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ery Organism Is a Hack
每个生物都是黑客
技术哺育黑客[给“黑客”加脚注。此处“黑客”原文为“hack”。黑客在文中的意思是擅用技巧打破规则的人(生物)。这与国内主流对黑客的定义(恶意侵入或破坏计算机网络的人员)不同。],黑客们耍一些聪明的小手段在规则里作弊。更重要的是,生命过程也哺育黑客,所有的生物为了生存都会作弊。生命给了我们这样的启示:对于我们关注的每一条技术规则,我们都能找到另外一个技术来破解它。
一个大型媒体公司每年会发布最新的版权保护方案,并且宣称它不可破解,这几乎已经成了年度仪式,但不消几个小时,某个遥远国度的黑客就会将它破解。不管这个新的保护方案有多少像双向翻转(double flip)、12进度(12-guage)、数据流调节器(flow bit z modulator)这样先进的技术,黑客们总会玩转这个系统并且设计出精巧的对策,让这个版权保护方案中的种种创新毫无作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破解会蔓延开来,而公司却束手无策。一个高中生只要能去网吧上网,他就可以下载到免费软件来绕过这个新的保护措施。接着第二年,这个焦头烂额的行业又会推出另一个崭新的先进方案来对抗这些不劳而获的家伙。不过这些寄生虫会再次展现出相同的智慧来进行回击。这是创新和反创新、黑客和反黑客、作弊与反作弊的军备竞赛。
这种技术军备竞赛非常普遍。从花费的能量上来说,偷东西总比把自己的东西保护起来要简单,不论是在自然环境还是技术元素当中都是如此。有公共资源的地方,总会有人试图去偷窃。例如计算机的处理能力是一种宝贵的资源,它也是可以被窃取的。计算机病毒就是被设计出来做这件事情。为了与它抗衡,杀毒行业应运而生,并且已经拥有每年几十亿美元的规模。每年这个行业有巨大投入,病毒的确因之变少,但却不会彻底消失,它们只是在这个持续的黑客和反黑客的较量中被暂时阻拦。
军备竞赛就像乒乓球般你来我往并且逐步升级,远如生命与地球环境的共同演化,近如计算机这类技术的发展历程,都可以从中看到这一模式。最早的电脑病毒是通过软盘从一台电脑传到另一台电脑的,它会感染电脑的操作系统。因为很容易被锁定,系统就可以被保护起来防止之后的感染。针对这样的装备升级,病毒的作者让病毒附着在操作系统之外的应用程序上,比如文字处理程序或者电子表格程序。一旦打开了被感染的文件,程序的“宏指令”就会运行病毒的代码。抵御方法是,测量某个应用程序官方文件的大小,如果大小不符,就删除这一程序,因为一旦病毒附加到应用程序文件上面,应用程序的文件就会变大。黑客的应对之策则是把应用程序里一些不重要的代码删去,长度正好与病毒代码的长度相同,这样病毒代码附加上去之后,应用程序仍然会保持原来的大小,用这样的方法潜伏在电脑里。
对于这一招的反击是监看程序的代码,看它是不是曾经被更改过。反击的反击则是把病毒附在电子邮件的文件里面,这样的话它就不是真正存在于操作系统当中。受病毒感染的电子邮件一旦被打开,病毒就会向通讯录里面几百条邮件地址发送自己的副本,开始一场病毒大传染。反击的反击的反击是一台电脑上的杀毒软件会连接到杀毒软件公司的中枢,通过这个中枢通知其他电脑:有一种特定的病毒会产生感染,应该立即删除它。
黑客和反黑客模式适用于所有与资源相关的技术。军备竞赛催生了一种华丽的复杂性,这也成为现代技术的标志。这种复杂性像滚雪球那样越滚越大,所以我们的设备难以使用、难以排除错误、难以视觉化、难以调适、难以彻底了解。它们盘旋上升的生命周期是与寄生虫共同演化的结果。
我们会在许多领域看到这样的模式,这里列出了几种技术性公共资源、相关的破解模式和反破解模式,它们共同让技术日臻精巧:
社会化投票系统(比如Digg或者Reddit)产生的首页吸引了大量关注,也成为最新的屡受破坏的资源。读者在网上冲浪的时候,看到重要的、酷的或者是很无聊的故事,他们可以对其中任何一个点“赞”或者“不喜欢”,这成为排序的依据。获得很多“赞”和少量“不喜欢”的网页会出现在投票网站的首页。通过几百万读者的投票,最终首页上出现的赢家会获得巨大数量的关注。“目光聚集的地方,金钱必将跟随。”本来访问量很小的网站会因为出现在Digg或者Reddit的首页获得几百万的点击,并且得到数千美元的广告或者其他商业销售的收入。这对作弊者来说是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一种作弊的方式是贿赂读者,让他们为一个故事投票(用他们的话来说,“挖”(digg)一个故事)。但是每一个社会化投票网站都会迅速设置一套防疫系统来检测这样伎俩。为了破坏这个防御机制,有个家伙想出了一个很聪明的反击方法。下文是《连线》杂志上一篇关于此事的文章,括号里面是我的评论:
