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迷迷糊糊,似乎还没有完全适应这突然的惊醒,抬手摸到了枕边的手机,屏幕上绿莹莹的光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等夏莫莫固执地等待眼睛适应光芒时,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一成不变的,每周周五,凌晨三点。
夏莫莫叹了口气,将手机关机,然后重新卧倒在床上,虽然还是有些隐隐不安,但似乎也习惯了这种状况,很快便再次进入梦乡。这一次她睡得很安稳也很沉,虽然偶尔会有些其他的梦境在脑海中闪过,但到早上的时候,都忘得一干二净。这一睡便是清晨,她被母亲在厨房做早餐的声音吵醒,有些惊讶的是自己居然没有再做那个梦,觉得自己一直在黑暗中漫步而行,但最后什么也没有。
夏莫莫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很晚了,她匆匆将习题本和课本扔进书包,胡乱吃了几口早餐就去了学校。
“夏莫莫,你今天的数学作业好像没有交。”课代表走了过来,提醒着她说道。
夏莫莫现在才想起昨晚太累连习题都没来得及做完,她匆匆将作业本打开,课代表走过来看了看,“你不是做完了嘛,那我先拿走了。”
“啊,不好意思,我可以下午再交吗?我想检查一下,拜托拜托。” 夏莫莫双手合十地恳求道。
夏莫莫平日里就很和同学们说得开,课代表并没有难为她,“那下午一定要交哦。”
“啊好,麻烦你了,多谢多谢。” 夏莫莫抬眼笑着,直到课代表转过头,马上换成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并不是自夸,夏莫莫这点自信倒还是有的,对于周边事物她都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当然,自己到底有没有写完作业,即便是那样的疲惫,她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帮自己做完作业的字迹,粗看差不太多,但很明显比自己的娟秀要刚硬许多,同样也是工工整整,看得出亦是一个做工严谨的人。母亲是不可能帮自己写的,昨晚又根本没有任何人进过自己的房间,就算是贼,有谁不偷东西而帮你写作业?
夏莫莫转动着笔,在草稿纸上无聊地画出一些不明所以的线条,她想起昨晚那个比往日都要更加清晰的飘忽不定的梦境。
“小莫,怎么在发呆?不舒服了吗?”阿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关切地问着自己。
夏莫莫很快地笑笑,摇了摇头,“我没事,最近可能课业比较累吧。”
阿久看着她,眼睛很亮,带着一种星辰般漆木明朗的黑,如同湖底深邃而让人微熏的醉意,透过层层雾霭,无法看透。
夏莫莫礼貌地接过阿久带给自己的冰镇饮料,举止有礼地说声谢谢,似乎还想要紧紧包裹住这样那样的秘密。
虽然某些时候,轻言细语中,它已然无法掩盖住内心。
比如说,阿久他喜欢自己的秘密。
夏莫莫看着阿久远去的身影,如果自己方才没有看错,阿久脸上露出的一丝诡异,退去所有的虚假,剩下的,是包围着刺骨的冷漠。
花中露
这天夏莫莫放学后特意绕道远路回家,经过江边的时候,她无意中从桥上看过去,不远处有一条已经废弃的铁轨。表面上夏莫莫是那种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女生,不过因为那个梦实在太过真实,这让她不由得起了好奇心。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但这条已经废弃的铁轨,是离家最近的一处能和梦境里相符的事物。
夏莫莫情不自禁地站在了那条轨道上,双手向两旁展平,抬头向着前方不断延伸的锈迹斑斑的铁轨慢慢走着,很奇怪,和梦里一样,就算夏莫莫故意在轨道上左右乱晃,但总有一股力量,让自己稳住,不至于跌落下来。
夏莫莫慢慢地笑起来,清脆的声音从喉咙中发出,她用右手擦去眉心和额头上的汗水,蹲坐下来用手刮着那铁锈,阳光此时与铁轨的尽头完全重合起来,刺得一时睁不开眼,指缝中隐约看出有一个透明的身影,有些飘逸又有些模糊不清。
“注意安全。”
夏莫莫能肯定,那句没头没脑的话绝对不是从自己口中出来的,很飘渺很恍惚,有些警告的意味,语气不那么耐烦,却很明显地得听出是好听的男低音。
她望向四周,只有河堤旁一排排绿油油的麦田,晚风吹拂在脸庞上,有些些冷意。夏莫莫皱了皱眉,她并不是那么迷信的女生,对鬼神之类的故事也没有多大兴趣,但就是这两条窄窄的已经看得出相当年份的铁轨,她似乎找到了自己那想要的东西。
“注意安全。”
又是那个声音,低沉却有些高傲,有如同余音绕梁一般,不绝于耳。
说不害怕似乎不太真实,不过夏莫莫倒也没有多大恐慌,那已经膨胀到胸口的好奇心,盖过了一切恐慌。
“你是谁?”
