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是大热,日头底下知了不停的喧闹着。沁雪正躲在院中树下的阴影之处纳凉,一面打着团扇,一面用帕子拭着额上渗出来的汗珠。
“沁雪姑娘,”一个小太监从远处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沁雪姑娘,我是永和宫的小单子,咱们宜主子想请沁雪姑娘过去坐坐。”
“喔?”沁雪走到御书房外探了探头,见康熙已歪在炕上打起盹来,李德全正站在身旁打着扇子。她朝李德全轻轻的招了招手,李德全悄声将手中的扇子交与身边的小奴才,踮着脚尖子走了出来。
“有事吗?”李德全瞧了一眼站在沁雪身边,正在向他作揖请安的小单子。
“宜主子找我,我过去一趟。”
“那你去吧,没事儿,这儿有我应承着呢。”
沁雪这才随着小单子径去了永和宫,方至宫门外,便有一阵古琴之声伴着暖风,飘飘渺渺传出宫来。单只听琴弦之音,便知抚琴之人是新学初练。
“这是谁在抚琴呢?”沁雪跟着小单子朝宜嫔的屋子走去。
“是咱们娘娘。”
“喔?”沁雪略略有些吃惊,“怎么你们娘娘还会抚琴吗?”宫里谁不知道,她的阿玛是个武将,从小就教导她骑射。却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对抚弄古琴感兴趣起来。
“咱们娘娘,刚刚学了没几日呢。”
“呃,原来如此。”其实沁雪早已听出来了,只是嘴上不说罢了。方一进得屋内,但觉一股茉莉的幽香扑面而来。“宜主子好雅兴,怎么学起古人焚香抚琴了?”
“沁雪,你可算是来了。”宜嫔站起身子迎上沁雪,“快来,我要拜你为师呢。”
沁雪被宜嫔强拉硬拽着坐在了琴案之前,“娘娘,奴婢不会抚琴呀!”
“你可不要唬我,昨儿我找你们佟主子帮着看曲谱时,她告诉我,你是个行家里手。过去她常有不懂之时,还要找你帮着看看。今儿无论如何,你要先奏一曲让我一饱耳福。”
沁雪又想推托,却架不住宜嫔死缠烂打。不得已,用手轻轻撩拨数下琴弦,一曲《高山流水》自弦下悠然而出。轻若浮云,飘渺如烟,辗转悠长,起伏跌宕。山水相叠,缠绵悱恻。如见,水之击石,山之巍峨,潺流如丝,澎湃若涛。激荡中透出轻柔,悠扬里飘着刚毅。直至曲终之时,尚有余音绕梁而不绝于耳。宜嫔听的不禁心醉神迷,忘情失意。
“宜主子见笑了。”沁雪瞧着双目失神的宜嫔,悠然一笑。
宜嫔这才回神一笑,“不得了,我说佟姐姐不会骗我,果然不假。好妹妹,日后你常来教我练琴吧!”
沁雪失声而笑,“娘娘,您学这个做什么?”宜嫔的性子又岂是学这个的材料。
宜嫔红着脸笑着,“呵,我知道,我的性子不合适学这个东西。不过,都只为的皇上喜欢,不是吗?”
宜嫔的话让沁雪黯然地低下头来,“宜主子想学,日后奴婢得空过来就是。”
“来,坐会儿,咱们说说话儿。”宜嫔拉着沁雪的手一同坐到炕上,“沁雪,近来宫中有些个传闻不知你听没听见?”
沁雪轻抬双目看着宜嫔,“宜主子说的,莫不是福全王爷的亲事?”
“原来,你也听说了。这么说,此事果然啰?”
“宜主子,这都是下人们混传的,不足为信。若果然有这样的事,没道理奴才们知道,主子们倒是不知道的道理。”
宜嫔唉了一声,“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为什么皇上和太皇太后不澄清此事呢?”
“呵呵,娘娘,昨儿您不是还见过万岁爷吗?您怎么不问他去?”沁雪噗噗的笑着。
“沁雪,你可别不把这事儿当事。依我看,这传言可是冲着你来的,你别不经意啊!这里面的小人可多着呢,天知道他们居心何在?”
“沁雪先谢谢娘娘的关心了。”沁雪由炕上起身,给宜嫔深深的行了一礼,“娘娘待沁雪的好,沁雪此生不忘。”
宜嫔连忙伸手将她扶住,“不要这么说,咱们都是一样的,唇亡齿寒吗!我帮你,也就是帮了自己,日后咱们还要相互帮衬着才是。”
沁雪正起身来,仍又坐回炕上,慢慢言道:“其实,此事慈宁宫和乾清宫那边早有耳闻了,只是万岁爷故作不知罢了。为的是想揪出那个传话之人,以正视听。”
“原来如此,我就说皇祖母不是个朝令夕改之人。”
“宜主子,我得回去了,今儿午后本是我当值。我给李总管告了假,这才出来的。天色也差不多了,回去还得侍候晚膳呢!”沁雪由炕上起身,向宜嫔告辞。宜嫔将她送出屋外,正待再往外送,却被沁雪拦住,她便叫了凌芳往外再送沁雪一程。
凌芳怀着心事,话也少了许多,二人并无太多言语,一路走到将近乾清宫时,沁雪回身说道:“凌芳,你回去吧,就到乾清宫了。”
“喔!”凌芳也不多说,应了一声调头便走。沁雪怎能不明白,此刻的凌芳,只怕已经不把自己当作姐姐了。女人的忌妒之心,足以置人于死地。可是,在事情查明之前,自己又不便对她多说。也罢,终有真相大白之日,且等后话吧!
