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笑着摇头,在她肩上拍了拍:“他看见你和雷二一起去婚纱店。”
她恍然忆起那日婚纱店外突兀的巨响,她只当是普通交通事故,并未留心,竟是……竟是绍谦?
心口微微疼痛起来,时过境迁,她却仍如身临其境一般,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他的痛。
那么久……从那个时候起,他就一直在隐瞒,独自隐藏在角落里舔舐伤口。
如果不是人来人往,她几乎就要哭出来。他为她付出了这么多,到现在,她还能做什么来补偿他呢?她唯恐是他连补偿的机会都不会给她了……
她听着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手术……手术的事定下来了么?”
她是抱着一丝希望去问的,然而当看见戴维略一沉默而后露出凝重的神色对她微微摇头时,一颗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也许你还不太了解脑部肿瘤这种病。有些虽然是恶性的,但如果位置不是太重要,完全是可以根除的,而且危险系数并不高。然而,有些良性肿瘤如果恰好压住了重要的神经和血管,那么手术起来,就算是最顶尖的医生也,也不会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将它摘除。”他顿了顿,说,“但是也不能一直这样拖下去,他现在头痛和失明都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之前还发生过一次严重的失明和晕倒,恐怕再拖下去,连四成的把握都不到了。”
戴维接着说:“颅内手术毕竟不比其他外科,即使成功率是99%,那剩下的1%所带来的后果,也不是你能想象的。”他的表情凝重,深呼吸了一口,才平稳的说下去:“我不止站在一个医者的角度,也是作为叶三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这一次手术,万一失败了会怎样……”
随着他低下去的语声,四周也像一下子安静下来一样,安静的这声音传进夏小北的耳朵里,仿佛都有嗡嗡的回音,搅乱她所有的思维。
戴维最后离开时,拍了拍她肩膀说:“我听说你们计划等叶三病好后,一起出国。如果这是你们共同的心愿,那还是趁早完成较好。我读医科大学时认识一个很著名的颅科教授,如果你们决定在美国手术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他。”
夏小北木偶一般站在原地,直到戴维走远了,仍无法动弹。为什么每一个人都是这种口气,好像在交代后事一样?什么叫趁早完成比较好?难道他们都认为绍谦活不下去了吗?可是这么些天,他一直好好的啊,他对她笑,撒娇要吃她做的菜,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就没有了呢?
她不信,但心里又没来由的升起一阵恐惧,她攥了攥冰凉的手心,飞快的朝楼上走,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脚下步子越来越快,从疾走到奔跑,最后高跟鞋在医院走廊上踩得咚咚作响,引来一路的侧目。
到绍谦病房前,她一下子拉开门,病床上的他已经睡着,背对着门一动不动,似乎睡得正香。
那一刻提在嗓子眼里的心跳终于落定,她舒了口气,刚要走过去,突然又想起什么,脸色变得煞白,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缓慢的,缓慢的,越过他的肩头,试图放在他的鼻端。
手刚刚伸到他面前,突然被他微凉的手指按住,她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的站在原地,叶绍谦却恍若不觉,转过脸来对她微笑:“你回来啦?”
她搓了搓另一只沁满冷汗的手心,勉强牵起嘴角:“嗯,刚和戴维聊了一会。”
他坐起来,似乎已没了睡意,拍了拍身侧,对她说:“你过来点坐。”
夏小北不明所以,依言靠了过去。他把手臂置在她身后,拥住她说:“小北,我想出院了。”
“啊?”她愣了愣,“可是医生说还要留院观察啊。”
他抱着她,习惯性的把下巴在她发上蹭了蹭,声音透过绵密的发渗过来:“你刚刚……是怕我死了吗?”
夏小北有一瞬间的僵硬,是被人窥破心思的尴尬。
他却笑了:“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不会这么快死的。”
她急了,用手去捂他的嘴:“说好不许再说了……”她眼睛里晶莹的雾气,眼看就要落泪,他赶忙抱住她,答应着:“对不起,我再不说了。”
又过了一会,他说:“之前戴维跟我提过了,美国那边也有很好的颅科手术专家,我打算出院以后立刻跟你到美国去,在那边动手术。”
夏小北垂下眼睫,心里是再清楚不过,他是怕自己突然就悄无声息的走了,连最后答应她的事都做不到,这才急急的要出院跟她去美国。他总是这样,记挂着答应她的每一件事,却从不在乎自己。而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变得这样患得患失,就连当初怀着夏楠孤身一人流落在美国街头时,也没有这么仓惶无措过。
不知谁说过,凌迟之所以比砍头更残暴,是因为将死未死之际,亲眼看着皮肉一点点从自己身上被剐去,那种痛苦一直伴随着深深的恐惧,折磨人的肉体同时,更是心理上的摧残,远不如砍头那一刀来得干脆利落。而眼前这样清楚的感觉到绍谦一点一点在离开她,那痛苦不啻于凌迟。
她手忙脚乱的把药瓶拿出来,说:“吃药吧,吃完躺下休息一会。一直说话也不嫌累。”
他笑着说:“我还没有病入膏肓到说话都费力气呢。”
眼看她又要皱眉,他赶紧噤了声,接过她手里大捧大捧的药片,一口吞下去。
吃了药他乖乖躺下了,夏小北坐在床边陪着他,很快他就睡着了。握着她的手入睡,他似乎十分满足,眉眼全都舒展开来。这些天他被病痛折磨,瘦了不少,本就削瘦的脸庞,颧骨更是高高凸了出来,但五官依然精致如画。
她看得出神,不知觉就有热热的液体从眼眶里溢出来,她赶忙站起身,走到窗前。想了许久,拨通电话给蓝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