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市长伍能光,长征途中当过号兵,解放初任财政局局长,时任税务局局长叫张先进,一个征税,一个收钱,“张罗先进货,五月定能光”,就是“五反”中私营工商业者中流传的怨言。他长期管财贸,柴米油盐,购销储运,事事操心。他工作细致,手中掌握许多一手资料,下面干部汇报,稍有不实,他当即纠正,算得上是个熟悉业务的领导干部。
副市长谢滋群,老红军,管政法,颇具军人风度,仪表庄重,讲话干脆,处事果断,对分管的战线,抓得紧,抓得实,既抓业务建设,又抓思想作风建设,尤重干部队伍建设,注重提高政法队伍素质。在他和组织的培养教育下,他的两个秘书谢培栋、孙德华都成为担任要职的领导干部。
副市长王克文,革命战争年代长期管财务,解放初任湖北省财政厅厅长,人称“铁算盘”。他思维敏捷,并有文化功底,许多难点的重要文稿,经他审阅,大笔一挥,一锤定音。他分管过财贸、计划、基建、工业,都领导有方,卓有建树,称得上是个通才、干才。
副市长易吉光,管民政,在任时间不长,“三反”中因纪凯夫事件被捕入狱,从此湮没无闻。
副市长邓垦,邓小平亲弟,“文革”前从重庆调武汉,身体健壮,善言谈,会书法,分管文教,“文革”中因其特殊身份,屡遭批斗,下放干校,当炊事员。其妻丁华,市外办副主任,也下乡插队。当时我与邓垦同一连队,特腾出一间棚屋,供丁华来干校看邓垦时夫妻暂居。
我服务过的市长,还有李先念、王任重、宋侃夫。他们几位在任时间不长,接触较少。李先念讲话诙谐、通俗、干脆、严厉。有次作“五反”动员报告,他举了些典型,痛斥不法厂商粗制滥造,以劣充优,牟取暴利。记得举了袜子的例子,“啊啊!袜子一上脚,就捅了个大洞,五个脚趾都冒出来了!”形象生动,印象深刻。有次作绿化动员报告,他举起拳头,厉声大叫:“谁砍我的树,我砍他的头!”,虽是夸张之词,但表明了政府严禁乱砍乱伐树木、保护绿化的决心。王任重聪明精明,口才干才皆上乘,出口成章,笔下生花,不愧人称“山东才子”。宋侃夫先任市长,后任市委书记,听过他很多报告,语言朴实,内容实在,重点要求反复强调,涉及思想教育、干部作风问题,更是语重心长,不厌其烦,谆谆告诫,循循善诱,颇有忠厚长者风范。
我服务时间最长、接触最多的市长是刘惠农。刘是老红军,贺龙部下,长期做军队政治工作,颇富政工经验。他是正市长,管全面,但他最关注的是民生,他讲的话,他开的会,他批的文,最多的是民生问题。困难时期,武汉还有多少存粮,多少煤炭,多少在园蔬菜,多少存栏生猪……他经常过问检查。下去调查,他多是看商店,查库存物资;看菜场,查供应情况;看工地,查工程进度质量;看农村,查作物长势;看农场、林场、畜牧场、养殖场,查农林及副食品生产。他还微服私访,直接下到基层,直接接触群众,了解民情社情,给人以亲民市长的形象。
武汉市政府第一任秘书长赵飞克,大胖子,大知识分子,性格外向,潇洒浪漫。解放初期,武汉系直辖市,规定每月向政务院作一次综合汇报,重要紧急情况,及时汇报。政策研究室指定我汇总起草,每篇汇报材料最后送赵审定,他常叫我去他住处,查询情况,斟酌文稿,然后签发上报。他还带我去码头、纱厂、既济水电公司实地调查,撰写过《武汉码头》、《武汉纺织》两篇专题调查,经他审阅后送《大刚报》发表。市府第一任副秘书长刘宏,也是大胖子,大知识分子。武汉解放第二天,他随张平化、吴德峯及秘书警卫员数人,分乘两辆吉普进城接管。赵、刘二位在汉时间不长,后调至西南工作。
