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说苏青是“乱世里的盛世人”,她就是这样的人,从不会悲悲切切自怨自艾,靠着手中一支笔在沦陷的上海滩上活下去,还要活得活色生香。她不是一个人,她后面有一窝小孩子,仅仅靠一支笔还不行,还要靠着男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性别在这里就是差别,也就是命中注定,她要遇上陈公博这样的男人。
一九四二年十月,离婚后的苏青在《古今》杂志上发表一篇《论离婚》,说男子即使有了外遇也不会轻易离婚,可以在外边养外室、喝花酒,却一般不会和自家老婆提及离婚。因为即使老婆已为糟糠,毕竟服侍自己一场,再不济也可管家带孩子,且有能力和财力拈花惹草的一般名门望族,休妻也始终是件不名誉的事情。
这一番替男人着想的换位思考让一个男人看得十分舒坦,这个男人就是当时的上海市长陈公博。他认为苏青写到他心坎上了,他可能有过很多次这样的经历吧,所以他马上把苏青引为知己——这样老辣、体贴还会写作的女人,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红颜知己,找这样的女人是最保险的。他坐不住了,找到《古今》杂志社的老板、交通次长朱朴,对苏青大加赞赏。苏青说话从来不会绕弯子,单刀直入,说出来婚姻的实质与真相,其实很多人都说过,但是可能说得过于含蓄。苏青说得率真,说到点子上,又有切肤之痛,对深陷婚姻围城的男女来说,想不说好都难。朱朴马上把这个消息反馈给苏青,让她写篇文章来奉承陈公博。苏青正愁着下一步不知该走向何处,能与大市长搭上关系,自然求之不得,马上写了一篇《古今的印象》,发表在《古今》周年纪念号上。苏青这样来形容她对陈市长的观感:从最开始在路上看到陈公博的照片,只有敬畏之心,“我们之间原有很厚的隔膜”,读了他的文章,“隔膜薄了好些”,读完他的文章,“我的观念完全改变了”,直至最后连“我对他的照片都换了印象”。女人的崇拜之情跃然纸上,更何况是才女,也是美女。人到中年的陈公博按捺不住,哪个男人不需要被崇拜,不喜欢被吹捧呢?陈公博从周佛海夫人杨淑慧那里得知苏青急需要找一份工作,便心领神会,提笔给苏青写了一封信:
和仪先生:
昨晤周夫人,知先生急于谋一份工作,我想请你做市府专员。我想你以专员的名义,替我整理文件,甚至就做这种工作,不居什么名也行。但有一件事——不是条件,请你注意,最要紧的是秘密。因为政治上的奇怪事太多,有些是可以立即办的,有些事是明知而不能办的,有些是可以等机会才可以办的,因此秘密是政府内为要的问题,请你考虑。如果可以干,请答复我。不愿干就做专员而派至各科或各处室办事罢。至于薪酬,千元大概可以办到。
著安!
陈公博启
苏青也没有什么犹豫,欣然接受了这一切,那天她特地模仿张爱玲做了身宝蓝色旗袍来见陈公博。她直接闯进陈公博办公室,卫兵想拦住她,她轻轻推了他一下,说:“陈市长约我来的。”卫兵马上退到一边。陈公博办公室的门开着,苏青没有直接进去,她看到陈公博埋头公文,就站在门口用手敲敲门。陈公博抬头看到她,露出开心的微笑。
苏青从此就在市政府上班,她在陈公博办公室帮他整理文件。她自然是保守秘密,说好是市府专员,但是她却成了陈公博的私人贴身秘书,常常跟随着陈公博来往于京沪之间。白天帮他处理文件,夜晚便同床共榻。这样的生活过了一段时间,某天突然收到一封密信,一位好心人提醒苏青,这样的生活对她来说太危险,提防有人暗中下毒手。苏青看了信非常害怕,但是她不敢对陈公博说。背靠这棵大树,她又不舍得放弃,便对陈公博提议,还是让她做市府专员最好,陈公博满足了她的要求。
但是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小报上说她是陈公博的“露水妃子”,说得太难听,苏青想不在乎都很难,到处有人指着她窃窃私语。她无法再忍受下去,只好辞职。但是陈公博仍旧给她发一份薪水,苏青也不客气,照单全收。实际上她也客气不了,那么多张嘴向她要饭吃,她实在没办法。她和陈公博在一起有“天涯沦落人”之感:陈公博虽身居高位,但他也知道朝不保夕,转眼之间,眼前的一切将不复存在。而苏青给予他女性的温柔与抚慰,他同情她的经历,全面安排她的生活。她也体贴他,理解他,这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同居关系,最后成为苏青一生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