沁雪想着正要继续往前走,却从旁边跑来了福全,一路唤着自己的名字。
“福全王爷,您这是…,因何如此匆忙啊?”沁雪觉得奇怪,即便急于见皇上,也不必一路小跑啊。
“呵,我来瞧皇祖母的,刚走到这儿,就瞧见你过来。怕走着追你不上,所以,就跑了几步。”
“王爷,找奴婢有事吗?”
“啊?喔,没事。只是既见着面了,就顺便打声招呼。”福全被她问得略有些尴尬。
可是,沁雪没再说什么,却伸手帮福全整着衣领处的一些褶皱,“王爷,您见太皇太后也这么不小心吗?领口的盘扣也没有整理好。”她认真地眼神、温柔地语调,让福全心头一阵颤动。
他将沁雪稚嫩如春笋般地柔荑紧紧的握在掌中,沉稳的声音略带沙哑的说道,“沁雪,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你,我会用我的一生来守护你的。”
沁雪被他莫明其妙的话给惊得呆住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明白福全话中的意思。不用问,这太后赐婚的事,已经传到了宫外。她浅笑着小心说道:“王爷,奴婢想,您只怕是误会了。”
“误会?”福全不解的看着沁雪。
“嗯…”沁雪不知该如何来解释这件事,心头暗自考虑着。福全却已在一旁按捺不住,又开口说话了,“就算太皇太后不提此事,终有一日我也是要向皇上讨你的。我知道我素日里为人有些古板、不苟言笑,你也并不喜欢。可是,我可以保证,我能够给你一生的幸福,我可以把我的爱全都倾注在你一个人的身上,这是皇上他所不能给予你的承诺。”
沁雪听完他的话,终于明白为什么一直以来,福全总会让她有些许的惧怕了。她使劲地想抽回被抓的略有些麻木的手,可是那只大掌尤如铁钳一般,让她无法挣脱,“王爷,您先放开奴婢的手,再听奴婢同您慢慢说,好吗?”
“你想说什么,你就说好了。”福全似乎丝毫没有打算松开钳制着沁雪的手。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各宫的宫女、太监们很快就会打从此处路过,为自己的主子们往御厨房备膳。若是再让人瞧见,那自已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白了吗?沁雪想着,使劲的想要挣脱福全,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
“王爷,您且放手,这里人来人往,让人瞧见成何体统。”
福全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道莫名的光芒,“你很快就是我的福晋了,就算让人瞧见又待如何?难道,我牵牵我福晋的手都不成吗?”
“王爷!”沁雪愤愤的瞪着福全,“王爷,您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去尊重别人,又何谈去爱去呵护呢?”
福全被沁雪说的一楞,这才缓缓松开紧紧握着她的手。
见福全平静下来,沁雪这才轻启朱唇,“王爷,奴婢知道您说的是这几日宫中的传闻,可是,王爷您如此聪明之人,难道单凭几句传言就信以为真吗?您可曾听太皇太后亲口与您提及呢?若果有此事,难道第一个知道的不应该是您裕亲王吗?”
沁雪的话句句在理、字字有力,可是福全却宁可不相信她的话。“哼,我今儿就是为这事儿,进宫来找皇祖母的。你等着,是真是假一会儿便知道了。”他说着话,加紧了脚下的步子往慈宁宫赶去。
沁雪见他走了,张望着四下里无人,这才轻轻舒了口气,仍旧回乾清宫去了。
可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和福全之间发生的一幕,完完全全被凌芳看在了眼里。凌芳本来是要回永和宫的,可是走到半路却发现身上的绢帕不见了,便沿着小道一路寻回。却正巧瞧见沁雪帮着福全整理衣裳,福全又拉着她的手说了些什么,因站在远处不曾听的真切。就因为这一个听不真切,使得她和沁雪之间的姐妹之情,划出了一条长长的深深的鸿沟。
“爷,刚才慈宁宫传话过来,请爷往那边用膳去。”李德全由打门外进来回报。
“嗯,那就去吧。”康熙瞧着手中的折子,心不在焉的回答着。
“可是,皇上。您方才已经答应宜嫔娘娘,去她那里用晚膳了。”沁雪有些茫然的说道。
康熙回身看着沁雪,用手轻拍着额头,“对啊,你不说,朕真是险些给忘了呢!”他顿了一顿,对着李德全和沁雪说道:“走吧,去永和宫。”话音未落,人已走出了御书房。
李德全跟在后头一路小跑,“万岁爷,那慈宁宫那边奴才让人回个话去?”
“不用!沁雪,你先去慈宁宫告诉皇祖母,就说朕一会就到。”
康熙他们还未到永和宫外,早有小太监给宜嫔传了话,宜嫔赶忙带着嘉华几个远远地在宫门外候着。行过礼后,宜嫔便将康熙往屋里让,却听康熙说道:“不进去了,咱们到皇祖母那儿去用膳。”
宜嫔困惑地看着他,“皇上,既不在此用膳,您让人传个话叫臣妾过去慈宁宫便是了,怎么还亲自来呢?”
“朕,好久没有同你好好说说话了。走吧,咱们走着聊着去慈宁宫,岂不更好?”说着朝宜嫔伸出一只手来。宜嫔面上透着喜悦将手轻轻放在他的掌中,两人一前一后映着斜阳,在宫墙之上留下了长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