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缭乱
ACT 1
杜宇辰顶着一个硕大的黑眼圈打开门,与快递员亲切的笑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先生,您的快递,请签收。”
他几乎还处于半睡眠状态,迷迷糊糊地接过快递员推过来的大型包裹,又在那张单子上龙飞凤舞地签了字,打着哈欠关上了门。赶了一夜工的杜宇辰疲惫不堪,准备继续睡回笼觉,脚却被刚刚收到的包裹绊倒,“扑哧”一下摔了个大马趴。
“嗷,该死的!”杜宇辰揉着他那已经和窝棚没有区别的头发,重新将注意力转到包裹上来。鼻梁还在火辣辣地疼痛着,倒是从某种程度上减轻了睡意,他一屁股坐在杂乱不已的地上,翻翻白眼还是决定先看看包裹里有些什么。
直到那把精致复古的檀木色小提琴慢慢呈现在眼前的时候,杜宇辰才猛然想起,上个月远在巴黎的母亲说好了要给自己寄生日礼物。
杜宇辰那因为疲惫而呈死灰色的眼突然亮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了琴,琴的面板光滑细致,弧度打磨和漆面都很精致,乌木的手感也恰到好处,算是上品中的上品,虽然琴弦看起来似乎有些年份,但整体几乎完美无缺。
他触摸了下那古老精致的弦,拿着琴弓轻轻拉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一会,终於忍不住调好弦试了试音色——那是种非常圆润美丽的声音,有着黄金般的色泽,十分动人。
果然不愧是出自大师手笔的琴,比他之前的那把更加名贵,以这价值连城的琴看来,老妈这次看来果真是要下血本让自己回心转意了,贿赂他当然会收下,不过——
等他写完这首曲子之后,再考虑其他的事情吧。
有了这么好的琴在身旁,那还浪费什么呢?杜宇辰闭上眼端好琴,头微微倾斜,琴上的托腮有些微凉,随着琴音缭绕触碰着他的皮肤,美妙的细滑触感。
看来,那困扰自己多日的灵感,终于可以随着这把琴而回归了。
杜宇辰忘情地演奏着,唇边的笑容逐渐明显,他甚至没有听见这个房间里还有奇怪的声音,只是挥舞着琴弓让音符跳跃飘扬,时不时停下来用笔在五线谱上画出一个个他再熟悉不过的音符。多日以来干涸的灵感此时却仿佛如破土而出的春笋,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叫嚣着。
一曲终了,杜宇辰依旧闭着眼,心中停留已久的阴霾早已随同瞌睡烟消云散,他至始至终都沉静在自己的演奏里,所以,当一个诡异的声音响起时,他的的确确被吓了一跳——
“bonjour?”
房子空旷,虽然杜宇辰经常由于谱曲而处于半迷糊状态,他起码他还知道,这是自己的家,只有自己一个人居住的家。但那句话简直是贴著他耳边说出的,难道真的疲惫到幻听了?杜宇辰的手一抖,几乎把琴扔到了地上,但也多亏了这个动作,他终於看见了声音的来源。
“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
那个东西存在感十足地站立于琴弦上,哦不,确切的说应该是漂浮于琴弦上,连最细微的线条也看得一清二楚,然而就算是这样,杜宇辰还是怀疑自己看错了,或者他不但幻听,还出现了幻觉──因为这实在不像是应该看得到的东西。
那个东西看起来很像是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很漂亮的人,如果硬要以性别来断言的话,应该是女生,她有一头麦浪似的金发,肤色白皙轮廓精致,一双碧蓝的眼睛就像加勒比沿岸远天相交的苍穹。
那个东西……或者说是那个像东西的人,也在细细打量着自己,并抬起了很友好的笑容:“Guten tag?”
“你是什么玩意?”话一出口杜宇辰觉得这样说对于一个女生来讲似乎有些失礼,但前提是这个女生不是全身透明的光亮色皮肤,也不会像有什么特异功能一般悬浮在自己刚得到的那把价值连城的小提琴上。
“哇,原来你是中国人!”对方很快便换上了流利的普通话,似乎对他不正常声调的询问选择了无视,“你好,我是苏那,你叫什么名字?”
