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的普陀,似乎与蓬莱有些混淆。它们都与海关联,显得飘渺,充满仙气。感觉里的区别,不过一个是景山一个是佛山,一个在海边一个在海的中央而已。后来看到了蓬莱,真实的它远没有少儿时在年画上看到的那样璀璨。难道普陀也如蓬莱,靠雾靠想象靠幻觉靠海市蜃楼来表现自己么?
终于有机会,我来到宁波,决意去普陀看看。从地图上看普陀,它与大陆的距离,似乎放眼可以遥望,可坐船需要好久好久的时间;普陀真的在海的中央。舟山那一带,好多岛呀,船穿过一丛又一丛,大的小的长的扁的方的圆的高的低的有人居住的和无人居住的,仿佛电脑游戏上忽闪而现的海岛世界。对没有去过的人来说,哪个岛儿是它,是一个谜。船上一会儿有人惊呼,那一个岛就是,一会儿又有人叫,这个小岛好像,直累得人目不暇接。普陀究竟藏在群岛的哪一个角落呢?
船终于傍岸。一上岸迎面便是朝圣门,森森的,“海天佛国”四个镏金大字,悬在当空,一对大石狮,似乎有山一般的力量。南天门的海岸牌坊,依次而建,已显得古老,上面篆刻许多对联,文辞美不说,字也写得脱俗,人文的品位由此可见一斑;而海浪,就在牌坊的脚下激荡。买张导游图,嘻,这岛还不小,有那么多的去处呢!
岛上曲径通幽,都修得整洁。走着走着,便有分枝的岔道通向某个某个佛地。从图上看,三大禅寺分布在岛的南、中、北三部,我们不知道怎么走好,就先看普济寺。普济寺在岛的中部,好一片峥嵘巍峨的房宇,参观的人络绎不绝,只是,我们不懂佛,看不明白各种殿堂、场馆、道具什么名堂,便穿寺而过,按照导游牌的标示,寻磐陀石而去。磐陀石在我们心中的印象是太深了,它就在普济寺不远的山顶上。那真是一个怪石头,翩翩好似从天堂落下来,不可思议地摞在另一个石头上,远望着辽阔的大海,头部向着祖国大陆的方向。南海观音的金身塑像,在一片鳞次栉比的雕栏画壁里,屹立在岛的东南方,净高几十米吧,慈祥的菩萨脸含千万种动因都可以有同一种理解的笑容,微微俯视,款款招手;如果从烟波浩淼的海洋里远行归来,远远地看到这菩萨,要是我,我体会,一定会激动得热泪盈眶;因为看到她,便会使人想到母亲;想到管她是不是菩萨,可是我真的是回到了母亲的身边。这普陀山,就是南海观音的道场。初唐王勃到交趾省亲时路过这里,作有《观音大士赞》诗,其诗曰“南海海深幽绝处,碧绀嵯峨连水府。号名七宝洛迦山,自在观音于彼住”。他在诗中这样形容菩萨:“宝冠晃耀圆光列,璎珞遍身明皎洁。脸如水面瑞莲芳,眉似天边秋夜月。”可见这岛塑菩萨,由来久矣,而我们现在看到的菩萨,却是近年才修成的。南海观音的旁边,依次有紫竹林、不肯去观音院和潮音洞。紫竹林禅院的堂皇,依我看不亚于紫禁城的宫殿,只是它的颜色不是鎏金黄而已。那不肯去观音,更是神话如真,传说唐咸通年间,有位叫慧锷的日本和尚来到中国,游历了许多名山大川,朝拜了许多名寺古刹,他在五台山见到一尊檀香木雕成的观音佛像,爱得发呆,五台方丈便把这尊佛像送他由他供奉。慧锷如获至宝,带着这佛又游历了九华山、天台山,最后来到普陀,想从这里坐船把佛像带回日本供奉,可接连三次出海,出发时晴空万里波涛不起,一当船离岸张帆,海面便烟雾四起风浪大作,不辨东西南北,只好返航。待船到岸,又是晴空万里,海平如镜,而且海面还忽生霞光万道,光芒四射,并且漂泊一朵朵铁莲。慧锷醒悟这是菩萨不愿渡海到日本去呀,便在这里建了禅院,为这菩萨起名不肯去菩萨。更有那多宝塔,是这普陀岛的镇山之宝,传说虽然荒诞,但塔确实造得精巧。沿东岸往北走一公里许,从百步沙千步沙一路走去,塔亭相连之间,忽看到法雨寺的标牌,可整个山岱四望并不见寺,待顺路近前,好大的一座禅寺竟藏在一堆千年古木之间。这树都三干九杈,高大得让人仰头看不到顶梢,像我们看佛,不知道佛之边缘也;那佛法无边几个大字,更是不能用斗大来形容的。沿着这寺背后似乎无极的台阶上山,直达佛顶山,山顶有青石牌坊,让人产生上了天界的感觉。过青石牌坊百多步,便是慧济禅寺。这时天已经模糊黑下来,慧济禅寺正赶上有佛事,做着排场的道场,悠扬的佛歌梵音以及木鱼声,伴随着黄钟大吕柔和的低鸣,阵阵入耳,浑然一支脱凡出尘的仙乐。看到有的僧人慌忙地走动,住持悠然持重地上香伏拜,而更多的僧众则静坐闭目旁若无人地唱着经歌,知道这是个庄重的场合,我们在这里晃来晃去好不协调,于是折转头披着浓浓的夜色,吸吮着清新的海的气息下得山来。