“三反”中因纪凯夫事件,武汉市委、市政府改组,王克文由省调市,任市府秘书长,我常向他汇报工作,送审文稿。他讲话办事,都很务实,作指示,提要求,做结论,具体明确;送审的文稿,改的快,批的快;他学风文风严谨朴实,简洁精炼,无空洞说教,无华丽辞藻。“三反”“五反”中,他兼任过武汉市人民法庭庭长,我任记录员,送审的案件文稿,他仔细审阅,务求准确。
继王克文任秘书长的是张海峰,张作风细致,重视机关内部管理,注重抓机关制度建设,要求机关科室明确分工,各司其事,各负其责。其时我任秘书科科长,根据他的指示,专门召开过市府的文书工作会议、档案工作会议,他亲自主持作报告,提要求;并要我编写了《机关文书工作手册》,从收发、承办、送审、签发、归档,每个环节都有规范要求,经他批示,印成单行本,下发市府系统各单位。
我服务时间最长、接触最多的秘书长是张雪涛,他的行事作风特点是协助市长抓大事要事,抓市长之间的情况沟通和工作协调,机关内部事务放手由办公厅主任处理。他同我谈事最多的,是研究重要会议的安排,重要文稿的草拟,以及市长交办事项的办理与落实。当时市府的重要活动、重大部署,多由我作新闻报道,每篇稿子都经他审阅后送媒体发布,有时还要我代为起草社论和短评。他关心干部的成长,曾两次找我谈话,一次说调我上中央党校理论班学习,一次说调我去裕华纱厂任厂长,挂职锻炼,均因工作离不开而作罢。雪涛曾调西安任副市长,后又调回武汉任副市长,其时我已在武汉市交通局工作,他曾几次要我回市府工作,交通局不愿放,我也犹豫未表态,但对他的关怀厚爱,仍心存感激。
武汉市政府第一任秘书厅主任是蹇先任,贺龙前妻,人称“蹇大姐”。解放初期,市府新旧交替,千头万绪,工作繁杂,机关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随处可见到她匆匆忙碌的身影。蹇在任时间不长,后调任市教育局局长。继任办公厅主任余正清,中共早期党员,资格很老,连市长都尊称他“余老”。大概长期做秘密工作,警惕性特高,非常重视机关安全,对门卫、传达、值班、保密都制订规则,从严执行。他要求干部谨言慎行,守口如瓶。在他下面工作,得小心翼翼,不可粗心大意。继余任办公厅主任的是吕绰亭,吕当过枣阳县县长,有点“县太爷”作风,胆量大,口气大,有时连上级也敢当面顶撞。他在任时间较长,为市府机关建设做过不少实事。我共过事的办公厅副主任,还有边征民、方汝民、李彬、王千弓。边的妻子孙常英,系我在政策研究室任资料组组长时的组员,并同住昌年里市府职工宿舍,常去他们家串门聊天,后边调法院任副院长,还请我去他家作客叙旧。方汝民在市干校一大队一连当指导员,我是连队干事,同室共寝,同桌共餐,彼此相互照应。李彬、王千弓与我共事多年,接触更多。他们几位既是我的领导,又是我的私交好友。
当年市政府的领导人中间,还有几位党外民主人士,任副市长的,有潘正道、陈金畬、唐星、唐午园、孙耀华、华煜卿;任副秘书长的有李伯刚、夏石农;任办公厅副主任的有黎少岑。他们解放前都与中共有过合作关系,为人民民主事业作过贡献,有一定才华和声望。几位党外副市长都分工管一条战线,或分管一个方面的工作,有职有权,并且都很负责,作风特别谦逊。李伯刚待人接物,彬彬有礼,颇结人缘。夏石农轻言细语,待人和气,审阅文稿非常仔细。黎少岑博学多识,文笔流畅,对武汉历史颇有研究,著有《武汉今昔》一书。在武汉市府委员中,也有多位党外人士,还有党外人士任行政要职,如宋瑞贤任过公用局局长,吴耕阳任过房地局局长,孙家齐任过卫生局副局长。那时的人民政府,还有点“共和”色彩,像个“联合政府”的模式。