杜宇辰暗暗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真疼,怪不得昨天下楼扔垃圾的时候碰到对门的王大爷说自己印堂发黑,他只是不在意地略微一笑,这不会真是遇到鬼了吧?
不过,电视剧里的那些东西不都像僵尸吗?但眼前的这个似乎看起来可爱很多。哦不对,他摇摇头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开始考虑着自己是先选择将这私闯民宅的家伙揍一顿,还是先报警。
名叫做苏那的不明生物叹了口气,仿佛也知道对方心里的猜忌,她慢慢蹲了下来,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说道:“你别误会,我不是坏人啊!确切的来说,我是属于这把小提琴的精灵。每一把小提琴都会有独属于它的守护神精灵,但是我们在轮回穿越的时候会去很多不同的地方,本来还以为我会去维也纳呢!不过既然来到这里也算不错。”
苏那依旧好脾气的笑笑,眨了眨她那双湖水蓝似的眼眸:“所以,先生你知道了吧!我们能遇见,可是万里挑一中的缘分哟~”
ACT 2
去他的什么鬼缘分!
……
长时间的沉默过后,苏那看着眼前男人脸上那扭曲的惨白面孔,神情很是无辜。而杜宇辰那抓着琴弓的手还僵在半空,屏住呼吸盯著那个突然出现在琴弦上的怪物,或者是那怪物自称的什么什么“精灵。”片刻之后他冷静下来并肯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眼前熟悉的场景令他安了心。如果一把将这个家伙从二十三层高的楼扔下去,或者直接勒住她的喉咙,那她还会说这种疯话吗?
名叫苏那的家伙似乎完全不知道对方心里翻江倒海在想些什么,突然说道:“其实是这样,每一位名师做出的琴都会有它的灵魂,而我就是这把琴的灵魂守护者,不过偶尔也要出来透透气,毕竟总是呆在琴里很闷嘛!而且对女生皮肤不好,不过我们没有允许的话,是不能随意出来的,但你今天既然解放了我,作为回礼,我会满足你三个愿望哦!”
……这又是什么鬼玩意?阿拉丁神灯再现?还是无聊的COSPLAY把戏?
落魄,失眠,缺钱,如今又碰上了这么个鬼东西,杜宇辰觉得自己的忍耐快到了极限:“那很好,我的愿望就是让你彻底的消失,滚出这把小提琴!”
那是他的东西,是他目前唯一的珍宝,他可不能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精神似乎还不是很正常的家伙玷污到他的灵魂追求。
“这个可不行,先生,”苏那翻了翻白眼,“这把琴和我几乎是同体的,我们可不能分开,否则,您是无法用这把琴来演奏出天籁之音的。”
杜宇辰盯着对方,脑袋里突然想到,自己还是掐死“她”算了。
“先生,其实有个精灵也没有什么不好,”苏那翘着二郎腿席地而坐,“您有没有听过阿拉丁神灯的故事?”
他挑挑眉,倒要看看这家伙还能编个什么东西出来。
“我刚才说过,我可以满足您的三个愿望,您要是不相信我,大可许个愿不就行了,如果我办不到的话,您再赶我也不迟呀?”
这话倒是有些道理,杜宇辰正思考着,出声道:“那就先看看,不过我首先有个要求。”
“嗯?”
“别飘了……你真以为我能接受家里突然多出来的鬼魂吗?还是变成人的样子吧!”
“精灵,是精灵!我们和鬼魂可是完全不同等级的生物!”苏那尖声说道,不过还是按他说的做,不想双脚刚着地,便踩到了个硬硬的东西,随之脚下一滑——
“嗷!”她揉着摔疼的屁股,正想回过头来质问,突然随着“啪嗒”一声,四周很快一片黑暗。
“怎……怎么回事?”苏那惊慌起来,有些紧张的抓着杜宇辰,“怎么啦?”
苏那浑身散发出柔美的金色光芒,照亮了黑暗的房间。杜宇辰从侧面看着她因惊慌而带着俏皮的紧张脸孔,内心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滑稽的矛盾感。
原来……她也有可爱的地方呀!
