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2006年5月的某个周末被漂亮的柜台姐姐交到我的女主人手里的。
我也很漂亮,金色的,10万元开户,我这种的比普卡要高档一些。现在银行也很讲究面子工程,将我同我的兄弟姐妹们分门别类,塑封上不同的外壳,代表不同的身份,交给不同级别的主人,显然,我的女主人属于刚刚起步的“小资产”阶级,于是,她便能有幸带我回家。
作为银行卡一族,我们一贯是享受上宾待遇的,通常是被安放在主人珍惜的皮夹中,甚至有些待遇更好些的,会被单独套上皮套放在皮包的内层里。
我们的背上有的时候会签上主人的大名,那字迹一定是写的小心翼翼的,慎重的态度好像古时候的文人对待上等的宣纸。
一般来说,我们会被保管得极为小心,尤其是跟我一样或者比我更漂亮些的兄弟们,而每次被拿出来使用的时候,主人脸上的神情大多是有些骄傲的,可不是么,我们那么漂亮,金光闪闪,身价非凡。
可是,我说的上述通用规则,并不适用于我自己,为此,我一直感到疑惑、惊讶和委屈。
下面,我来给你讲讲我的遭遇。
女主人带我回家的当晚,她把我放在书房的桌上,神情怪异地朝我笑了笑,就离开了。然后,我独自在那间房里呆了六个小时,从下午四点一直到晚上十点,这期间,没有一个人进来看我,或者把我小心地收起来。
晚上十点的时候,我见到了我的男主人,他看到我的时候,竟然皱了眉。他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我,用了最大的力道捏着最少的地方,翻来覆去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他叹了一口气,嘴角撇了撇……
什么,你说,他那是在笑?不,不,这点我不会看错,我在银行里的时候看过无数拥有我兄弟姐妹的人的笑容,我最会辨认那种笑容,而我的男主人脸上的表情绝对不是那一种,只是,我也说不好那是一种什么表情,姑且,我们就称它为抽搐好了。
我的男主人嘴角撇了撇,抽搐了一下之后,他就把我扔回了桌面,是的,你没有看错,他就是把我扔回了桌面。那一夜,我受伤深重,不是身体的,而是心灵的,我是尊贵的银行卡,可他竟然扔我!
然后,男主人就远远地看着我,仿佛在想什么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我听见女主人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书房门口,她说:“骆兢铭,别想了,收着,这事儿,到此为止,我不会再跟你较劲了,10万也就够买个带装修的厕所,既然你自愿给我占便宜,我可掏得心安理得。”
女主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一直走到书桌前才停了下来,然后,她递了另一张卡给男主人,“喏,身份证还你,收好了!”
你听过这样气人,不,是气银行卡的话吗?她竟然要亲手转交身份证,而把我扔在没有人理的桌上整整六个小时,就算身份证丢了补办挺麻烦,可是,它有我贵吗?!
男主人接过身份证放进钱包里,动作很麻利,然后,放好之后,他终于开口了:“轶乔,你的办事效率真是让人无奈!”
“多谢夸奖,我一向雷厉风行,手脚麻利,做事利落!”女主人的语气里带着笑,我不太知道她在高兴什么,说的话,我一点也听不懂。
“这样,就算了了心事了?”男主人问。
“嗯,我还算好伺候。”女主人答道。
“别给鼻子上脸的,你出去问一圈去,你这叫好伺候,那我不就是二十一世纪超级好男人了?!”男主人这一嘴回得极快,我有点替他担心,一贯来说,跟女同志这么说话,尤其是跟那些跟他们有点特殊关系的女同志这么说话,下场都挺令人同情的。
“嘿嘿!”女主人笑得谄媚,竟然没有发火,然后,她绕到男主人身边,把双手勾在男主人的脖子上,用极为甜腻的声音说道:“骆兢铭,我们不说这么没情趣的话题,你跟这儿耗这么半天干吗呀,不就是一张卡么,随便找个地方扔着就是了,我又不会非逼着你用!”
“哼哼……”男主人好笑地看了女主人一眼,不置可否地哼哼着。
“走,走,陪我看碟去。”女主人催促着说道。
男主人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打开抽屉,把我扔了进去,直接关上了抽屉。
“今晚你得睡我房里。”男主人突然有些孩子气地吼了一嗓子。
“好,好,知道,知道!”女主人应合着,那声音听起来乖顺极了。
隔着一层木板,我听见两位主人的声音一点点远了,最后,随着门板阖拢的声音被彻底地隔绝在书房之外。
之后,我的世界一片安静。
以上便是我一开始唯一有幸面见男女主人的机会,再往后,我再没离开过那抽屉。
起初,我还安慰自己,因为重要才会被收藏起来,可是,事实是,那个抽屉里放着的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虽然堆放整齐,却身价极低,身在其中,完全辱没我的身份。对此,我真是投诉无门,欲哭无泪,我的银行没有虐卡回收的规定,于是,对于这种精神上极大的折磨,我除了让自己麻木也别无他法。
日子这么一天一天往下过,我看不见太阳升,也看不见太阳落,唯一的判断就是男主人进书房的次数,他每天会在这里呆上两个小时,于是,每次他来,我就知道已经是第二天了。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就一直要这么过下去了,然后,某一天,男主人突然从抽屉里把我拿了出来,带着我到了客厅。
“轶乔,你给我那卡,密码多少来着?”男主人问着让我彻底心碎的问题。
“嗯……”女主人沉吟了好半天才回答道:“我不是那个时候跟你说过吗?你的生日,你手机号码末六位,这两个当中应该有一个吧,都隔了一年了你才来问我,我哪里想得起来选哪个做的密码。”
“再想想,还有没有第三种可能,这试密码不是有三次机会吗?”男主人追问着。
过了好一会儿,女主人回答道:“要是前两个都不对,你就试试看结婚纪念日吧,没别的可能了。”
男主人突然就笑了,“嗯,这密码设的有点水平。”
“还用你说!”
“……”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我的两位主人的口舌情趣了,再往后,我的男主人把户头里的钱一次性全部转到别的户头,把我彻底腾空了,于是,就销户了,于是,我就又回到了银行。
当漂亮的柜台姐姐把我收回放进抽屉里,我开始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渺茫。我的身前刻着16位的帐户号码和男主人姓名的拼音;我的背后男主人的名字刚写过没几天;我作为银行卡,只使用过一次,之后,我会被怎样处理,我完全不知道。
兴许,我会被折断打碎;兴许,我会被磨平了换上新的衣服;兴许,我又得在抽屉里过上好一阵子。结局有许多种,可唯一确定的是,我被我的主人抛弃了。
你知道比我更委屈更可怜的银行卡吗? 没有活够我的寿命,没有得到应有的风光,没有被正眼瞧过,然后,只有一年,我便完成了使命,永远地失去了我作为漂亮的金卡的骄傲和自尊。
呜……
@@@第三章 谁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