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西周早期，鼎作为礼器中最重要的器物，主要用于祭祀天地祖宗，据古书记载，这个时期，天子用九鼎，诸侯七鼎，大夫五鼎，元士三鼎。到了春秋战国时，这种森严的等级制改变了，不仅周天子用九鼎，诸侯也可用九鼎，而卿大夫用五鼎，士既有用三鼎，也有用一鼎的，这就是孔子说的礼毁乐崩。”说到这里，秦老笑眯眯地说你们大概还记得有个‘问鼎’的故事吧？”好几个人都答道：“知道，不就是所谓问鼎中原吗？”秦老说对，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战囯时期，当时楚国与晋国争霸，先后伐陈、蔡、郑、宋等国，然后又陈兵于东周国都洛阳边境。面对这种形势，周天子派大夫王孙满去犒军。楚王居心叵测地问起了周朝宝物九鼎的轻重，王孙满在讲了九鼎的历史后，义正辞严地说，周国虽然衰落了，但天命未改，鼎的轻重臣子们不可以乱问。在当时，九鼎是王权的象征，占有它就表示拥有了王权，失去它则表示失去了王权。对于陶鼎而言，在青铜器前就已出现了，并伴随着社会的发展，一直到汉魏时期都有遗存，只不过在形体纹饰上有所变化。”他指了指柜台上那只陶鼎，说这是典型的春秋鼎，与当时青铜鼎的形制纹饰完全一样。你看这兽头短柱足，还有腹部的弧线以及半圆盖都是春秋鼎的特征。”“秦老，你说这青铜鼎值多少钱呀？”不知什么时候，店里进来一位少妇，微微发胖的脸上洋溢着一股勃勃的朝气，一对大眼睛，水灵灵的像一弘碧水，沁人心脾，窈窕婀娜的身段在白底蓝花紧身连衣裙下面凸凹毕现，特别是那对高高挺起的乳房，不甘心地被罩在了裙子下面，好像随时都可能跳出来。一种无法掩盖的青春气息，令人望之评然心动。
秦教授认识她，她叫娟子，同侄儿秦志勇是同学，在隔壁同丈夫大牛开了个古玩店，叫“珍宝阁”。他见娟子这样提问，便说：“市场价格嘛我不太了解，只知道今年春天佳士德拍卖行在香港进行了一次大拍，一件口径一尺二寸的西周柱足环带纹圆鼎，成交价为一千八百万美元，合人民币一亿五千万元。至于像司母戊那样的方鼎，就成了不可言价的无价宝了。”看着人们惊诧的眼神，秦教授不无感慨地说：
“我们的民族，确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不仅有举世皆知的四大发明，为人类的发展和进步作出了不朽的贡献，更重要的是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我们的祖先创造了富有民族特色的灿烂文化，像青铜艺术，铁的使用，陶瓷艺术，还有秦砖汉瓦及唐宋元明清的古建筑，都是世界艺术史上的奇葩，这都是我们应当珍重和珍惜的呀。可叹的是，有些败家子居然偷掘祖先遗存，用低廉的价格出售给境外的不法商人，真是丧尽了国格、人格哪！”听到这里，娟子插嘴说秦教授，你说这古董藏在地里，只有慢慢损坏，而卖出去却能挣个好价钱。据说西安秦始皇兵马俑每只标价一亿元，政府为什么不把它卖一部分出去，也好把这钱用来搞经济呀。现在下岗的人这么多，难道不可以用这些钱扶持工厂的生产吗？”听这话，秦教授知道娟子已不是五年前那个不谙世故的黄毛丫头，她身上少了淸纯，多了世故，美艳依旧，内心已非。秦教授正准备详细解说一番，就听到门外有一个人高喉大嗓地喊：“娟子，你死哪去了。老子给你买了饭，你吃不吃呀。”听到喊声，娟子忙转身走出去，就见自己店门口，大牛臂弯里夹几张报纸，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放了几只白色的纸盒，显然装了饭菜。他此刻怒气冲冲，正站在那里破口大骂。
大牛也不是几年前的大牛了，他方正的脸白里透着红；穿着一身进口西装，却不系领带，外衣和内衣的扣子半数未扣，露出胸前稀疏的黑毛和挂在脖子上那条粗大的项链，左手戴两只珀金戒指，硕大的红宝石在太阳光下熠熠生光。看装束，一如几年前那位珠光宝气，让人生羡的金先生，只是块头忒大，头上却成了寸头，人虽然粗鲁，却显得蛮英俊。
面对大牛的责骂，娟子像办了错事的孩子，快步出去给大牛开门。他们进屋后，娟子低声讲了句什么，就听大牛的吼声从屋子里飞出来：“他妈的，老子就知道你放不下那个老小子……”这时，就听“砰”的一声门响，珍宝阁的吵声变成了难以听清楚的低语，不一会儿也就完全没有了声息，显然是那位莽大汉被征服了。而经过大牛一搅和，茹古轩里秦老的话头也中断了，人们怏怏地离开了茹古轩。
8听众既已散尽，秦教授同徐局长却都没有走的意思，他们的谈话却开了另一个头。