“停电,”杜宇辰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哈欠,似乎已经早已习惯,“估计等会就要停水,我已经很久没交水电费了。”
“为什么不交?”
“没钱。”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苏那一脸便秘地看着对方,只觉得满脑的黑线就快要掉下来。
“走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没电我也写不成曲子,出去走走吧!”他握住起苏那的手,轻松地将她拉了起来。
……好像真的是精灵,要不怎么会轻得像羽毛?
苏那的脸微红,上一次接触人类的温度,是什么时候了呢?好像久到她自己都不起来了。在前方迈步的男人,一手拉着自己,一手拿着那把古老的小提琴。他的手很温暖,掌心纹路明显,似乎是一个相当宽厚的好男人呢!
当然——如果他将那容易暴躁的臭脾气改掉的话。
“好漂亮!”苏那忍不住惊呼,同时侧过脸看着对方,这个男人或许真的有点音乐的浪漫细胞呢!自己好像有点小看他了。
那是一片花的海洋,因为是晚上,缺少了自然光的照射并不像白天那般刺眼,但在的绿莹莹的柔和灯光之中,又是一种别具般妖娆的美了。
苏那忍不住奔跑了起来,她大口大口地呼吸,混合着花田芬芳的空气,使整个胸腔都涌起了莫名的思绪,闷在那个黑色的小提琴里这么多年,一切的一切,这些久违了的芬芳鸟语,真的很怀念呢!
远处适时地响起了小提琴的声音,苏那转过头,看见杜宇辰端坐在一簇花丛里,静静拉着小提琴,声音柔美,余音绕梁。男人双眼微闭,仿佛正在贪婪的享受着这久违的盛宴。
是那首《爱的礼赞》。
某些已经快要褪色消失的记忆随着悠扬的音律缓缓流入脑海,苏那的眼神融化成了温和的水,使她不自觉地翩翩起舞,身上的流苏在皎洁的月光中显现成一块一块色彩斑斓的影子,伴随着那如歌的美妙音乐,她低低地吟唱起那个古老的歌谣。
我效忠的子民精灵族的魂
蔓延百年的生命这一刻被唤醒
救赎禁锢的灵魂是你的责任
黑夜的灯点亮了星辰
我在等王子的亲吻
为谁心疼为谁而牺牲
法典里明明清楚记载着
你就是我的英雄却不知下文
太阳神将带走一切
只留下琴弦缭乱了所有往生
正唱到动情的地方,音乐戛然而止,苏那有些愤怒的看着打扰美好气氛的男人,却见到他微微张开口,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很轻很轻地笑道:“我现在有点相信你了,看来你的确没有骗人。”
“当然。”苏那对于男人第一次向自己展现的笑容感到很是满意,她突然很期待,那样邋遢的人真的穿着晚礼服站在万众瞩目的台阶上会是怎样的光芒四射。“不就是埃尔加嘛,我见过他,爱德华?埃尔加。”
果然就不能给她点颜色!马上就开起染房来了!杜宇辰的脸再度扭曲。
“既然这样,我第一个愿望,是可以成为华章乐团的小提琴师。”多说无益,他绝对要考考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看看她到底是那阿拉丁神灯,还仅仅是个长不大的彼得?潘。
苏那愣了愣,接着露出灿烂的笑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说出了愿望:“先生,请拭目以待吧!”
ACT 3
杜宇辰只那么随口说说,他才不会相信这个有些迷糊的丫头能真的能将他送往全国最具盛名的乐团里当小提琴手,只是在过了大半个月后的某天清晨,还在睡梦中的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喂!”他迷迷糊糊口气不甚地说道,对打扰自己好梦的家伙他都没什么好态度。
“是杜宇辰先生吗?”那端的声音清晰而严谨,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们是华章乐团,我们已经看过您投递的简历,您能否于今天下午的三点来我们这里面试呢?”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在杜宇辰的脑海里如同炸雷一般轰鸣爆裂。
这下,他的瞌睡完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苏……苏那!苏那!!!”他几乎是咆哮着跑到了另一间房,看到里面的人突然愣住了。
“大清早的你干吗抽风?”苏那翻了翻白眼继续洗碗,“被你吓了一跳。”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你又在干吗?”
