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飞机终于在浦东国际机场降落的时候,我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那是一种很妖孽的感觉,所有的感官在一瞬间居心叵测起来,仿佛要让我生死不能一般。
我取行李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行李差点砸在前座人的头上,赶紧手忙脚乱地跟人道歉,反而引来一阵侧目。我想,我的形象,此刻已经在这个机舱中树立,一个奇怪的别扭的神经质的女人,真是感谢骆兢铭,没有他,我绝对不至于如此丢脸。
一边颇有点尴尬地走下机舱,一边就在包里翻手机,已经整整十三个小时了,我希望一开机就能看到骆兢铭的消息,而不是像这过去的十多个小时那样,仿佛被隔离在无法触及骆兢铭的另一个时空里。骆兢铭,吓吓我就可以了,玩够了,该出来了。
阿宝没有消息,骆兢铭就更不用指望,我再次拨了他的电话,果然,依旧是那个讨厌的女人,叹了一口气,然后,给阿宝打电话,“宝,我到了。”
“在机场?要不要我来接你?”电话那头听起来有点匆忙,似乎是在店里的样子,下午四点,这个时间正是热闹的时候。
“不用,我想先回家。”我的声音有点哑,头有点晕,时差加上刚刚睡醒不一会儿,我觉得自己的状态差极了。
“轶乔,别太担心,骆兢铭他不会出事的。”阿宝的语气听起来小心翼翼的。
我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却一点笑意都没有,的确,我很担心骆兢铭,这不是谁用几句话就能平复的,可是,此刻,我不想跟任何人诉说这样的心情,除了骆兢铭,“宝,我不跟你多说了,过几天再给你电话。”
“好。”
离家三个月又两个星期零一天,我终于回到我同骆兢铭的家,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我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其实,骆兢铭把这屋子照看得还算好,报纸、杂志、CD、影碟都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餐桌上的高脚花瓶里还插着我最爱的郁金香,只是,花期将过,花瓣有些萎了,桌面上也积了一层薄薄的灰,似乎是在说,这屋子的主人离开了几天,所以,它们就被无奈地忽略了。
我放下行李,回到自己的卧室,这房间倒一点也不像空关了三个多月的样子,同我离开的时候并无二致,看来骆兢铭经常替我整理房间。我环顾整间屋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就看到骆兢铭给我留了便条贴在梳妆镜上——等我回来,很快。取下纸条,捏在手里,我可以想象得出他写下这些字的时候的神情,一定是笑得有点坏坏的却又有点儿情深款款的样子,呵,这个家伙,真是没信用,还说很快就回来,现在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带着点儿苦笑转身出了房间,一步不停地进了骆兢铭的书房。整栋屋子,最乱的地方,可能就是他的书房,不过,还好,我并不觉得整理他的书房是一件麻烦的事,看到他书桌上堆满的文件资料,还有那两面书墙,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会从心底泛起一种不能形容的自豪感,骆兢铭很出色,我一直都知道,可是,每一次面对这个事实,我还是会忍不住惊叹,我想,我该承认,骆兢铭是我所认识的男人当中最好的一个,最最好的一个。
骆兢铭的书房几乎没有秘密,他的抽屉、橱柜几乎都不带锁,唯一一个书橱的柜子是带锁的,钥匙却一直放在上头的抽屉里,只是,我从来都不碰它。此刻,坐在骆兢铭的大班椅里,我却头一次兴起想看看它们的愿望,可是,我怎样也没有料到那里面放着的东西竟会是我发表的那些文章,我一直以为骆兢铭不会关心它们,可原来,他都知道,并且还小心地收藏起来。我看着那些东西,愣了许久,这个坏家伙,他待我至此,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刁蛮任性的笨蛋。
最后去的房间,是骆兢铭的卧室,真是奇怪,我从来都不知道骆兢铭的房间竟然会被他的气息充溢得如此不留缝隙,以致于在踏进房间的那一刻,我突然就觉得自己不能呼吸,鼻子一阵一阵地发酸,我咬着嘴唇,死死地忍住冲上眼底的湿意,你完蛋了,骆兢铭,竟敢让我如此难过,回来有你好看的。
我爬上他的床,头一次觉得这床大得简直可以用“空旷”二字来形容,我抓着他的枕头抱在怀里,蜷缩在大床的正中央,吸着鼻子闻着身下的被单上他留下的味道。原来,我离开骆兢铭的怀抱已经那么那么久了,久得我几乎都要记不起那些姿势了,骆兢铭,你不担心我吗,还不给我消息,你就不担心我会负气离开吗?你以为我不会吗,不,我会的,你晓得的,我最害怕惶恐又无措地等待,害怕极了。
我把电视机打开,随便哪一个台放的都是灾区的消息,我静静地听着看着,然后,越来越揪心,越来越揪心,有那么多的人在遭受痛苦,我身在千里之外,无能为力,并且自私地只是盼望我的丈夫能平安归来,其他的,我无暇他顾。我祈祷骆兢铭没有遇上危险,祈祷他每天能吃上干净的食物,祈祷他无病无灾,祈祷他下一刻就能出现在我面前。
我拿过手机,再次拨了骆兢铭的电话,可是,就好像奇迹永远都不会发生一样,那个没有情绪的女声听得我几乎要崩溃。我有些绝望地挂了电话,扔在边上,我拒绝再打电话,拒绝再听那个冷酷无情的声音。我皱着眉,紧紧地抓着怀里的枕头,然后,直到感觉脸颊下的床单湿漉漉的,我才发现,自己哭了。
我从没这么怨天尤人过,从没这么手足无措过,可是,事实就是,我除了等待消息,什么也做不了。骆兢铭,我回家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只知道外面的天都黑了,而我也终于被疲倦击倒,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一觉醒来的时候,脑子里仍是懵得厉害,隐约觉得自己不是自然醒的,于是昏沉沉地四下里看,果然就看到被扔在大床边缘的手机不停地闪着蓝灯,该死,回来之后竟然忘记调回声音档。
看着那一闪一闪的蓝色灯光,我的心蓦地紧了起来,抓过手机,着急地按下通话键,却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胆怯了起来。
“喂?哪位?”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确定不认识这个号码,并且,手机的信号不良,接通之后,听到的尽是没完没了的杂音,我捏着电话,仿佛揪着自己的心,却始终不敢挂,“喂,是谁?”
许久,在我以为电话已经断了的时候,终于听见了那个让我朝思暮想的声音,“轶乔,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