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仁殿外,永安宫空旷无遗,墙角里野花野草勃勃生长,花儿比故意浇灌的开得灿烂,芸珊提着花篮掐了几束,就听见长陵皇唤她。
那声唤低沉且短促,听起来有几分狠辣,又有几分冷酷。她不解地抬头望向长陵皇,长陵皇已经移步到她面前,眼角微红。
“陛下,你……”
“芸珊,”长陵皇望着她朴质的眸子,“若于将军战死,你可会后悔等他这些年?”
花篮“啪”地一声落地,才采的花儿落了一地,芸珊的嘴张得大大的动了动,数次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眼眶中霎时充盈了泪水。
“悔么?”长陵皇望着她,伸出一只手扶住有些摇摆的芸珊。而战死的明明是豹王,长陵皇的眼泪不足为惧,她需端起女皇的架子,站在三军面前,手臂一划,指向朝华宫。
芸珊泪痕满面地摇头,嘤嘤地抽泣起来。
“那好,跟朕一道去鹿江。”长陵皇拉起她的手,再不多看她流泪,“胜败朝夕不同,人在前线便不知能活多少时日,于将军此时尚在人间,不定那日就会成为战场孤魂。你若不悔,朕带你去鹿江与他成亲,有多少日过多少日,强过没名没分地等着他死。”
两年多,若能日日在阿豹身边就好了,既然不悔,那就应该多看他几眼,多记着他一点。
人,总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长陵皇苦笑,是否对于公德文玉,也是等到失去才追悔莫及?
当即,一列车马穿过丹东城门疾驰而出,长陵皇和芸珊坐在被几匹马拉得飞起来的马车上,她闭上眼睛看见豹王咧开嘴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将白裘帽子戴在她头上。
纷乱的马蹄声“得”、“得”、“得”地踏在关中平原上,这一寸寸土地都是豹王的马刀砍下来的。
她捏紧了芸珊的手,向她肩膀挪了挪,始终没有靠下去,泪憋在闭着的眼皮下没有流出来。
春末的风倦懒,一丝凉一丝闷,天色渐黯淡,本就冷清的永安宫入夜后像一座被尘封的地底王宫。小小的吉儿傍在殿门远远张望,一动不动地看着,眼睛肿得像桃子。
巡逻的侍卫已经来来回回好几次,吉儿完全看不见似的只盯着出宫的方向,时不时抽噎两声。
他觉得母亲要去做一件大事,所以只能丢下他。而父王不在了是什么意思?他一直没能明白。在他心目中父王就是陪同他一起长大的父相,不在了是说父相出远门了吗?母皇和父相都暂时看不到了吗?
与清仁殿昭相呼应的贤明殿烛火亮起,火光从殿门里透出来,直勾勾地拉住吉儿的目光,仿佛大地上唯一的光源那般明亮。吉儿干抽了两声,挪开站麻了的双脚,从梯上往下走。
“皇子殿下!”侍卫又一次巡逻到清仁殿门口,他们终于见皇子有了动作。
吉儿没有理睬他们,自顾自向贤明殿明亮的烛火走去,领班抬头看见清仁殿一片漆黑,杳无人迹的样子,命几个侍卫进殿给长陵皇行礼并巡查,自己则不紧不慢地跟在皇子身后,保护小皇子的安全。
暗柳异香,明珠夜辉,孙泽从来是个懂得享受的人。他的贤明殿堪比藏宝阁,三步一名花,五步一金灯,纱幔做成罩子拢在灯上,烛火都是蒙蒙而不扎眼,纱幔又飘飘,拖着光晕似仙女长袖。
吉儿走在层层迷雾间,纱幔确像朦胧的迷雾,扬起来遮住小小的吉儿望进殿里的视线,他撩开纱幔踏上梯子,殿里还有烛火,他顿了一顿,扶着门沿站在门槛外,望着殿里对弈的孙泽和书画。
“参见皇子殿下!”奴婢向吉儿行礼。
闻声,两人一同朝门口望去,吉儿孤伶伶地站在门口炯炯有神地盯着孙泽,“父相!”
“参见皇子殿下!”书画从棋盘那侧起来扼手行礼。
吉儿慢慢踱进来,不在了是什么意思?父相不是还在吗?他那颗孤伶伶的幼小心灵在见到孙泽的一瞬间饱满了。
孙泽盈盈笑着半蹲,目光看向贤明殿外,除了侍立的侍卫,并不见长陵皇或芸珊,是吉儿独自来的?
吉儿走到他面前歪着脑袋看着孙泽,目光大惑不解,“父相?”
“嗯?”
“母皇什么时候回来?”
孙泽微微蹙眉,发觉肿得像泡儿似的吉儿的眼睛,不是睡肿的,而是哭肿的。他转头与书画交换了个神色,书画显然也是不知。
“你母皇出宫了?”
吉儿点点头,“母皇去鹿江了,她说去给你报仇。”
鹿江……报仇……
“父相,报仇是什么?鹿江在哪里?母皇什么时候回来?”吉儿诚挚地眨着大眼睛问。
“糟了!定是豹王战败了!”孙泽“啪”地双手一击,立刻就将个中原委想明白,急报报给长陵皇,长陵皇报仇心切,并未将军情告之朝堂就出走鹿江,故而他也未知。
“你母皇何时离宫的?”
“早朝后。”
孙泽一把抱起圆乎乎的吉儿大步往外走,“来人!”
刻不容缓,孙泽当即调来守将查问,长陵皇果然抽调了五百守军,带着芸珊出城而去,长陵皇不愿多说,守将也不好问,只得拨出五百精兵保护长陵皇。
永安宫里灯火通明,烛光林立,清仁殿里也燃起烛火,吉儿昏沉沉而又安心地睡在床榻上,书画守在一旁。
被遗落在清仁殿的军报让孙泽和朝堂知晓了事情始末,军政处里吩咐到破晓时分,烛火在微白的天空下失去耀眼光明。
孙泽踏进清仁殿,书画立刻迎出来,掩不住焦急神色,“少爷,怎么样了?”
“看来,陛下不亲自率兵攻入上阳是不肯罢休的,鹿江以北已然安定,应无大患。我南下鹿江去辅佐陛下,你在丹东,许多事情还需你操持一些。”孙泽抱起榻上熟睡的吉儿,用软锦裹住,“殿下我也带去,豹王若真战死……他就是号令十万铁骑的胡戎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