“没看见,洗碗啊?”苏那举起了满是油污的手,“拜托,你虽然是一个人住,但好歹也弄得能住人吧!碗筷再不洗都要发霉了,还有那些什么臭袜子臭鞋子我都扔了,你想把他们堆积起来养蘑菇啊?”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几个月一直没什么灵感,也写不出多少曲子,所以就靠着外卖和泡面度日,他不修边幅惯了,似乎也没觉得有多不合适。
这么想起来,似乎家里现在多了另外一个人,自己那些因为没有灵感而磨合出来的毛病,确实也需要改改了。等等等……杜宇辰猛然摇了摇头,他到底在东想西想什么啊!
“哎哎!”因为太过激动,话似乎都有些说不清楚,“华章乐团真的给我电话了!喂你不会……不会是……”
苏那调皮地眨了眨眼:“我只不过施了个小小的魔法而已,这只是给你一个面试的机会,真正能不能进入,就靠你的真材时学啦!大作曲家!”
“不是吧……我记得的简历都投了这么久,干吗偏偏好死不死在这个时候……”
“喂!”苏那义正言辞的眼神控诉着远处那个头发像鸡窝男人,“我说过多少次了!我是精灵!我可是经历了千年的优秀纯种守护神!你可以诋毁我的能力,但不能侮辱我上千百年来祖传的血统!我可是……”
“哼~”杜宇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阻止了对方的喋喋不休,眼里却掩饰不住笑意:“好好干活吧!田螺姑娘,伺候好了,小爷有赏。”迎接他的,是苏那手中愤怒的锅铲。
“你居然不信?”苏那嘟着嘴,打了个漂亮的响指,随着一阵阵噼里啪啦有节奏的声响,杜宇辰奇迹般地看到了又脏又乱的家里开始发生变化,座椅板凳全部自动归在了本应属于它们的位置,大堆垃圾也都统统飞进了垃圾筒里,自动打包装好。还有那些抹布居然开始有条不紊的自动擦拭着窗户,床单和堆积N天的衣服也都滚进了洗衣机内。不出几分钟,他那足以可以培养各种细菌的小屋已经焕然一新。
“哼哼哼,”苏那骄傲的看着杜宇辰掉到地上的下巴冷哼道,“怎么样?不赖吧!本来就因为你是人类,怕吓着你我才没有使用魔法,害得老娘我得亲自上阵来洗碗,老虎不发威,还当我是HelloKitty了?”
“哇!你比哈里?波特要有用多了!”……这个形容词用的真是没有水准。
“好啦好啦,不开玩笑了,我会给你看的!”杜宇辰突然转过头来,双眼明朗的望着她,虽然仍有笑意,却不再带有嬉戏的成分,“总有一天,我会在那万人聚众的舞台之中,独自一人演奏给你看。”
“嗯,约定好了噢!”
ACT 4
杜宇辰傍晚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暗,每家每户都亮起了光,他掏出钥匙想要开门,却发现门没有上锁,正怀疑家里是否进了小偷,才想起原来早已有人在等着自己回来。
他唇边勾起了不知是无奈还是释然的弧度。自从父母离异后,他便开始独自一人生活,已经习惯了这么多年,现在却突然多出来了一个人同居,啊不,多出来一个精灵,还真有些不适应。
虽然不适应……但是似乎,也并不讨厌。“你回来啦!”苏那穿着围裙,一蹦一跳地来,扑闪着一对大眼睛兴奋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你老……”话一出口他就恶寒一阵,马上咳嗽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转而做了个胜利的手势,“嘿嘿,不赖吧。”
“我昨天听你演奏的时候就知道没错了,你也不想想我听过多少人拉的琴,”苏那很是骄傲,接过他的小提琴说道,“我做了晚饭,一起来吃吧,庆祝你终于可以从水电费的阴影中解脱出来啦!”
