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桃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听见一声刺耳的声响,像是金属撞在了一起。
好奇地探出头,林慕桃望见外面人山人海,将视线堵了严实。火光映亮了半边天,黑压压的人头在蠕动。她不由心想:夜炎枫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让人家找上门来?
这样想着,林慕桃竟然有点报复的快意,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无意中透过树枝,看见人潮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扶着树起来,一时头晕目眩,好不容易才站稳。
眼睛花了么?还是出现幻觉了?
下一秒,她就反应过来,立刻朝眼前的方向奔过去。身后传来陶渊明的叫喊:“回来,你要去送死吗?”
穿过拥挤的人墙,每一步都走的十分艰难。林慕桃却不顾一切地追过去,风声在耳边呼啸。从来没有发觉,原来短短的一段路,其实也这么远。
“快看,这女子怎么在咱们军中?”
“她是谁呀?”
林慕桃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过去的,千万双眼睛射来,带着审视的目光。她淹没在鼎沸噪音中,看着人像洪水一样退散。她眼中,闪过兵刃的寒光和朦胧的暗影,最终定格下来,那袭白衣猎猎飘扬在阵前,随风鼓动。
“夫人,快回来!”耳边似乎有人在喊,听的都不真切了。
夜冥渊猛然顿住,在这凶险的刀光剑林中,长久凝望着她。嘈嘈杂杂的叫声、闹声、喊杀声、兵器撞击的轰鸣声,像是四面八方的潮水,在这一刻沉沦陨落。
“冥渊……”林慕桃静静望着他。一片肃杀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个血染白袍的男子。
光华一寸寸在夜冥渊面孔上移动,那瞬间,林慕桃看见他身后正有一支利箭劈空射来,带着呼啸风声,贯穿了视线。
“不……”林慕桃听见自己惶恐的呼喊,已经震碎了整个夜空。她义无返顾地扑过去,箭光落下,噗嗤一声没入了后腰,晶莹的血珠激上天空,溅入夜冥渊深邃的眼底。
身边的刀剑一齐向他砍过来,他却浑然不觉,只托着怀里的女子。火光照着他的脸忽明忽暗,只有那一抹凄艳的红,泛着妖异的色泽。
夜炎枫愣在当场,手里的刀颤颤抖动,仿佛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夜子琪率先反应过来,纵身一跃,踢开了所有的兵器。哗啦啦,钢铁全都落到地上。他急忙追过去,握住林慕桃背上的箭轻轻一拔,林慕桃便软瘫了下去。
林慕桃双手捂住自己的肚子,痛苦地扭曲痉挛。她感觉小腹骤然传来一阵绞痛,一脉细血蜿蜒流出,沿着两腿扩散开来。夜冥渊紧紧搂着她,察觉到她的身躯在颤抖,不断有血渗到他手上。
潮湿的温热。他的心跳陡然漏了一下,怔了怔,才敢去看她裙上的殷红。
“你怎么这么傻?”夜冥渊张了张嘴,喉头都已哽住,发不出半个字来。林慕桃握住他染血的手,喘息着说:“你没事……就好了。”
半晌之后,夜炎枫才失控地扑上来,高声叫着;“让我过去,滚开!”他手下的侍卫拼命阻拦,任他嘶吼发狂也不肯松手。夜子琪抬起微红的双眼,提刀抵住他胸口,大声喝道:“你害娘亲还不够惨?她要有个闪失,我第一个让你抵命!”
夜冥渊板着脸孔,将她一把抱起来,回身对夜炎枫说:“你记好,不管这箭是谁放的,这笔帐我迟早要讨回来。”说完,夜冥渊深深看了他一眼,翻身跨马,扬鞭在马臀上狠狠一抽,带着数千骑兵风驰而去。夜炎枫淹没在奔腾的洪流中,等待骑尘散尽,依然呆呆地站在原地。
“是谁放的箭?站出来!”他怒吼。
许久安静的没有回应,躲在树后的孙大藏起弓,对身边卢恩叹息道:“好险……”然而他们都没有察觉到,背后还有一双犀利如鹰的眼睛。
夜色笼罩在水面上,映照着半江瑟瑟月影。孤鹤“嘎”一声飞过,振翅疏散着双翼。烟笼寒水,月笼纱,这样凄凉的夏夜,悄然隐没于一片沉寂中。
画舫雅间里,林慕桃躺在塌上,紧抿着双唇,煞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夜子琪替她把了脉,然后合上纱帐,安静地退了出去。
外间窗边立着一个秀挺的侧影,衣袖亭亭临风。听见动静,夜冥渊略转了转头,低声问:“她怎么样了?”
夜子琪无力地摇头,说:“娘亲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但现在……胎气已经散了。”
医官们擦了把汗,都不安地观察着夜冥渊的表情,但他反倒波澜不惊,脸上是一贯的苍白,没有任何情绪掠过的痕迹。
夜子琪却看见他的手,不经意地抖了下,悄然握紧了五指。
“娘亲原本身子就虚弱,脉象紊乱,胎位也不正。期间又受了些刺激,加上那一箭,才导致滑胎,孩子是保不住了。”夜子琪缄默良久,才宣布出结果。
夜冥渊举着手里的白瓷茶杯,缓缓转动,像是很有兴致地审视着。突然只听一声闷响,那杯子已经被他生生捏碎,白瓷碎片混杂着茶水在手心里迸裂,鲜血顺着手腕淌了下来。
“啊!”侍女们吓的失声尖叫,夜子琪一惊之下也倒退两步,随即镇定下来,平静地命令医官把纱布拿来。夜冥渊漠然注视着给他包扎的人,那医官吓得手指颤抖,许久都弄不好,他们怕他,就像看见一柄杀人的剑,即便不指向脸,也够心惊胆战。
“你们下去吧。”夜子琪吩咐了句,亲自接过纱布替他包扎。伤口割的很深,贯穿了整个手掌,血稍稍止住,还是不停的往外渗,顷刻间就把棉布沾湿了。
“子琪。”夜冥渊蓦然开口问,“其实你也喜欢你娘亲,对吗?你恨我,对吗?”
夜子琪微微一震,还是把布巾浸到水盆里,淡薄的血色迅速氲开。拧干布,夜子琪低声笑道:“恨你?我想娘亲现在更有资格。我曾经以为,有你在娘亲身边,就再也不用担心了。可是现在想想,原来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