回答她的,只有那潺潺的流水声。
“小姑娘,你怎么在这呢?” 夏莫莫低着头,鞋底细细地摩擦着那铁锈,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有些急躁,“小姑娘,这里听说有诅咒哦,是不能多待的。”
“诅咒?那是什么?”
说话的是一位朴素的老妇人,她急急地拉着夏莫莫往回走,神神叨叨地说:“很多年前啊,估计是什么汉王时代了吧,这里曾经是某位王宫贵族祭祀的场所呢,后来路修成了铁轨,但听说每年都要死很多人呢,所以着铁路慢慢就废弃了,肯定是诅咒啊,老祖宗一定以为我们对他大不敬了,哎哎哎……小姑娘你也快点回去吧,这里晚上不安全啊。”
“那位王宫贵族,叫什么名字呢?” 夏莫莫情不自禁地问道。
“听我爷爷的爷爷说什么,好像……叫什么……什么淮安……来着,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那天晚上虽然不是星期五,但夏莫莫特意留了个心眼,她故意将习题没有做完,空缺了一部分,甚至还特意写错了一些,然后爬上床。
如她所料,第二天醒来看,又是改正过的作业和工整的字迹。
就这样慢慢地,夏莫莫发现,只要她留下的习题本在那里,总会有改正后的痕迹,而自从这样的事情发生后,不论是不是星期五,她都不会再做着那个曾经重复多次的梦。
有一天晚上,夏莫莫终于忍不住,在习题本的下留了一张纸条:
你是谁?
闽淮安。
虽然夏莫莫并没有奢望自己能够得到答案,但第二天清晨,她还是发现了纸上的这一行字。
“小莫,你面色最近不太好,是不是去医院看看?”阿久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嗯?有么?”夏莫莫捏捏自己的脸,最近只是容易疲惫,她将那些都归于考试临近的压力,所以倒也没太在意。
“要去我家看看么?”阿久问道,他们家世代都是医生,所以有的时候夏莫莫也会去阿久父母那看病。
“啊,没事没事。”她端正了坐姿挤出一个笑容,“我好得很,没关系啦。”
总不能和阿久说,自己被一个鬼魂给附身了吧。
闽淮安是一个,住在自己体内的……鬼魂,而且……似乎还是一个穿越了好几百年的鬼魂。
夏莫莫是通过那些字条得知的,从知道对方的姓名开始,她会时不时地在睡前写一些询问的东西,而第二天早上醒来,总有可以得到的答案。
慢慢的,夏莫莫知道自己没有猜错,闽淮安就是那位老妇人口中所说的王宫里的贵族,但不知为何穿越了几百年魂魄阴差阳错地跑进了夏莫莫的体内,大概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梦到那些离奇的景象,应该也是闽淮安一直站在那里所见证的事情吧。
夏莫莫倒是很惊讶自己还能如此平静的和对方对话,她没有特别的慌张,只是很好奇。
我想问你,你怎么会跑到我身上来的呢。——夏
我也不清楚,不知道怎么就跑进去了,给你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闽
那你好像很久以前就跑进来的,不过我梦见那个梦境却是一个月前左右才开始的。——夏
之前我自己也没有弄清楚状况,所以才花了这么久。——闽
啊,果然鬼魂的头脑有些迟钝,或者应该说可能你跟不上现代生活的节奏呢。——夏
夏莫莫忍住笑在睡前写下这句话。
她后来知道,闽淮安是不会说话的,这和自己原来看过的那些灵异片似乎有些不同,作为被鬼魂附身的自己,似乎也没有像那种在电视剧里双目无神口吐白沫僵尸般行走的样子,不过想到这些,偶尔夏莫莫还是会有些哆嗦地吐吐舌头,摸摸胸口,庆幸地低低说声还好还好。
闽淮海应该是比较听话的鬼魂,她才不要变成那个样子,太没形象了。
忆荣光
每晚睡前的那一张张纸条,成了她和闽淮安的唯一交流通道。
渐渐地夏莫莫知道了,闽淮安之所以提醒自己,就是要为了让她知晓自己的存在,那个铁轨在修建的时候因工作人员并没有多加注意,石块旁出现了一个凹槽,虽然不容易被人发现,但稍不注意人就会摔倒,而那些不幸的人,摔倒的时候头撞上了那轨道,就一下子昏迷不醒了。
可能在旁人看来,那些不幸的人不过是想要卧轨自杀吧。
所以闽淮安拼命地想让人能感知自己的存在,为的是提醒人可以将那个凹槽填平,而在铁轨上的那句莫名其妙的“注意安全”,则类似于闽淮安奋进全力想要对人类传达的信息,残留着不得不飘荡于人间中的执念,希望不让更多人受到伤害。可是一直到铁轨被废弃,他都没能成功。因为夏莫莫始终看不见闽淮安,所以她并不知道,那个男人在写这些字时,不得不向一个外人诉说眼睁睁地看着旁人一个接一个的不幸死亡自己却又无能为力时,会有着怎样痛苦的表情。