什么叫做水电费的阴影……杜宇辰一阵苦笑,看着对方欢呼雀跃的身影跑进厨房,那个时候他脱口而出想说的是,“你老公我……”
他今天一定是走火入魔了,净是想些奇怪的念头,全怪苏那一身家庭主妇装,还有这一桌看起来就很丰盛的菜,什么老公啊!再这样下去他搞不好要想到更奇怪的了,呃……
这顿饭吃的有些沉闷,苏那奇怪明明是嘴很毒舌的男人,此时却少见的沉默起来,便出声问道:“怎么啦,你离梦想又进了一步,不是很开心吗?”
“……我要说第二个愿望了。”他突然抬起头来,注视着她的黑眸中竟蕴藏了一点点笑意,“苏那,我要你每天都要在我晚上回来的时候,煮好热腾腾的饭菜等着我。”
“啊?”苏那有些迷惑的望着他,似乎有些不明白,这个男人的眼里好似一直藏着万年飞雪,让她永远都看不清,不论是那个飞扬着指尖拉出美妙琴声的他,还是写出一章章动听乐谱的他,还是……现在的他。
“不同意?”杜宇辰的声色沉了沉,“你不是说,可以满足我的愿望吗?”
“没有啊!”苏那睁大眼睛无辜地说道,“只是你的要求好奇怪,这个不是很简单吗?我会为你做的,一直到你不需要我为止。”
杜宇辰久久的注视着她,又开口道:“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苏那怔了怔,注视着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眸,她眼中的杜宇辰,脾气有些暴躁,有些走极端,还总是不拘小节以至于把房子可以弄乱到没法住人,嗯……虽然他也会有一点点小细心的地方啦~不过那依旧是他在拉琴沉溺于音乐的时候,而这样的杜宇辰……她似乎不认识。
所以她选择了沉默,专注地听着他的话。
杜宇辰在考上音乐学院的那一年父母选择了离异,原来早已没有任何感情的父母只因儿子还小,才决定将这份虚假的家庭维持到他成年。离异之后,父亲很快的组建了新的家庭,母亲也飞赴巴黎成了一个外籍男子的新娘,而杜宇辰坚持不接受母亲的资助,靠自己去小型晚会帮忙伴奏做些曲子来维持生计,读完音乐学院。母亲见他如此落魄,于心不忍却又拗不过他的坚持,于是两人约定,如果在这一年内杜宇辰依旧没有办法让事业得到起色,他必须答应母亲去巴黎。
漫长的,漫长的岁月,真正讲述的时候,却只不过寥寥数语就能够归纳出来。杜宇辰垂下眼睑,带着一丝叹息又有些自嘲地笑道:“世事真奇妙,没想到,这么多年,这些事情,你居然是我唯一可述说的人。”
“为什么不去巴黎?”苏那在故事结束的沉默时间里出声问道。
“那不是我的故土,我母亲现在的丈夫,也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融入不了进去的。虽然我偶尔也会梦想站在维也纳的金色大厅里演奏,但现在我明白了,有些事情做不到的就不能强求,平淡如水的过这么一辈子,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而且……他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如果去了巴黎,他就不可能遇见她。
苏那一汪泉水般的眼眸许久注视着他,在灯影绰绰之中,潋滟水波的瞳孔中倒映着一个赏心悦目而棱角分明的刚毅侧脸。“那么……作为交换,我这里也有一个故事,想不想听呢?”
