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校看上去仍然营养不足,但与我们在校时还是成长了不少,毕竟有了几座高楼。虽说与大城市的学校比起来有些寒酸,但在一个小县城来说还是值得炫耀的。校貌有了很大的变化,原来的映月湖被填去了三分之二,做了操场。还有三分之一的湖面阴沉着脸,见了老校友回来了也没有激动的样子。湖边的垂柳和青草倒映在水里,看样子似乎有点含情脉脉的意思,暗递着秋波。一阵风儿吹过,机会来了,它们就开始扭动着身子,想到一起拥抱。一只青蛙蹲在岸边的坡沿上,看不过去了就鼓起肚子生闷气。太阳在云层中憋不住了,探出脸来,把附近的景物投进湖水里去调解着他们的关系。一条鱼儿表现欲很强,想显示一下自己的能耐,便从水里跳了出来,在空中画了一个美丽的弧后,又重重地夯进了水里,残忍地砸破了一湖的宁静。湖那边的一片树林比从前茂盛苍郁了许多。见了我俩不知是过于激动,还是想炫耀一下它们的美好记忆,喋喋不休地为我俩回忆着过去,并把我俩自觉不自觉地引进了林中。树林里透着凉气,褐色的枝干和肥绿的叶子配合的很融洽,相亲相爱,和谐共容,凭借着自己的长处在各领风骚。一束阳光从枝叶间漏了下来,正好落在我俩的脚前,看着这林中的一男一女便有了一些酸不溜溜的醋味。
……林中充满了急促的喘息,她伸手拽过一片爱来,盖在她那没了本分的乳上,开始在一片温柔的土地上耕耘,播种着爱心……这已成为了彩色的过去。我发现刘小琼正在阅读着我的脸,她的脸也已漾着绯红。很显然她也正在揭开着这封存了多年的一幕。
回忆如酒,让人醉心。
看了几位老师后,我想回去休息,而刘小琼却玩性十足,非要到城北的飞机场去领略一下自然风光不可。这个飞机场还是日本鬼子打中国人时留下的实证,方圆几十里,解放后,中国的飞机不知是对它的厌恶还是不屑一顾,总共也没能落下几次来,为此,一直被荒芜在那里,沦落成现在的这个样子,任凭马、牛、猪、羊在它上面踏耍。我们上学时是经常到这里来的。这一望无际的绿草地还衷心耿耿地为着我们保留着青春的往事。
我俩拾了一张不知被谁扔下的旧报纸摊在地上,当着消尘器坐了。整个飞机场成了马、牛、羊、猪的天下。有的匆匆忙忙敷衍塞责地填着肚皮,有的昂头翘望,骚动不安地寻找着伴侣,有的昂首天下无忧无虑,有的卧在那里回嚼着日子……要作为一种游人观光的公园,这里确确实实是一道很不错的风景,然而它毕竟是一片一直荒废的良田沃土,没有真正地发挥着它的作用,显示出它的价值。
刘小琼看了一阵,叹了一声,语调忧伤而又沉重:“你看,这一大片土地都荒废在这里,年复一年,实在太可惜了。”说罢,回头看着我。
“是呀,按说让这么多的土地浪费在这里倒不如交给地方让农民们耕种才能发挥它应有的效益”。
刘小琼一听,脸上马上就有了喜色,声音也晴朗了:“我们县里早就有了这个想法,并为这个事情已跑了两三年了,其他部门基本跑通了,就差军界没有门路,所以就想请你出来帮帮忙。”
“我?”
“是呀,我们县上的人物就属你混得职高权重,不找你找谁?我和王县长正准备动身去拜请你这位“活佛”呢,没想到你却自动地送上门来了。咯咯咯……对不起,放肆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谦虚的?”
“在大人物面前哪敢轻举造次,不得不委屈一下自己的本真了。”刘小琼说后又是一阵放笑,笑没了尊重。
“别斗嘴了。说真的,这个事情太大了,我想它必须有军界一级的首长批复才行,恐怕我办不来。”
“咦,想跟家乡父老乡亲摆架子是不是?告诉你,这可是给你创造一个具体实践‘三个代表’、为家乡人民办实事、办好事的大好机会。”
“你呀!”我想说“狗改不了吃屎”感到不妥,忙改口说“还是原来的刀子嘴。这样吧,我回去先找军界的战友跑一跑,看看情况再说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你要把事情办成了,我让全县人民呼你三声万岁。”
“不要把‘万岁’这个词穿门过户地乱嫁一气。”
“嗯,这句话说得倒不错,很艺术。什么时候学会幽默的?”