我追忆的这些武汉市政府领导人,而今多已作古,但他们的亲民形象,他们的优秀人品,他们的朴实作风,他们的敬业精神,仍深印脑海,记忆犹新。虽只是零星片断的回忆,但表达了我内心深深的缅怀与崇敬;并且衷心祝愿健在的老领导、老同事颐养天年,健康长寿。他们是新武汉的开拓者、奠基人,他们在武汉解放初期阶段创造的业绩,作出的贡献,将永载武汉史册。
历次政治运动,办公厅还搞得比较稳,也伤害过一些同志。“三反”运动中,办公厅关过好多“老虎”,有财会人员、车队队长、中层干部,搞“逼供信”,捆绑吊打,昼夜审讯;最终结论并无一只“老虎”。肃反运动中,有个年轻女干部,只因其父当过国民党县长而受审,还公布过她的所谓反动日记。若干年后得知其父当县长时,掩护过中共地下工作人员,该县新编地方志记载了其父有功于革命的事迹。有个当过国民党青年军的大学生干部,以“历史反革命”被捕,送去劳改;直至老年,始得平反。据平反前调查,其依据只是一份假检举材料。反“右派”、反“右倾”斗争,也有同志因言论问题受到批判,而所谓言论问题,全是真言实情。
在办公厅那些年,同事之间,私交往来不多。那时工作特忙,八小时工作之外的时间,包括例假节日,开会加班是常事,个人业余活动空间极小。那时政治气氛紧张,运动一个接一个,少些交往,少些麻烦。当年私下交往较多的同事,有李彬、王沂、张川泉、谭成章、刘锦、何廷栋等人。李彬早年参加革命,做过战地记者,颇有才华,待人热情,平易近人。王沂忠厚直率,人缘较好,曾任江岸区委组织部长、区人大常委会主任。张川泉是刘惠农市长秘书,工作面广,他安排得有条不紊,曾任区卫生局党委书记、区政协副主席。谭成章是办“红白喜事”的能手,年轻时饭量大,长得胖,都叫他“谭胖子”。刘锦思维敏捷,心直口快,反“右倾”时曾因直言受过错误批判。谭、刘后到市人大工作,先任处长,后任巡视员。何廷栋性情随和,喜下棋、钓鱼,贪睡,都喊他“迷糊”。其实,他并不迷糊,在市审计局期间,评上高级审计师,还出了审计专著。当年,老何家居宝华里三号,我同李彬、王沂、张川泉等常去他家聊天,玩玩不带彩的麻将。张嵩行是我办公厅同事,又是庆平里邻居,他调广州工作后,多次来武汉,都来我家叙旧。
1966年,在中国大地上爆发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简称文革),长达十年之久,比八年抗战时期还长。八年抗日是外敌入侵,全民抗战,同仇敌忾,大大激励了国民士气,振奋了民族精神。十年“文革”则是内墙点火,全面内战,同室操戈,严重摧毁了人性,践踏了民主,扼杀了优秀的中国传统文化,流毒至深,影响至大。
“文革”初期,市里派出一批工作组,主要到文教单位,我被派到市卫生学校。工作组进卫校时,校内贴满大字报,有些大字报贴到了“对象”家里。工作组分头下去了解情况,侧重了解学校领导人及教职员的情况,耐心做疏导工作,强调重调查,重事实,要文斗,不要武斗。通过看大字报,查阅档案,开座谈会,个别交谈,得出总的印象:卫校情况并不复杂。学校一把手(校长兼总支书记)胡基远,学生出生,历史单纯,副校长是专业干部,学校领导人都不像“走资派”。大字报打红叉的“右派”,是公开的“历史问题”,被称作“死老虎”。大字报打红叉的“反动学术权威”黄道基、周妙龄(女),是早年留英归国的护理学专家,卫校的教学台柱,确是权威,但不反动。至于其他老师多是中青年专业知识分子。工作组依据实际情况,严格把握政策界限,没有乱点名,没有乱批斗。不久,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工作组撤出卫校。
