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妙笔生花,赞美起张爱玲就是锦上添花花开万千。他曾经写过一封信给张爱玲的密友炎樱:“爱玲是美貌佳人红灯坐,而你如映在她窗纸上的梅花,我今惟托梅花以陈辞。佛经里有阿修罗,采天下花,于海酿酒不成。我有时亦如此惊怅自失。又《聊斋》里香玉泫然曰:‘昔,妾花之神,故凝;今,妾花之鬼,故散也。君日以一杯水溉其根株,妾当得活。明年此时报君恩。’年来我变得不像往常,亦惟冀爱玲以一杯水溉其根株耳,然又如何可言耶?”炎樱没理他,张爱玲也没有理他,他怅然若失。
胡兰成赞美张爱玲从来不遗笔墨:“三国东吴最繁华,刘备到孙夫人房间竟然胆怯,张爱玲房里亦像这样有兵气。”“后来观世音菩萨用荷叶与藕做成他的肢体,张爱玲亦是这样的莲花身。”“爱玲极艳,她却又壮阔,寻常都有石破天惊。”“爱玲是民国世界临水照花人。”后来他在《评张爱玲》中说:“张爱玲先生的散文与小说,如果拿颜色来比方,则其明亮的一面是银紫色,其阴暗的一面是月下的青灰色。是这样一种青春的美,读她的作品,如同在一架钢琴上行走,每一步都发出音乐。但她创造了生之和谐,而仍然不能满足于这和谐。她的心喜悦而烦恼,仿佛是一只鸽子时时要想冲破这美丽的山川,飞到无际的天空,那辽远的、辽远的去处,或者坠落到海水的极深去处,而在那里诉说她的秘密。她所寻觅的是,在世界上有一点顶红顶红的红色,或者是一点顶黑顶黑的黑色,作为她的皈依。”“但她和苏格拉底、卢梭他们都不同。纪元前四世纪的希腊只是在解体中,后面并没有新的时代,苏格拉底的理性没有现实的东西可以依附,随后是被吸收到基督教里去了。尼罗时代的罗马也是有没落而无新生,如显克微支的《往何处去》里所写的,人们倦怠于生活,盛行了讽刺,但终因时代没有前景,所以讽刺也渐渐稀薄,成为无害的惊句,过后是无结果地消失了。一个时代的没落之后倘使随来的是空虚,是开不出文学的花来的。”“鲁迅之后有她。她是个伟大的寻求者。和鲁迅不同的地方是,鲁迅经过几十年来的几次革命和反动,他的寻求是战场上受伤的斗士的凄厉的呼唤。张爱玲则是一株新生的苗,寻求着阳光与空气,看来似乎是稚弱的,但因为没受过摧残,所以没一点病态,在长长的严冬之后,春天的消息在萌动,这新鲜的苗带给了人间以健康与明朗的、不可摧毁的生命力。”“鲁迅是尖锐地面对着政治的,所以讽刺、谴责。张爱玲不这样,到了她手上,文学从政治走回人间,因而也成为更亲切的。时代在解体,她寻求的是自由、真实而安稳的人生。她是个人主义的,苏格拉底的个人主义是无依靠的,卢梭的个人主义是跋扈的,鲁迅的个人主义是凄厉的,而她的个人主义则是柔和、明净的。至此忽然记起了郭沫若的《女神》里的‘不周山’,黄帝与共工大杀一通之后,战场上变得静寂了,这时来了一群女神,以她们的抚爱使宇宙重新柔和,她就是这样,是人的发现与物的发现者。”
胡兰成这篇文章在《杂志》月刊发表后,引起一片哗然,把张爱玲与鲁迅、卢梭、苏格拉底相提并论,不被人痛骂才怪。但是胡兰成我行我素,又写了一篇《谈谈苏青》,那时候苏青的小说正在大红大紫,胡兰成说:“她的出身有底子,所以她的才气使她冒险,那冒险也是一种正常的冒险。并且因为她的出身的底子不是上海滩上阔人公馆的小姐,所以她的人生态度比较严肃;也不是清末仕宦之家的小姐,所以比较明朗。”“苏青不甘寂寞,所以总是和三朋四友在一起。可是她不喜欢和比她有更高的灵魂的人来往,因为她没有把自己放在被威胁的地位的习惯。她是一匹不羁之马,但不是天空的鹰或沙漠上的狮。她怕荒凉。她怕深的大的撼动。也不喜欢和比她知识更低的人来往,因为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要领导别人或替人类赎罪的念头。也不喜欢和娘儿们来往,因为不惯琐琐碎碎。”虽然文字上没有评张爱玲的多,但是也把苏青拔高到比周作人还胜一筹的地步。虽然有点不着要领,但是夹在当时红透上海滩的两个才女中间,他确实颇为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