夏莫莫看着那些纸条,闽淮安说因为他自己的气场极虚,白天几乎都无法活动,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才能移动夏莫莫的身体,端坐起来写字。
咦?怪不得我最近总是觉得身体好累,原来是因为你趁我睡觉的时候把我身体移来移去的啊。——夏
夏莫莫愤愤地写下那些话,最后还画了一个大鬼脸。
对不起,我会帮你写作业的。——闽
夏莫莫看着这有些好笑的字,她自己成绩不错,当然不需要别人的帮忙。
话说你不是古时候的人么?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作业怎么写?——夏
天天陪你上课,猪都知道了吧。——闽
夏莫莫笑出了声,她似乎能看见闽淮安翻白眼。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知道,只是好像单纯的直觉告诉自己,或许真的是闽淮安住久了的缘故,可能有那么点心意相通了吧。想到这里夏莫莫不禁有些烧红了脸,那些伴随着夏日蝉鸣的隐秘话题都在炎热酷暑中淡化了它本来的面貌,不经意间那神秘的色彩却愈发的清晰起来。
那你提个建议,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帮你。——闽
在他们之间简短的对话中,夏莫莫感觉得出闽淮安应该是个优异的男子,王宫贵族,估计家境也很殷实,以至于变成鬼魂后也没有改掉自己高于常人般骄傲自满的性格,夏莫莫本来就是很懂得宽容的女生,倒也没对这些有多在意,反而是闽淮安的某些小细节,让自己很是诧异。
熟识起来后,夏莫莫知道了闽淮安生前的故事,家中世代都是帝王授予的护国大将军,他很年轻的时候就上了战场,在一场对匈奴的战役中中箭不治而亡,所以没能留下子嗣。他的父亲很重视他,武将世家,最重忠臣二字,而战死疆场更被视为无上的光荣,但最后也被其他的兄弟匆匆取代。
然后一晃千年。
他有的时候会将自己还没来得及细看的课本笔记整理好,连老师上课的内容似乎都能一丝不落地记下来,再添加上更为详尽的解释,然后将自己的闹钟调好,拿出明天上课所需要的外衣,帮助自己做好准备。不过好像电视上的贵族们不都是什么都要下人伺候吗,这个人还真是有点不一样呢。
那一封封字条,还有这些平日里自己马虎时不容易被发现的细节,以及在轨道旁的那一句低沉的“注意安全”,成了夏莫莫对闽淮安这个男人的在脑海里描述时形成的全部概念。
她有时也会想起那曾经做过的梦,虚实不定,飘忽不明,或许那个时候,大概就是闽淮安想要传递给自己的某些信号吧。
我原本有个未婚妻,我还记得她嘱咐我最后一次上战场前的情形,那本来是两家从小订的娃娃亲,那个女子很娴静,印象中她总是会低着头,用手绢捂住嘴唇和我轻声细语的说话。——闽
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夏莫莫本来准备下笔的手不经意间抖了下,她咬了咬嘴唇,最后什么也没说,女子得知闽淮安去世的消息,想必很伤心吧,她本来想写将那些写下来,可是到后来,纸上却只有那些凌乱而毫无章法的线条,她赶忙匆匆的将其擦掉,尽量不着痕迹。
我那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是骑着马出城的,可是回京城受赏的时候却被一口棺木抬进了京城,天空好像还下着淅淅沥沥的雨,皇帝加封了我,全家受赏,却只有她抱着棺木哭着死也不肯放手。印象中她总是恬淡而娴静的,从来不会大声喊叫的很有涵养的女子,那天却趴在我的棺木上坐在城门口无论如何也不肯起来,天一直在下着雨,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裳,皇上来了后,她还是那样感觉撕心裂肺般地嚎啕大哭。
我生前一直忙着为国争光,为家族争光,就连这门亲事,也是从小父母就定好的,她知书达理,又很贤惠,是我理想中的妻子,但是我可能从来就忘记照顾她,那么忙的时候她还记得冬天给我织一条貂袍,夏天叫小厮给我送来一碗她亲自熬的冰凉解暑的绿豆汤,她对于我,从来都是温柔体贴,亦不会对我的忙碌有任何抱怨。