“见了你,我的灵感还能安分守己?”
“好,你又占便宜了,算了,我不跟你贫嘴了。哎,说真的,我自己还有一个事想求你。我那个大小子去年高考没考上,总是不断给我添乱找麻烦。我想把他交给你——怎么啦?一脸阶级斗争的样子?我跟你说,这可是我第一次求你办我自己的事的,官当的再大,我想老同学的面子总不能不给一个吧?何况我们又是……不错的老同学呢,啊?咯咯咯……还想让我给你送红包不成,告诉你,小心腐败呵。”
刘小琼笑起来很美,两眼躲进深深的肉缝里,薄薄的红唇富于表情地一瞥,凤眼别有用心地一闪,眉毛风情万种地一扬,给人一种无处不销魂的媚态。我想:这就是女人的有力武器吧。
“把孩子交给我你放心?”我被她的脸色搅和得稀里糊涂,眼神也吊儿郎当起来。
“你怎么把话说得生疏了?”
“好吧,任劳任怨地为你服务,谁让我是情意重如山的人呢。”我记起不知是谁个说过一句话:男人在女人面前永远都是个败将。
“小心山把你压垮了。”刘小琼又是一阵巧笑,笑得满脸都是春风。声音很悦耳,像谁在这空旷的飞机场上空兴奋地拉着小提琴。她今天非常高兴。她说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是她事先没有想到的。县里把这个事情交给她后,她开始很顾虑,担心我俩这么多年没见,会不会买她的账、给个面子都成问题,没想到我还在记着这份情意,对她这么慷慨,这的确使她好一阵感动。看来人在激动时就大胆妄为了,她又灵机一动,把她儿子的事也给悄悄地带了出来。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好像又回到了青春期,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她的音调里扩充着,发涨着,很想与我调侃一番,可我们毕竟不再年轻。
五
我回到宾馆,迎接我的是一屋子的陌生而又熟识的面孔,都是我高中初中的同学。他们在昨晚本县电视新闻的节目上看见了我的画面,于是今天上午都不约而同地来找我了。老同学们争先恐后地与我握手与问候,并搭配着张张的笑脸、句句的甜话、声声的赞美、是无限的亲近和友谊,谁知聚会的结果却让我连自杀的念头都有了。每位同学都要请我吃一顿饭,要找我办事的还都悄悄地硬给我塞“信封”。当然,“信封”我是一个不能收的,可这些举动的确让我触目惊心。每日三餐都是一流的菜,一流的酒,吃得我没了胃口,喝酒如灌药,可是我还得吃,还得喝,这是情份,不能拒绝。不喝还不行,不喝就是不懂交情,不懂交情还怎么做人?还领导呢,屁!好在我的小肚肚还算本分,没有用大出血的方式来进行抗议。可吃了喝了你就别想轻而易举地算了,总得找个事给你麻烦麻烦。儿子上学、侄子找工作、表弟干临时工、小姨子要调动等等等等。关系连着关系,关系套着关系,大到为国为民,小到鸡毛蒜皮,都一齐满怀着希望、满怀着向往,喜笑颜开地朝你涌来。似乎把我当成了救苦救难的观音,无所不能的佛祖,一举手、一投足、一闪眼、一张口似乎都能为他们排忧解难、为他们谋取幸福。这确实使我苦不堪言而又不好拒绝。本来说是逃到老家来躲避关系的,谁知打错了算盘,陷入了新的困境之中。唉,关系,到处都是关系,就像一张网,无边无际,无处不在,人人都在里面套着,可人人又都在殚精竭虑千方百计地编织着、补结着、经营着,谁也少不了,谁也逃不脱。关系连着你,关系连着我,关系连着社会,关系连着生活,关系就是生产力,关系就是杀人的刀,关系都快把人给“关系”疯了!
我感到这种日子实在支撑不起了,再呆下去恐怕连小命都难保得住了。可白天又走不脱,一睁眼就有人围着你,想上吊都不会给你一个机会。我想来想去,还是得利用临来时的那个不光彩的举动:逃!
可逃到家又该怎么样呢,不还得要去“关系”吗,唉!我感到真是无处藏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