杜宇辰眼睛一亮,一阵轻柔的颤栗沿着手指一直传到心脏,整颗心都仿佛被浸在温柔的海水里,被海浪轻柔地抚摸著,他定定的望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的前面一位主人……啊,那还得追溯到很多很多年以前了,”苏那轻微地摇着她麦浪似的金发,“嗯,他也很穷,而且……他还是一个贼。”
不知是否是灯光造成的错觉,苏那的笑容看起来也和平时不大一样,有着极淡的悲伤。
“原本就只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没钱买乐谱、没钱请老师、没钱进歌剧院,却独独在母亲的葬礼上得到了这把小提琴,不知道琴的主人是谁,这或许是上帝赐予的恩惠吧!他知道这个东西价值不菲,古老而名贵,如果拿去卖,说不定能改善自己现在的生活。
“只是,他并没有这样做,一次都没有,我每次在他乞讨的时候都央求他卖掉琴去换点吃的,可是他没有,只好重新干老本行开始偷东西,最后还是被抓住了。
“没有人会愿意救济一个贼,连凉水和面包都没有,只是那把小提琴,从未离开过他的手,到死都没有。
“被迫无奈他跳湖了,穿着自己唯一的礼服,甚至还带了手套。在一阵滂沱大雨之后,融合着雨打声跳进了音乐的海洋里。活着时候不像个音乐家,至少死的时候能融入到音乐之中。只可惜这一死,就再没有人记得了。”
“他叫什么名字?”杜宇辰趴在桌上,面无表情。
“塞尔维亚,塞尔维亚?迪斯南卡。”
“现在我知道了,会有人记得的。”杜宇辰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得温柔了起来,“一个音乐家,我会记得。”
“……所以,我不想再有遗憾,或许乐谱与歌声在濒临绝望的时候无法与凉水和面包抗衡,但是,我希望至少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梦想或许和现实还有很多距离,但是如果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我还是想……做回我的彼得?潘吧!”
杜宇辰望着她那湖蓝色清澈见底的眼眸,没有再说话,只是听见了苏那带着些颤抖的声音:
“先生,我满足你的第二个愿望,请拭目以待吧。”
ACT 5
杜宇辰在不知不觉中发现,如果真的有现代版的田螺姑娘,那么苏那绝对算得上一个了,他那杂乱不堪的地板早已被擦拭得几乎可以照人,房间被整理得干净明亮,井井有条,外加每晚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他杜宇辰何德何能,居然捡到了这样的宝物。
每个人都会有年少轻狂的岁月,也都会有梦醒之时,这些年如此艰涩辛酸的岁月一路走来,使他明白了肚子饿的时候玫瑰花是没有用的,而连基本保障也没有的他是不可能得到什么关怀的,这些东西使得他养成孤傲和内向的性格,他从未向人低头,也没有同人述说,只是看见苏那之后,他似乎终于愿意承认。
这些年来,他一直生活得很辛苦,人是适合群居的动物,即是是再孤傲的背影,寂寞严寒的时候,也会想要有人陪伴在自己身旁。他看着苏那在厨房里忙上忙下,不知何时心里突然生出了某些久违的温暖。苏那的那份暖光,带着醉人的温度,刚好是他想要暂时栖息的暖阳。
眼里有些酸胀,开始流出眼泪。起初连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但奇怪的是怎么也止不住,似乎想将这些年无法宣泄的寂寞一股脑儿全都释放出来,他不敢再看苏那,转过身将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
没多久他就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还伴随着一丝丝的叹息。
“你不是说过,要站在观众爆满的舞台上,只为我一人演奏吗?不要忘记你的承诺,杜宇辰。”苏那轻抚着他的额头,不揭穿男人脆弱的一面,她金色瀑布似的长发被风吹拂着飘散四处,在斑斓的灯光中落下点点波纹。
他顶着有些红肿的眼睛,对上她一览无余的眼眸。
“杜宇辰,我等着你的天籁之音。”她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中,端坐于地板上对着他露出倾国倾城的笑容,恬淡端庄,沉静而美好。
一周后,在乐团团长的推荐和帮助下,杜宇辰举办了人生第一场小型音乐会。
“我的老师说,这次音乐会上有很多有名望的业界老师来旁听,如果我真的能在这次音乐会上夺得他们的瞩目,大概……就能有机会去维也纳演出了吧!”