但惟独那天,她失去了往日姣好的容颜,蓬头垢面地趴在街旁抱头痛哭,可能对于国家来说,我是个英雄吧,但是对于她来说,她不要英雄,她只要一个丈夫。
可惜那些幸福,我永远都不能够给她了。
——闽
夏莫莫看着这些字,他从来没有写过如此长的一段独白,不知为何脸上慢慢爬上了飘忽的水迹。
他短短的一生,只有那护国的忠诚二字,不像其他贵族家庭的纨绔子弟玩世不恭,没有烟花场所的留恋,没有子嗣满地侯爵加封国家重臣的加封,没有妻妾成群孩童遍地的天伦之乐,有的就只有自己那在沙场上坚毅而笔直的背脊。这样的男子,在描述着那个令他百年都无法忘怀的女子时,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夏莫莫不知道,但是她仿佛能渐渐明白,自己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地羡慕起几百年前的那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女子起来。
闽淮安看上去就是那种绝对不会轻易低头的男人,不知为何要告诉自己这些事情,也不知为何要暗暗帮助自己料理平日的生活琐事,虽然行动的是自己的身体。
我想,想去看看她,这么久了,我想在她坟前能祭拜一下,道一声谢,谢谢她为我做了那么多。——闽
估计就是因为这个理由中残余的执念太过强烈,才使得闽淮安没有像什么电视剧里那些鬼魂一样说的什么轮回而是停留在人间的吧。
夏莫莫曾经照着闽淮安的指点在地图上找到了那个女子的墓穴,女子因为他终身未嫁,出家在一所寺庙里诵读佛经,但是那都已经过去百年,埋葬她寺庙的地址也已经完全变成了离家很远的光观胜地,现在无法抽开身过去。
夏莫莫咬咬嘴唇,实际上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淮安,等我考完临考后,我就带你去看看好么。——夏
望心伤
清晨醒来的时候,夏莫莫看见那白纸上有着一副少女的画像,很像古时候那种恬静的女子,画中的女子略微羞涩,眉目间却溢满了坚定,用左手轻轻拨动着自己耳垂旁的碎发。
夏莫莫知道,那是自己在思考问题时的常用动作,她虽然不知道闽淮安为何要画这一副画像给自己,但唯一明确的是,自己那原本对事事都不甚关心的某些无以名状的情感,正在渐渐地起着变化。而最先起着变化的,应该是称呼吧,不知在何时,她每天在纸上写着的称呼,都变成了淮安。
考试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夏莫莫变得很忙碌,每天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来研习那些繁重的课业,与闽淮安的交谈也随之减少,闽淮安似乎也知道自己的疲惫,不再在自己熟睡的时候让自己起身,虽然话语变得更为少,但似乎双方都知道,夏莫莫并没有忘记那个约定。
走出考场的那一刻,夏莫莫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怅惘感,周遭都是在欢呼雀跃着解脱了的同学,她似乎没有那份心思。
她很清楚,闽淮安停留在这世上的唯一执念,只是还想着那个女子,他或许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但他一直记得她的好,记得她那一碗碗的绿豆汤,记得她那一件件御寒的衣衫,如果帮他完成了心愿,大概他就得走了吧。还没有等自己想那么多,突然眼前一黑,夏莫莫就直直地栽倒下来。
昏倒前,她好像听到了远处迎接自己的阿久急促而仓皇的呼唤声,还有一个与阿久清朗干净的声音截然相反的,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好听男低音。
你终于,说了除开“注意安全”的其他的话了吧,这是夏莫莫在跌入黑暗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小莫,小莫……”
她慢慢地睁开了眼,天花板上的白漆看得自己有些不舒适,四周还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夏莫莫动了动脖子,发觉全身都有些酸痛,她看见阿久和父母正一脸关切地看向自己。
“阿久……这是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