“秦老，我是固县人，与你是老乡，人们说老乡三分亲，这大概不假。前些天我在档案里见到你给省里打的报告，上面有领导的批示，说是资金不足，无法进行这项工作。我原来在咱县搞公安，也接触过一些盗卖古文物的案子。我想知道，你说的宰相垴狐突墓究竟是咋回事？你为什么对开掘这一带的古墓这么热情呢？另外你对咱省的文物工作有何建议，也可一块儿讲讲。”这实在是秦教授放不下的一块心病。几年来，他为了这个项目不仅找过局领导、省领导，也找过国家文物局，但得到的答复却是资金紧缺，根本无人再过问。
现在这位上任不久的文物局局长居然亲自登门了解情况，向他说了这么多关切的话，这怎能不令这位久已休闲在家，却又壮志未酬，雄心不老的秦教授激动难已呢。面对这位可敬的领导，秦教授藏在心底的话如同决堤的江水，一泻而出：
“咱先说狐突墓吧。”秦教授抽了口烟，说这要先从狐突这个人说起。狐突是晋国的上大夫，因妹妹的缘故，晋人称之国舅。狐突对晋国可谓忠心耿耿，但在那个礼毁乐崩的春秋时期，晋国内部领导权之争可谓如火如荼。在晋国几位世子的争斗中，狐突站到了晋国公子重耳一边，并让两个儿子狐毛、狐偃跟重耳外出逃难。后来晋怀公掌了权，为了削弱重耳的势力，就下令让朝中大臣对跟随重耳出逃的子弟亲朋进行规劝，让他们回来。晋怀公还派人把已经退休在家的狐突召回朝廷，逼迫他写信让狐毛狐偃回来，狐突不答应，晋公就下令处死狐突，并暴尸街头。后来晋公子重耳做了晋公，就是春秋五霸中的晋文公。他十分感激狐突，下令以上大夫之礼把他葬在晋阳之马鞍山，并立庙祭祀。此后，人们便把马鞍山称作狐突山。
据考证，狐突的葬礼十分隆重，不仅晋文公亲自书题，并在墓地搞了八座疑冢。而宰相垴村发现的墓中题词为篆文‘食天之禄，泽被后世’，落款为晋文公二年，以之推断，应该就是八座疑冢中的一座。”徐局长问你考虑这个墓中会有些什么遗葬？”秦教授想：看来领导们的思路也不能摆脱世俗的观点，他在接触领导时，尤其是那些不通行的领导，总听到类似的问语：墓里究竟有些什么？值多少钱？对此，秦教授总是回答：无价之宝。于是问话的人不满意，怒气冲冲地说天安门的灯笼都有了价，你说的那个什么文物还能没有价，真无聊。”此刻，他听到徐局长的问语，又联想到刚才娟子的问题，立刻像佛菩萨在菩提树下顿悟佛理真义般大彻大悟了。
“你说随葬品吧？”教授问。
“是。”徐局长答。
“按当时上大夫的地位即是后来的宰相，《左传》上记载：天子九鼎，诸侯七鼎，大夫五鼎，元士三鼎。狐突生存的年代在礼毁乐崩的春秋时期，当时，不仅周天子用九鼎，列国诸侯也可用九鼎，称之为太牢，卿大夫用五鼎，称之为少牢，结合全国各地墓葬情况，估计有大小圆鼎五个，方鼎至少两个。还有簋、爵、觚等，大概一个大夫以上阶层的墓，按伦敦拍卖市场近年的拍卖价估计，约在2—3亿元人民币，髙的可达十亿甚至几十个亿。像湖北随县的曾侯乙墓和河南安阳殷墟妇好墓，其中的墓葬，有些甚至是无法用价格来表示的。如曾侯乙墓出土的编钟共六十五件，分三层八组，其中最大的一件南钟通髙153厘米，重二百余公斤。全部编钟铭文错金，计两千八百多字。以国内黑市价，每字一万，就值两千八百万，如在香港则应为两亿八千万，在伦敦拍卖价应在三十亿左右。”很明显，秦教授的估价显然言过其实。
“真的？”徐局长听得伸出了舌头，他问那在龙城有什么发现？像这般价值或者比这价值更髙的有没有？”“嗨！”秦教授微微一笑：“说起来就没法讲罗，像咱们龙城是华夏文化的发源地，不仅地面建筑丰富，就是古墓藏也十分惊人。而且，据我的推测，宰相垴的地理环境特殊，与古代堪舆学上的龙穴有相同之处，很可能发现大量有较多珍贵藏品的墓藏。像在固县出土的一件汉代金觚，高十点四厘米，重八百九十七克，满刻蕉叶饕餮纹。像这件金觚的价值绝不在曾侯乙墓编钟之下，是省研究所珍藏品中较珍贵的一件。另外，据考证，这个金觚为一对中的一个，是汉代王莽时期的作品。它的意义不仅在于整个器物全用黄金打造，更在于它精细的雕工，绝非民间艺人的手笔。”“什么叫金觚？它用来做什么的？”徐局长问。
“觚是古人的一种饮酒器，它在古代的真实名字，至今无法知道，只是考古家根据清代瓷器形制的名称叫起来的。至于它的形状吗，就像这只瓷器，只是比它小罢了。”秦教授用手指了指茹古轩古董架上的一件瓷器。
徐局长顺着秦教授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一个花瓶样的东西，口子敞开像一朵盛开的喇叭花，下面细细的，到中间鼓起来，然后再凹下去，到下面则是微微外撇的底足，看上去确实漂亮。
