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嬷嬷。”
“奴婢在。”
“你在说我不守闺德，不懂规矩，不识大体，不知廉耻？”
“奴婢不敢！”易嬷嬷眼里讶异一闪而过，随后沉声道：“奴婢只是提醒姑娘这些地方须得注意，否则怕是会惹来闲话，于姑娘的名声有碍……”
“名声么？”木灵语闲闲一笑，突然伸手撩开了遮住的额头的碎发，言笑晏晏地望着易嬷嬷道：“那嬷嬷看看我这额头，可是会有损名声？”
“这……”
“答不出来便不用答了。”木灵语放开手重又闭上眼睛，双手交叠搭在腹部，道：“回去再好好教教我如何端正坐姿，这手的放法还没讲全呢……”
“姑娘……”
“嬷嬷以后也莫再‘奴婢’、‘奴婢’地说话，我听着刺耳，大宅院里比不得宫中，有些习惯还是改改的好，比如说枉自揣测主子心思，再比如说……含沙射影诋毁主子清白。”
“奴婢不敢……”
“你自然不敢。”木灵语忽的笑了：“娘娘既然把你送到我身边儿而不是别人，那就表示你比别人多一份心计，多一份稳重，也多一份她的信赖，更重要的，恐怕还是你比别人多些忠诚，我说得可对？”
“这……”
“可是嬷嬷，正如我前头说的，你不要忘记自己如今的身份和位置。”木灵语睁开惺忪的眼，懒懒地看着她：“你如今是我木府二小姐木灵语的教养嬷嬷，既然是出了宫的，便是想回去，恐怕也没那么简单了。我至今记得嬷嬷对我说过，你下半辈子还得仰仗着我，对吧？”
易嬷嬷眼底一沉，微微垂了下头。
“既是如此，嬷嬷这话到底有几分真，有几分假，我还是看得出一二。恐怕嬷嬷也在为自己择一个好些的归宿——是为娘娘尽忠，将来指望着她能帮扶你一把，还是投身于我，让我奉你终老。”
“姑娘！”易嬷嬷本平静的脸大变，不可置信地望着木灵语，嘴里喃喃道：“奉……奉我终老……”
“嬷嬷一大把年纪了，还图什么？不就图能安然度日，将来能有个好的地儿作为安身之所，再命好一些，有个人给你养老送终。嬷嬷希冀的不是这些么？”
“我……”
“还是说，嬷嬷想要在宫中老死，死后一张草席一裹，连个坟头都没有？”
易嬷嬷眼中风云变幻、挣扎、浮沉。木灵语心头也有些紧张，似在擂鼓，可面上还是一派悠闲，只是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沉着沉着，她也就是个可怜人，人都有软肋，攻心，攻心……见易嬷嬷还在苦思冥想，木灵语咬了咬牙，再下一记重磅承诺：“嬷嬷若是能全心全意为我考虑，至少我将来可以给你一个干净整洁的墓，让人定期来为你清理坟头，你若是愿意，我还可以让你认一个干儿或者干女，让人为你养老送终。我说话算话，先前那番要奉你终老的话也不是唬你的。一切，全凭嬷嬷你思量了。”
木灵语说完便真的闭上了眼歪在了一边，不再睁眼开口。易嬷嬷看着她平静的脸，忽的展露出一个笑来，轻声说：“嬷嬷以前小看了姑娘了。也对，能撇清自己说不得罪人的话，能想出吹风受凉避见娘娘的法子，还能给丫鬟取好听的名字，聪慧、有胆识，又怎能是个多么简单的人物。”
木灵语只静静靠着车壁没说话，易嬷嬷见她如此，轻叹了口气，将眼睛转向一侧定格住，却没有看任何东西，眼里似是欣慰，又似是回忆：“当年贵嫔娘娘也如姑娘一般，聪慧有胆识，所以才得到陛下的欣赏与喜爱，连带着让奴婢这个教养嬷嬷也脸上有光。只是后来，娘娘心思变了……”易嬷嬷话断在这处，没有再继续下去，只是定了一瞬，便又笑了起来：“倒是姑娘，远比奴婢想的善良。”
易嬷嬷起身将车那头的大氅拉过来细细掩盖住木灵语的腿，捂实在了才说：“姑娘心善了些，可心善也可能是毒药。照姑娘的身份，将来不会只是个小门小户的当家主母，往低了说，是豪门媳妇，往高了说……便不好说了。”
木灵语眼睫毛颤了一下，却还是忍住了没说话。易嬷嬷又继续道：“以前嬷嬷看你年小，觉得你还不是太明白这些事情的，自从看明白了姑娘你一直病着没好的缘由，便猜到了几分姑娘的心思。嬷嬷虽说老了，可看人还是精明的，独独姑娘，竟是一开始就看走了眼，只以为你是个不谙世事任由着自己心意胡来的孩子。如今姑娘把话说开，嬷嬷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索性告诉了姑娘，也省的姑娘左猜右想，白白闹得自己心烦意乱的。”
“娘娘虽说有自己的打算，但到底不会害姑娘的，姑娘按着娘娘的意思便是，也无需躲着娘娘，到底你们是姐妹。至于嬷嬷，跟在姑娘身边也有一年了吧？可曾对姑娘动了坏心思？姑娘真的无需那么防着我，照姑娘说的，嬷嬷还得靠着你安生过完后半辈子呢……”
宫里的宫女得宠的，要么是被主子怜悯配出宫去，要么，便是一辈子不嫁人待在主子身边，直到主子没了，才会转去伺候另一个主子或是殉了主子而去。当然也有如易嬷嬷般的，得了恩典出得宫的，但能有几个？易嬷嬷看透了宫中的尔虞我诈，难得享受了几分安宁，当然不会自掘坟墓，重又回到那深深宫阙中。
木灵语看得深了些，威逼利诱双管齐下。其实若是她仔细想想便会明白，易嬷嬷从来没有向木灵词告过她什么状，也未曾私下里使过什么手段。她一直做的，只是教她如何够格成为一个豪门媳妇，甚至是……宫廷贵妇。
想通了这一关节，木灵语闭着的眼便有了笑意，虽然旁人看不出，但那微扬的嘴角还是泄露了几分主人的欣喜之情。易嬷嬷轻拍了拍她的脚，不自觉露出一个怜爱的笑来：“还是个孩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