演奏的前一天夜晚,整理着小提琴的男人声音有着无法抑制的欣喜和向往,那是他盼望了多年的,能让母亲正视自己成绩的唯一机会。
“要我帮忙吗?你还有最后一个愿望。”苏那本想这样说着,结果对上男人一贯清冷的眸子。
只是原本风轻云淡的男人此时似乎怎么也掩盖不了他的欢欣雀跃,杜宇辰抓着苏那的手深情地说道:“要是真的能通过的话,去维也纳吧,我们一起。”
那样的表情……是怎么也掩盖不了了吧。虽然……他从来都不是外露的人。苏那想着,抬头拼命向上看,防止泪水滑落。看来,那最后一个愿望,就还是等着对方说出口吧。
优雅的小提琴奏出饱含深情的旋律,恰似来自恋人的绵绵情话。在柔美的曲调中,又有一丝哀怨的情调。经过带有复杂情绪的尾声,乐曲逐渐减弱而终,仿佛温柔的情人还在喃喃私语……音乐甜蜜温馨,旋律温婉动人,让人一听倾情。
《爱的礼赞》是英国作曲家爱德华?埃尔加题赠给新婚妻子的一首小品,尽管苏那已经听过杜宇辰演奏过无数次,但是唯独这一次,在这个他曾经构筑过的梦想里,座无虚席的观众,完美无缺的演出,以及被自己的深沉而触及的灵魂……
一曲完毕,又是一曲。苏那愣住了……竟然是萨拉萨特的《吉卜赛之歌》。
杜宇辰依旧忘情地演奏着那位伟大音乐家的空灵绝响,奔放激荡的曲调,溢满绚丽斑斓的色彩,深深地触动着苏那的灵魂。心像是打着旋飞荡,高歌,狂舞,如有一双洁白翅膀,想跟随着他那拉琴的手展开双翅,在碧蓝的天空中自由飞翔。仿佛那关于爱,关于信仰的故事就沐浴在这样感人的音调中,如炽热的火焰更加缤纷绚烂,光彩照人。
在恢宏的音乐当中,苏那想起了他们的点点滴滴,杜宇辰带着她爬山,去看那日出日落;和她分享自己的每一份喜悦,每一滴汗水背后的进步;在温暖的午后他带着她坐在地板上,两人聊着天,偶尔斗斗嘴,然后听着他一遍又一遍地拉着永不厌烦的小提琴。他从不说喜欢,亦不说爱,明知道他的脾气又臭又硬,明知道在他的口中永远不会有温柔的话语,可是,她好像已经习惯了面对着他的沉默,习惯了有他的生活,放不开,也舍不下。他伸过来的手是如此温暖,他为她披上的外套是如此舒服,她很想说自己并不会冷,却贪恋着那样醉人的温度。
她承认,自己就是一个贪心的女人。
而杜宇辰,他的心到底有多深,才能容得下这样荡气回肠起伏跌宕的天籁之音和燃烧的热情?心太小,盛不下,唯有思绪翻滚,跳荡,沸腾。即是身处梦中,这辉宏的曲调也早已将魂魄吞没。
苏那从未想到,男人性格中的敏感细腻,忧郁多情,在瘦弱的身体中,却蕴藏如此浩浩荡荡的能量与气魄。镁光灯下那个骄傲冷清的男人,小提琴似乎一到了他的手里就变成了完美的天之交响,如细碎泉涌,叮叮作响。
黑暗中苏那静静地看着舞台上那个身穿黑色燕尾服享受着难得盛宴的男人,而这时杜宇辰也转过头,两人视线交融。
遇到苏那,是因为命运;走近她,是因为缘分;而爱上她,却是因为习惯。该告白吗?
告诉她,当她没有被他的冷漠吓跑,用笑容面对一切时,他就已经被她吸引?告诉她,当她却毫无企图的关心他时,他就已经被她感动?告诉她,她让他感觉到家庭的温暖,让他的心为之牵动,使他贪恋上她家庭的欢乐与温馨,与毫无保留的善良?告诉她,她是他生命中的阳光,只有她才能融化他冰冷的世界?
为了能够站在她面前,他拼命地努力追赶,想要成为出色的音乐家,想要留住她,想要拥有她,永远的拥有啊!