徐局长问这古玩收藏中，哪一种较高档呢？”秦教授说这要根据各人的喜好走。不过郑逸梅老先生有个观点很能启发人，他把玉瓷比作美人，书画比作雅士，而把古青铜器比作正人君子，认为青铜器可以去除人们伪劣浮华的毛病，端正人的品行。”“噢！”徐局长点点头，说秦老，您能否对我省文物行业的管理提点意见呢？”秦老谦恭地说这个恐怕说不好。不过，就我这几年的经验和对目前文物市场现状的认识，我认为有三个方面的事应当做好。”在徐局长的恳求下，秦教授又打开话匣子。
“几千年来，我们的文化植根于一种落后的农耕经济的土壤，她映现的是一种‘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的思想和观念。因而，在我们的管理中，行业与行业，部门与部门之间各自为阵，缺乏一种统筹全局互相协作的精神，这是造成我们管理不力，效率低下的一个主要历史原因。像目前的文物市场就存在着这样多种情况，管理混乱，有令不行，有禁不止的现象十分突出。有的地方盗掘成风，有些公安与黑恶势力相勾结，充当保护伞，破坏了许多有价值的古墓藏，从中获取髙额利润。对此，作为文物主管的文物局，却疏于管理，打击不力，任其发展。有的文物市场竟成了盗墓者非法交易的场所，使许多国宝廉价流向市场，流向国外。当然，这也不是一个文物局的问题，其中有公安、有海关的一些腐化分子在幕后放行，暗通款曲。因此，尽快与公检法联起手来，及时对古墓盗掘进行查处和打击，严肃处理涉案人员，这是十分必要的。”看着慷慨激昂的秦教授，徐局长的脸微微一红，但秦教授没有在意，滔滔不绝地继续讲了下去。
“文物在另一种意义上也是一种有价值的商品。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在文物交易中暴富，多少人在一次交易后成为亿万富翁，这早已成为世人的共识。尤其在今天，‘盛世兴收藏’，已在各个大中城市成为一种时尚，据估计，全国从事收藏和进行文物交易的人约在八九千万人，这在一方面激活了文物交易市场，另一方面也刺激了盗墓者的疯狂，使盗墓之风愈演愈烈。我认为，这第二个问题应该是对全省的文物进行认真的清理分类，将文物分为几类，把一些重复的、研究价值不大的文物，有组织地投放市场，组织世界性的国际大拍卖，以满足收藏者的需要，同时还可增加财政收入，向全世界昭示我们民族的灿烂文化。另一方面，要重视对古文物的研究，进行全国性的文物和文化交流，以此来宣传和普及文物知识，弘扬民族精神，促进我国文物事业的发展。这个想法太大胆，现在恐怕不被人接受。其实，文物和文化一样，并不是一个民族所独有的，只有在各民族的交流和交往中才能充分体现它的价值。我想，通过规范拍卖市场，公开对国藏和私人收藏的古玩文物进行拍卖，国家文物部门可卖出，也可买进，如此一来，这潭死水就会流动起来。这是振兴文物行业的惟一措施。应当看到，由于资金紧，大量的古墓藏无法挖掘，给盗墓者留下了可乘之机；而挖掘出的文物又因为资金问题，得不到有效保护。有的主管部门将文物乱堆乱放，再加上保管不力，设施不具备，致使许多文物严重锈蚀，成了一堆垃圾，谁能说这不是一种犯罪呢？要知道，这些损坏的文物，在国际市场拍卖，都是令人咋舌的天价呀。”秦教授越讲越激动。
“这第三个问题应该是尽快建立一个规范化的古玩市场，规范人们的交易行为。这是文物交易的另一种方式。建立一个规范化的古玩市场，应把搞好交易服务放在首位，譬如说古玩交易的咨询，帮助有志于收藏的人们分辨真假，进行价格评定，防止一些初涉古玩行业的人们受骗上当。其次对古玩交易进行监督，禁止盗掘文物在古玩市场进行交易。三是要把古玩市场作为一个旅游景点，既有特色，又能吸引人。”讲到这里，秦教授顿了顿，接着说：
“这三个问题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要做好文物管理工作，讲句时髦话，就要进行综合治理，打、放结合，才能收到很好的效田，，“好！好！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秦教授话音刚落，老郑马上站起来，拍着手说老秦呀，你真是宝刀未老，一语中徐局长也说：“秦老的话确实让人受教育，受感动，特别是您的这些见地，听了真让人有茅塞顿开的感觉。看来，振兴文物市场有望呀！”商店外面的古玩市场，此刻人涌如潮，虽已过午饭时间，但人们的热情依然不减；在其他人看来，真不知道，这些破旧的物件何以会诱发出人们如此这般的热能和激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