医院的车把他们接走了,我让人一起跟着去了。”他答道,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我看着骆兢铭,想从他的脸上看到这一个星期的痕迹,于是,他就站在那里任我把他细细地上下打量,然后,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摇了摇头,把简单包着纱布的左手伸到我面前,“我老实跟你交待,前两天手伤了,不过,及时处理过了,其他,没有任何问题。”
我低着头,看着他的手,我不是经不起风浪的人,骆兢铭也不是,可是,那白色的纱布就是让我感觉触目惊心,谢天谢地,他平安归来。
“轶乔?”骆兢铭轻轻地唤我的名字。
“嗯?”我竭力忍住想哭的冲动,抬起头来,企图给他一个微笑,可是,他却在看到我的笑容之后,无可奈何地搂住了我。
“哭什么?傻女人!”他用异常温柔的声音说着恶质的话。
我乖顺地伏在他肩上,任他一下一下地抚着我的后背,好一会儿,我听见他说,“你放心回去,把课上完,我等你回来。”
我略微点了点头,于是,他附在我的耳边,接着又说道,“等你回来,我们一起造人。”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感觉他更紧地搂住我,然后,等我笑停下来的时候,我听见他说:“轶乔,我爱你。”
我用力地回搂他,说给他听他最爱的句子:“骆兢铭,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