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
前些日子,动完手术刚能走动就到医院园中散步,看到一株半凋的蜡梅,就以为在病床上错过了蜡梅花期。出院后某天,趁天气晴好去浣花溪公园散步,远远就闻见浓烈的香气,知道那是蜡梅香,循味而去,果然见溪边小丘上盛开着几树明亮的蜡梅。想走近看看,上面可落脚处却被至老年方焕发了文艺热情的人们占据了,正咿呀歌唱。歌声自然不会好听,所唱曲子也是文革战歌,就想这些人都是当年的红卫兵吧,自然就止住了要看梅花的心情。
又一天午后,笼罩成都平原多日的雾气散开,天空中难得地洒下来淡淡阳光,自然要出门沾沾地气。就在自家小区花园最僻静的角落发现了几株蜡梅。隔天晚饭后,在小区公园的大道上散步,眼无所见,却又闻见了浓烈的香气,那种只是属于蜡梅的香气。星期六专门寻去,在公园平常不大去的东北角上,又发现了十好几株,有的正盛开,有的已然开始凋零。那些花瓣先是失去了明净的黄,失去了表面亮闪闪的蜡光,也失去了花瓣中的水分,萎缩在枝上,在微风中悄然坠地。但那盛开着的几株仍足以把心情照亮。使我有心情跑回家给相机充电,换上合适的镜头,去记录它们的容颜。
就在收拾相机的这一刻,忽然起了一个念头,该随时用相机记录下自己所居这座城市花朵的次第开放。这时是阳历的年头,阴历的岁末,正是开始做这事的好时候。还想好了总题目:成都的物候。我也知道,物候也者,虽然也包括了各种草本木本的花朵应时应季的开放与凋谢,但又不止于此,而包括了更多的物象。我只是喜欢这个词,只好装着不懂得物候的全部意义,就用了这个题目吧。
梭罗以自然笔记《瓦尔登湖》为世人所知,但可能好多人还没有读过他观察植物的书《种子的欲望》和一本观察物候的笔记(一时间忘了名字)。我想,我的笔记就应该类似于那样的东西。只是干上这活儿,寻芳觅香,要耽误许多喝酒和玩麻将的时间了,这在成都可是重要的社交。
我学习记录青藏高原的花开花谢已经数年时间,为什么不把所居城市的花开花谢也观察记录一番。而一旦起意就拿起相机,到小区花园里去拍梅花。不对,这么笼而统之说梅花不对,因为除蜡梅自己独成的这一科之外,还有一种也称为梅花属于蔷薇科的红梅,同样是出叶前开花。还与蜡梅一样的,是花朵都从枝上绽放而出,其实本是出于叶腋,只是那叶子还要一月有余才会出现,待那叶子出现时,这些花朵与它们的香气都幽渺远去,无迹可寻了。
这一天,是二〇一〇年元月十六日。
在我镜头所及处,尖瓣的蜡梅普遍在凋谢,圆瓣的正在盛开。
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观察蜡梅,才发现,以前以为就是一种的蜡梅,还是有许多分别,按植物学上的术语,就是有很多变种。这些变种是人工培植以后,被有意诱导出来的吗?还是当初在野生状态下就是如此。就我看到的有限的资料,好像都是人工培育而出的变种吧。有书说,变种有五种之多。而我看到的应该算是四种吧。
先是圆瓣和尖瓣的,分出两种;而圆瓣和尖瓣的,都又分别有红心与素心(也就是黄心)两种。如此共四种。
又看到资料有素心、馨口、九英等对这些变种的命名,自己一时还不能有十足的把握一一对应,就存疑吧。顺便补充一句,前次写博文《错过了蜡梅的花期》,几位网友来指教,说,“蜡梅”的“La”是这个“腊”。这里先谢过一字师了。你们说得都对,我写得也没错。腊梅是说其开放的时间是在腊月。而蜡梅是说其花瓣上那层光如涂蜡一般。大家都不错,两种用法都有人用,都有各自的道理。这其实和中国人的植物命名的随意有关,到了植物学家们那里,为了准确表述,他们都用拉丁文的学名,那是一个科学但我们看来未免生僻难解的命名系统。就这么糊里糊涂地似是而非着吧。
拍了蜡梅回家,又看到小区中庭两树红梅已经满枝蓓蕾,一旦蜡梅隐身,它们就要在春节前后热闹登场了。
还看见,从夏天到秋天再到初冬都不知疲倦的洋金花(木本曼陀罗),差不多掉光了硕大的叶片,质感介于草木之间的茎上,枝上,都已绽发出细小娇嫩的新叶了,如此说来,洋金花就是二〇一〇年最早吐芽的园中植物。
选自《海燕·都市美文》2010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