我在市政府办公厅算个中层干部,不属冲击对象,但也被贴过大字报。一张大字报标题是:“向顺立替剥削阶级说话”,说我在私房调查中,替私房主说话,宣扬“剥削有功”。实际情况是:有段时间在来信来访中,私房纠纷较多,经刘惠农市长指示,由市府办公厅、市建委、市房地局、江汉区政府抽调干部十余人,组成私房调查组,指定我牵头,去江汉区自治街做调查,历时月余,基本摸清了私房纠纷情况。当时出租的私房,多为简易房屋,房主与房客多为劳动群众,私房纠纷多为一般民事纠纷。据此情况,调查组起草了调查报告,经市府秘书长召集有关单位开会研究,最后经刘惠农市长审批,转发了调查报告。就调查内容而言,不涉及阶级矛盾;就调查工作而言,市长指示,集体调查,市长签发,市府行文,完全是组织行为。所谓“替剥削阶级说话”,纯属无限上纲。另一张大字报的标题是:“向顺立何许人也”。说我靠“后台”罗贡华上武汉大学,更为荒唐。罗贡华,荆门人,国民党中央委员,我也是荆门人,知其大名。但我1945年在重庆报考武大时,还与罗未曾谋面,罗也更不知我向顺立这个穷学生。大学招生,公开报名,公开发榜,有档可查,哪有“后台”可言。直到1947年夏,当时已是中共地下党员的荆门同乡李昌伦约我及另几位荆门同乡,去汉口黄石路金城银行楼上罗宅看望过罗贡华,礼节性拜访,仅这一次,一面之识。所谓“何许人也”,纯属捕风捉影。
“文革”中,武汉7.20事件震惊中外。当时,武汉群众组织分两大派,一派是“百万雄师”,人数最多;一派是“三钢三新”,“造”劲最大。两派严重对立,武斗不断升级。1976年7月中旬,中央文革小组王力来汉,表态支持“三钢三新”,激起“百万雄师”及广大军民愤慨。7月20日开始连续三天,武汉百万人上街游行示威,声讨王力。在此紧张形势下,中央责令武汉军区司令员陈再道、政委钟汉华进京,实是软禁,接受审查批斗。中央文革在北京召开万人大会,声援武汉“造反派”;并由中央下文,宣布武汉7.20事件为反革命事件。“百万雄师”顷刻瓦解,很多人被关押、被抄家、戴高帽、挂黑牌,一批接一批游街示众,大小“走资派”、大小“坏头头”,连续批斗,弯着腰,架“飞机”,遭受毒打,整个武汉陷入“红色恐怖”之中。我曾带孩子参加过7.20游行,女儿妮娜还在市府门前马路上画过几个大“猪”(讽刺钢工总头头朱鸿霞)。那时,惶恐不安,生怕大祸临头。办公厅开大会时,造反派头头叫嚣:“我们胜利了,武汉来了‘大翻个’”,市府机关的“走资派”、“坏头目”,全部关起来,日夜批斗。刘惠农市长的家被抄了好多次。刘钦云副秘书长烟瘾很大,揪斗他时,惊惶之中,拿了香烟,未带“红宝书”,一到会场,责令他跪毛主席像前“请罪”。参加批斗会拳打脚踢,吼声连天,点到谁谁上台。坐在台下,也是心惊肉跳。曾在市府机关“支左”的市人武部副政委崔执中,揪到市府礼堂批斗,打得死去活来,站不起来,爬着回去。办公厅造反派还在市府食堂办了个“十七年黑线”展览,责令当事人“现身说法”,被称为“活人展览”。
政府机构瘫痪后,市里成立了抓革命、促生产指挥部,下设办公室(简称“抓办”)。我调到“抓办”工作,先在汉口沿江大道汉口饭店办公,后受冲击,迁往江汉饭店,又被冲至市委机关大楼。7.20事件后,再度被冲垮。市里集中“抓办人员”,办“伪抓办人员学习班”,开班那天,为这个“伪字”,引起公愤,大家严词责问:市抓革命、促生产指挥部负责组织全市生产和人民生活,有何问题,把它视同汪伪政权,是恶毒侮蔑,不去掉“伪”字,不作检查,不参加学习班。主持办班的人,理屈词穷,只得请示,说用词不妥,大家才勉强坐下来,混了几天学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