下山来,我们拣傍海的一个旅馆住下。我想,这普陀,果然名不虚传。不说这里佛事如何兴隆,也不说关于佛的我们不可能了解的广博的内涵,单说我们走马观花所能看到的排场,就令人惊讶。佛是东汉时期自印度传入我国的,算来也将近两千来年,经与中国儒、道学说的不断融合,形成了中国佛教独有的特色。大乘教在它的发源地印度几近消失了,可在东方国家里却不断地进化发展,这实在是个有意思的事。宗教都以教人为善为宗旨,佛教当也应属此类,不过所有的学说,只要它有合理的有益的服众的一面,便就有它消极的不可取的其他方面。譬如中国的道教和儒教,儒倡导进取,强调主观能动性,必然产生矛盾和斗争,而道重在无为,以无为而无不为,往往使人产生消极遁世、独修其身之观念。佛,主张以经、律、论三藏,修持戒、定、慧三学,以断除烦恼最终成佛为目的。佛者,觉悟也。佛重因果报应,轮回转世,又追求众生平等,以为人人皆可成佛,教导人把现实社会看成是虚无的,只有天国才是真正的极乐世界。人在今生今世不能得到的东西,涅槃后在天堂里,在来生里便可以得到。很明显,它积极的一面:教人为善,善行必得善报,恶行必得恶报,促使人抑恶扬善。但“如果人家打你的左脸,你就把右脸也伸过去”,除了教人忍耐或者“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这样就要吃眼前亏这方面含一点合理性之外,其他纯属教人懦弱和愚蠢。如果我们的车子被人偷了,留把钥匙干什么?保不定明日遇到那位小偷,干脆把钥匙也恭恭敬敬给那盗贼也罢,你肯做么?只是,我对佛的了解,简直是九牛一毛,肯定偏颇得很。不过即使是佛道之人,认识上也会有层次上的差别的,否则,为什么由释迦牟尼创立的宗教,后来分成为若干的派别,而且各分支之间甚至互相攻讦互不相容呢?世界是复杂的,宗教之所以有市场,而且在科学技术已经完全可以科学地解释许多过去解释不了的客观现象时,它还能在人类社会里占据十分重要的位置,并不是由于人们真的确信那些教义,而是宗教已经是一些人的一种精神寄托而已。佛教学说的博大精深,像中国的儒和道一样,并不是一两句概念便能够说得明白的。唐朝的高僧玄奘法师,不远万里去西天取经,历经千辛万苦,单是经书就驮回好多箱,回来后又有多少高僧共同翻译了若干年。哪是几句话可以、可能说得清楚的呢?
这样胡思乱想着,间或听一听隐隐喧闹的海涛声,辗转入睡,却做了一串好长好长的梦。梦里仿佛是《西游记》里的情景,还有关于佛的和天上的故事,新颖又奇特,真可以写出一部小说或者叫梦游记。梦醒时分,正好天将欲晓,我便披衣出门,星星正在收敛悬在海上的光芒,东方鱼肚渐白,而千步沙这边的绿地,如一条海的围裙,透过我眼前的丛林舒展开来。绿地那边与海相衔接的,是银白色的沙滩,沙滩好平阔好柔和好细腻。海这时是墨色的,森森的,恰如无边的佛的学问,让人看不到它的底蕴。海浪不知疲倦,叫了闹了一夜,这时还是顽皮地一浪推动一浪地扑上沙滩,终于化为水花,从我的脚下退到大海里。大海呀,虽然浩淼如天,可这时它却在我的脚下。任何的伟大,都有它薄弱的一面;任何的博大,都有它细微的角落。佛也是这样。接着,天放明,云生霞,海发光。那太阳光透过斑驳的朝云,五颜六色,锋芒四射,端的生出金光万道,而海水之中,光彩里又耀着波影,好一曲大自然构造的“此景只合此地有,俗世那得几回见”的佛图梵音!千步沙那头的沙滩上,已有一个女郎悠悠地荡步,黄色的飘裙成为这飘渺大海边上的又一个惊叹号。因为有薄薄的雾,佛顶山上的物象还是看不清楚,隐隐约约的。山坳里的树木氤氲,依然看不到法雨寺,虽然我知道它离我只不过几百米。我在这早晨的海滨上,再一次沐浴了一回佛。这令我脑子里忽然想起郁达夫游普陀留下的那首诗:“山谷幽深杖策寻,归来日色已西沉。雪涛怒击玲珑石,洗尽人间丝竹音。”洗尽人间丝竹音,心情有如郁君,只是他的诗写在晚游归时,而我想起他这首诗,却是在这海上的早晨。我趁机拍了好几张照片,至今它们还珍藏在我的影册里。
唏嘘,因为佛,这藏于海之一隅的普陀山成为了一座名山;因为佛,这普陀岛成为了一个善岛;也是因为佛,人们才有幸来这里欣赏到了普陀绝世的好风光。嘻嘻,好一个被佛化了的普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