这就是“刺穿投票”(Spike the Vote),一个基于Digg的金字塔式的方案,每个成员每次挖一个故事都会获得一个积分。当会员获得足够积分的时候,他们可以提交自己的故事让这个网络来帮忙“挖”上Digg首页。(到这里为止还是标准的手法,很容易看穿。)最近,刺穿投票这个网站的所有者,我们只知道他叫“刺穿”(Spike),他在eBay上出售了这个网站。(嗯,还不赖,不过并没有改变这个游戏。)一个名叫吉姆·麦森杰(Jim·Messenger)的Digg用户买下了这个网站,并且把它交给了Digg,Digg立即把这个网站关闭了。(哇,这有点出乎意料,但是……)但是麦森杰做这个事情并不是无私的,他买下“刺穿投票”是因为他知道Digg的粉丝一定会把他做的事情“挖”到Digg的首页。(太聪明了!)他想这样的话就会把顾客吸引到他的搜索引擎优化生意中来。(太精彩了!他把他买网站的钱都赚回来了,还有剩余。)
这个没有穷尽的游戏才刚刚开局。技术通过标准和协议建立参与规则,但这样的规则一旦出台,就会有新技术出现打破这些规则。没有任何一个技术不会被一个新的发明所破坏,我想这一点很少会有例外。
生物界也是如此。我认为,没有一个生物规则(不只是物理规则)不会被某处的某种生物所破坏。生命有许多共享的基本要件,这些要件界定了生命王国:所有的生物都有DNA;基因从祖辈继承下来;有性繁殖需要雌性和雄性;基因信息传递给身体,身体则影响不了基因。但是总有一些物种破坏这些规则而生存下来,事实上,在现存的游戏里作弊是物种“唯一”能够存活下来的方式。
比如,有一条规则:植物生产自己的食物,动物则不会自己生产食物。在生物的图谱当中大概有三四个物种不遵循这样的规则,他们“作弊”生存了下来。这些生物与充满叶绿素的微小细胞形成了一种共生关系。这些绿色和棕色的球体被称为虫黄藻(zooxanthellae),它们就像植物一样,填满了静止的钙化珊瑚虫中的空隙,并为它们提供食物。但有一些更极端的生物,它们的“黑客行为”走得更远。它们会像真正的动物那样漫步移动,但是它们依靠内部共生虫黄藻的光合作用为生,它们是依靠阳光生存的蠕虫,或者水母,就像树突柱海蛞蝓(Placida dendritica)。它们也是动物,但在自己的体内制造食物。
其管状身体里褐色和绿色的混合物就是虫黄藻。有趣的是,虫黄藻就像树突柱海蛞蝓的太阳能电池板一样,但是不能遗传,所以并不是所有树突柱海蛞蝓个体都可以确保能从环境中获得作为“太阳能收集者”的虫黄藻,如果这样的话,这个虫子就会变成浅紫白色。
变成绿色是个很聪明的手段。如果技术系统中也能进行这种生物模仿,那将会有极大的价值。生物无疑有自己特有的“黑客行为”,也无疑会有想要不劳而获的寄生虫来利用这些创新。如果技术上也有像虫黄藻一样的东西,那么也一定会有技术寄生虫来利用它。
每个生物和每个技术都在扰动现有系统,试图在已经建立的秩序中找到捷径,并且破坏规则。秩序被不停扰乱,会带来不断的破坏、效率极其低下、不可避免的颠覆,以及高度的多样化。没有哪种方法无耻到不能用,没有哪条神圣的规则不能被打败。所有成功都是可行的黑客行为,所有可行的事情也都是一种黑客行为。
2007年3月6日
Civilizations Are Creatures
文明的生物性
文明是生物。它们是有机体,寿命很长,在地球表面分布很广。文明是一种存在,消耗能量,产出观念和想法。这些观念和想法以城市、机构、法律、艺术、书籍,以及回忆的形式而存在。一种文明可能会延续数千年,不断发展。与有血有肉的动物甚或人类的大脑组织相比,文明是地球上变化最快的有机体。
现在的文明不同于过去的文明,前者更复杂,变化更快。随着时间的推移,文明从几乎没有智力的阿米巴虫似的一团,发展成能够进行适应性学习的复杂多核生物。现在的西方文明,其记忆仍处于萌芽期,它叫做图书馆。
如果一个文明要延续一万年,那就需要一个万年存储功能——一个万年图书馆。这并非万年文明唯一需要的东西,但却是其非常关键的一个需要。万年图书馆是悠长记忆的胚胎干细胞,我们需要它来引导和支撑着我们的社会走过这漫漫岁月。
直到最近,图书馆似乎已奄奄一息。在坚硬的石墙之间,是一堆通常没什么人会去读的老书,作者都早已入土。图书馆怎么会是一个生物的器官呢?
