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听不清她们又说了些什么,宝玉心头如受重击,疼痛难忍,闪身离开,踉踉跄跄的向花园子门口疾步而去。脑子里,耳朵边隆隆响作一团,一会儿是宝姐姐端庄贤良的模样在自己面前关心黛玉的言语,一会儿是黛玉铁槛寺质问之声,一会儿是丫头下人嚼舌根说黛玉白吃白住,一会儿是老祖宗极力澄清做妾之事只是误会……百余声音交缠在一起直叫他头疼欲裂,只得跪在地上用手紧紧抱住头……心疼啊,疼的无法形容,林妹妹自幼便与北静王爷定亲了,林妹妹的嫁妆被府里用尽,林妹妹反抗做妾被关在铁槛寺……乱哄哄的让他忍不住大声叫着,直将林子里闲聊的两人惊出呆在那里,猛然清醒见左右无人,赶忙匆匆逃走。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忽然,清晰的吟诵在心中响起,一举驱散了那些杂七杂八的噪音。
“林妹妹……”宝玉痛哭着无力喊道:“林妹妹,我明白了!林妹妹……”那些表面的华丽,那些长辈说于人前有关疼爱她的言语,原来掩盖着的却是如此残忍的真相!自己枉活于世间,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些阴暗的事实……林妹妹敢以命反抗做妾,自己却连大姐姐的指婚手谕亦不敢反抗!真真是羞愧的无地自容……
伴鹤与锄药闻声赶来,看见的便是俯在地上痛哭不已的宝二爷,当即吓的麻了手脚,脚一软跪在宝玉面前,陪着爷一同哭泣……
眼瞅着快到了晌午,宝玉却还是没有回来,紫鹃不禁焦急难耐。刚刚把宝玉房中林家的东西都挑了出来送到了贾母那里,回来只听得锄药禀告,宝二爷带着伴鹤一人出府闲逛去了,却不想这般久还未归,只站立不安,翘首以待。
眼瞅着天色才已见暗,宝玉喝的醉醺醺,摇摇晃晃的被伴鹤扶了回来,唬的一院子丫头慌得不行,打扇的打扇,捧醒酒汤的捧醒酒汤,紫鹃坐在床边帮他解开衣裳扣子。
自打宝玉收了紫鹃,因爱屋及乌,对她十分关爱,袭人便再也没有机会爬上二爷的床,不由得心中愤愤不平,只扭在外间床上躺着置气,并不搭理。
“林妹妹……林妹妹……”宝玉醉的七荤八素,却也念念不忘黛玉,白日里本是一时心急欲到铁槛寺去看黛玉,不想伴鹤却只告诉他林姑娘已经被王爷接到了王府里。欲找上门去,却只觉得自己无脸再见黛玉,郁闷间坐进了北静王府附近的一家小酒馆。
酒馆里议论的最多的便是昨日贾家之事,宝玉一五一十的听了个透彻,当听到林妹妹被关在铁槛寺吃糙饭,喝白汤,还要半夜挖墙逃生时,也顾不得是在外面,登时痛哭不止,惹来诧异的眼光。既哭自己的无能,更哭妹妹的遭遇。伴鹤生怕被人认出,赶紧要了一桌子酒菜给主子压压。只这酒越喝越多,一直喝到日落西山……
“宝玉……”紫鹃心头一酸,无声的落泪。他心心念念的,终究是林姑娘,收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安慰而已。
“紫鹃……你……怎么在这里?”宝玉被几个丫头一阵醒酒折腾半日,总算是有了意识。
“二爷,我还能在哪里?”紫鹃以为宝玉喝晕了头,赶紧端上碗蜜水:“二爷快点喝了吧,怎么好好的喝了这……”
“啪!”紫鹃话还没说完,手中的碗已经被宝玉一把打翻在地。只见他挣扎着坐起来把紫鹃往外推:“妹妹病了,你为何不去服侍她,反倒坐在这里闲说话!快去快去!若是妹妹身子不好,我可头一个不饶你!”
“二爷!”紫鹃无奈的将宝玉的手放好:“紫鹃已经是二爷的人了,缘何还能去服侍林姑娘?”
“我的人……”宝玉眼神呆滞,反复念叨着:“我的人……”
“二爷快点歇下吧,再闹得怕是明日里要喊头疼!”紫鹃扶他躺下,又帮他盖好被子,“除了林妹妹,我谁都不要……”宝玉恍惚间一句轻言,却使得她心中“咯噔”一下!终究纸是包不住火的,万一有一天二爷知道了……
自打这日起,宝玉整日里与贾琏等人厮混在一起,流连于花街柳巷之中,常常喝的烂醉如泥,回到了府里倒头便睡,包括紫鹃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得近身,否则就要大发脾气,那便是后话了……
平稳过了几日,太后忽然宣召黛玉入宫,水溶收到消息只冷冷一笑,二话不说,只陪着黛玉同去。
慈宁宫,宫如其名,看上去华丽却不浮躁,在这红墙碧瓦的殿宇中显得沉稳大气却不失风度。太后端坐正中,笑呵呵的拉着黛玉的手问长问短,忽然的亲热只让人觉得不大寻常。
“瞧这溶小子,哀家不过是请林姑娘过来说说体己话罢了,竟也巴巴的跑来!”太后说笑间用帕子掩嘴轻笑,手上的大猫眼戒指灼灼的放着光。
“皇伯母笑话了,水溶只是借机会一同来给皇伯母请安罢了!”水溶亦是笑道:“却不知皇伯母召唤玉儿前来,有何吩咐?”
“看看溶儿这心急!”太后道:“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件,听皇儿说,溶小子你一直在物色风水地为林姑娘建宅?”
“的确,看了几处皆不是很满意!”水溶点点头:“却也不急,慢慢来就是!”
“如此!哀家可是有个好地方,不知道林姑娘可愿意?”直直的看着黛玉,只希望她当即点头才好。
“林家一切事项,如今黛玉皆托付溶哥哥做主,姑娘家的很不必留意这些。”黛玉举止有度,巧言化解了太后隐含的逼问。本来就是,什么都没说就让人家答应,谁知道答应的是什么。
“皇伯母,玉儿是女孩子家,哪里懂得这些,若是有好地方,水溶也要亲自去看一眼才能确定!”水溶不以为意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