所以,要告白了吧……
ACT 6
苏那眨了眨眼,看见杜宇辰的嘴唇微微一张一合,他话语穿过万众瞩目的光芒之颠,穿过雷动的掌声,穿过座无虚席的赞美之声,对着隐藏在黑暗中,小小的她说道:
“苏那,帮我实现最后的愿望吧。变成人类,永远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我在等王子的亲吻
为谁心疼为谁而牺牲
法典里明明清楚记载着
你就是我的英雄却不知下文
太阳神将带走一切
只留下琴弦缭乱了所有往生
耳边突然响起她曾经歌颂过的那些亡灵序曲,她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他所有的愿望都已经实现,只是最后这个愿望……算她再是法力无边的精灵,也不能控制。
执念太过强烈,以至于她无法承受。苏那的身影渐渐在茫茫人海中消失,淡化,变得模糊不定,所有的人都还在朝拜着那个台上发光的天才音乐家,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她。
杜宇辰,你所知道的,是我们能够满足人类的三个愿望作为获得自由的报答,但你所不知道的,是神明所定下的规矩还有一条——
在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之后,我们就必须进入下一个轮回,接受新一轮的洗礼,穿越成为下一个乐器的守护神。
“太阳神将带走一切
只留下琴弦缭乱了所有往生……”
真是一位……无比残酷的神明。
杜宇辰终于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他成为了音乐界最有希望的新星,他在世界各地巡回演出,台下的观众座无虚席,他再也不用忍受那些平贫困潦倒的日子。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姓杜的年轻小伙子是个幸运儿,他有天赋,有机遇,所以才成为了这么一位出色的演奏者。
杜宇辰冷眼接受着这些虚无的赞美,不阿谀也不推拒。他开始将自己变得十分忙碌,接受那些不断来找自己谱曲、演奏、出席音乐会的人,只为了能让自己独处的时间减少,只为了……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寒夜里,蜷曲身体着坐在家门口的自己,能够等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自己曾经在那个舞台上走出的空明之音,最终却成了他这一生最后的绝响。没有了灵魂的乐器……是再也无法演奏出美妙的天籁之音。
尾声
又是一年生日,又是一阵快递的声音。
快递大叔的脸依旧露着灿烂的笑容,只是看到杜宇辰样子的时候嘴角微微扯了扯,在他签完名后飞快地逃走了,速度几乎和博尔特有得一拼。
杜宇辰苦笑,他蓬头垢面,几天没有洗澡,胡渣也根本不搭理,快餐盒饭满屋子堆起来,也不收拾收拾,脏乱得不能再乱了。谁叫……田螺姑娘已经不在了呢……
杜宇辰觉得眼中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雾,他摇摇头,打开了母亲送来的礼物。一个精巧的八音盒静静地放在那里。
他细细地转动着盒上的按钮,音乐很快就响起……伴随着音乐响起的是熟悉到几乎梦幻的声音……
“杜宇辰!拜托!我才走了多久!你你你……你不珍惜我的劳动成果。”麦浪色金发的女孩欢呼雀跃地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随即环顾了下四周,顿时扭曲了面容。
杜宇辰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一把讲她抱住,闻着她身上彷如维也纳花海的清香,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声吐出:“我在等你,等你将我重新改变。”
苏那流了下泪。还好,神明没有将她的记忆抹去;还好,她还记得他;还好,他还爱着她。
“我回来了。”苏那的吻轻轻地落在了男人的唇边。
“太阳神将带走一切
只留下琴弦缭乱了所有往生……”
“雪华之都伴随着契约之盟
余音绕梁等待她落花深沉。”
苏那在杜宇辰的怀里,轻轻的,轻轻的唱完了那首歌。
夏莫莫的黑白旅程
夜微凉
夏莫莫总是会梦见同样的景象。
梦境里天空是一片纯蓝,云层白得几乎都在静止一般,她好像一直沿着铁轨伸开双手歪歪斜斜地保持着自己的平衡,细心而专注地走着。铁轨的尽头,太阳有些昏黄,但好像不论怎样,她始终不会从那细细的轨道上摔下,而眼前的梦境似乎太过虚幻,以至于她分不清天际的尽头到底是夕阳还是落日。每每在这个时候,夏莫莫就会不知不觉地睁开双眼,抬头依旧是漆黑的天花板,窗外还有点点星光,惨白的照射进来,依旧是清冷而干燥的夜晚,偶尔还有父母熟睡时甜美的鼾声从隔壁房间里断断续续地传来,她摸了把脸,竟然全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