生命,无论大小,其独特之处部分在于它能传承过去,在当下表现过去,以很好地应对未来发生的事情。如果没有记忆或任何东西来引导反应,那么生物对于刺激的反应便几乎毫无意义。生物学意义上的生物拥有基因的记忆以及过去刺激的记忆。文明则拥有图书馆。图书馆里面装满了记载着过去的思想和情感表达的书简和卷轴,这种记忆尚未成熟,但比起早期的口头传播、叙事和谚语等方式,已是极大的进步。
一个万年生物需要怎样的记忆呢?
首先,文明的记忆应该来自无数的感觉输入。就像电脑一样,所有的运动传感器、摄像头、温度计、麦克风、键盘和计算机芯片都应该将自己感知到的东西输入到存储器中。想象一下图书馆也有自己的身体,再想象一下它的身体是一层膜,由各种相互关联的小工具和小装置组成,在它们之间流动着源源不断的实时信息,包括对正在发生的事情的感知。
其次,这个生物的记忆应该囊括所有它知道的东西。所有文明知识未必都在物理距离上彼此相近,但它们一定是相互联系的。也就是说,人类的所有创造一定会通过引用和索引彼此链接。这种信息的全体聚合(寰宇图书馆)必须作为一个单独的分布式存储器而存在。理想状况中,它的信息碎片应当在观念层面就相互链接,而不仅仅是文献和“文件”层面。每种观念的力量都应该通过对其他观念、事实或想法的参考和引用而得到支撑。
第三,这种记忆应该能够被文明这个生物的每个节点所获取。文明中的每个人和每台机器都应该与这个公共图书馆相连接,这样图书馆的记忆便成为了他们的记忆。
这个记忆也并非一成不变。观念或文件之间的连接和关系都在不断变化。书籍在不断更新,文献在不断修改,观念获得发展或遭到质疑。整个图书馆就像一篇很长的维基百科文章。
最后,为“文明这一有机体的记忆”而建的图书馆,其成功的标志是新思想和新认知方式的产生。这意味着将会出现新的记忆水平。这个有机体可能会以一种令人类感到费解的方式去感知和回忆,毕竟我们“不过是这个生物组织中的结点”。
2006年3月14日
Humanity is Identity Crises
人类的身份危机
这个世纪的主题之一将是追寻我们的集体身份。我们正在寻找“我们是谁”的答案。作为人意味着什么?还有其他种类的人吗?事实上,究竟什么是人?
平均每天科学都会推出一项新发明,这些日常发明会瓦解我们关于自己的观念,这一点难得有错。我们每天都会获知挑战我们身份的消息。干细胞疗法、基因测序、人工智能、可控机器人、新的克隆动物、跨物种杂交、大脑植入、增强记忆的药物、肢体修复、社交网络——这其中每一件工具都模糊了我们作为个体与物种一员之间的界限。我们是谁,我们想要成为什么?
我们将在网上把玩这些问题的答案。在《第二人生》游戏中,或是在聊天室里,我们能选择自己想成为的人、性别、特征甚至物种。技术赋予了我们转换性别,采用新外形,修饰自身形体的方法。
与此同时,超现实正在兴起。这些模拟如此复杂、令人信服、逻辑一致,以至于超现实拥有了自身的现实力量。一件冒牌货好到一定程度,就会作为一件绝佳的冒牌货被出售和购买。迪士尼乐园如此迷人,它会孕育自身的“冒牌货”。必须有东西以供假冒。经过PS的图片明显不真实,但它们却拥有自己的实在性。人造材料要比天然材料更受人喜爱。原件比不上再生物。谁关心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数字复制品?
这些超现实引出了一些问题,如虚拟空间中的攻击是否应算作实际暴力攻击,还是仅仅是虚拟攻击。我们的现实生活有多少是想象出来的?有多少是交感幻觉?我们的思维会在哪里终结,外部世界从哪里开始?假如它们——我们之外的一切事情——都是想象的呢?
我们的生活变得间接的速度越快,规模越大——我们通过技术沟通的时间越多,回答“什么是真实”这个问题就变得越迫切。我们如何能分辨真实和模拟之间的区别(如果有的话)呢?这些区别会如何重新定义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