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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今夜不谈冤枉事

1957年12月下旬的一天上午,武汉戏剧界各单位代表1700余人在大众剧场开大会,对李雅樵进行批判处理,说他参加过“三青团”。当时,这种发动群众广泛参与的公判、公捕的做法,是要充分体现“群众运动”的强大威力。

李雅樵个案是一定历史背景下的产物,如同他在艺术上的贡献一样,应该不只是他个人的事。李雅樵想不通的是,他没和谁结怨,怎么这么多大帽子打着“堆锤”不歇气地往他头上戴?

他清楚地记得,1947年国民党在武汉抽壮丁、派夫,他正适龄,在抽丁之列。恰逢三青团吸收团员,宣传入团后可以“免丁免伕”。在同业演员介绍下,几个青年人以为可以免丁免伕,就毫不思索地报名参加了,还缴纳了法币贰万元入团费,每人被发给一枚证章,一张卡片,不到三月,又说他们不及格,他们就把证章、卡片全丢了。谁会料到贰万法币买来了一个“依附反动势力”的罪名。

在刚刚过去的1954年抗洪防汛斗争中,李雅樵就获得过武汉市防汛总指挥部、武汉市人民政府文化事业管理局颁发的二等功奖状。《李雅樵同志在防汛斗争中的英雄事迹》这样记载:

李雅樵是武汉市楚剧团副团长,在第一届防汛慰问团工作中,他表现得很好,不论演出条件怎样困难,他都带头克服,并亲自带着同志们参加劳动,和战士们一道搬石头及利用战士们休息时间进行清唱活动,创造了慰问与抢险的经验。9月5日,他到汉口连演了两场《鱼腹山》。主角李闯王,戏很重,当天嗓子已经哑了。第二天接着又到武昌土地堂工地去演出。由于头一天太累,当天又在火车内闷了一下,加上在烈日中晒得有些头晕,身体感到很不舒服。到达工地后,同志们劝他休息一下,他不,坚决争取要和防汛战士们见面。在致慰问词的时候,由于没有扩音器,他必须用很大的气力讲话,才能使每个战士听得见。这样就又使他的嗓子吃了很大的亏。致完慰问词后,又马上赶场扮戏。戏刚刚演完,战士们又要求他加演一出。按他当天的身体来说,再加一出,实在有些吃不消。但为了满足战士们的要求,他不但坚持加了戏,而且还选择了群众最喜欢的节目:小生重头戏《访友》。因为配戏的是学生,艺术水平跟他比来相隔太悬殊了。于是他得特别的卖力,否则就会影响演出的效果。因此这一出《访友》是比较难唱的。但在他的努力下,终于弥补了配角太弱的缺点,使这出戏演得很成功,受到防汛大军的热烈欢迎。戏完后,大家鼓掌欢呼足足有三分钟之久,造成了很热烈的高潮。中秋节那天晚上要分散活动,他就开动脑筋,想着如何在佳节那天表示对防汛大军的心意。他文化水平较低,过去从来没有写过东西,但在这政治热情支配下,他终于和熊剑啸同志利用休息时间收集了第五指挥部的英雄事迹,突击创作了九段慰问歌词。由于歌词结合当地的真人真事,战士们听了格外亲切,因此很受欢迎。

赴朝慰问时,李是分团副团长,除了唱戏,卸台装台都参加。当时,楚剧和汉剧《葛麻》、《百日缘》、《打花鼓》经常在一起交叉着演,经常是他下了装,把汉剧的三弦拿过来弹三弦,李罗克先生如有空,也拿起三弦帮楚剧弹三弦。楚、汉剧慰问的地点编号叫二大队,他们在二大队呆的时间最长。所谓礼堂就是用竹杆子、军用篷布搭的场所,再用板子搭个舞台,战士看戏都是用背包当板凳。一天,二大队的一个首长,提出来想看京剧《法门寺》,只好楚、汉两家合起来凑一个京剧《法门寺》。角色一分,让李雅樵演刘瑾。荣明祥是1951年由中南戏校京剧科转到楚剧来的,恰恰学了《法门寺》,李老师让他把《法门寺》的刘瑾“溜”一遍给他听,14岁的荣明祥,操着京腔就“溜”将起来:“腰束玉带紫罗袍,赤胆忠心保皇朝”。剧中,郿乌县令叫赵联,市文化局有个搞行政的干部叫傅正奎,业余爱好京剧,票老生,恰恰他会赵联这个人物,这个临时班子就搭起来了。李罗克演贾桂,陈伯华演宋巧姣,李雅樵演刘瑾,花碧兰演刘媒婆,还有易克中、陈玉标等演其他杂角。就这样,为满足志愿军的愿望,楚、汉两家名角联袂献演了一出京剧《法门寺》。

当时,楚剧队决定把《蝴蝶杯》排出来当个晚会,一清衣箱,其他服装都能凑合,唯独纱帽不够。怎么办呢?做纱帽!谁做?李雅樵做。找志愿军搞些铁丝、竹篾片来,搞些面糊搞点纸一做,纱帽做好了,面子上的黑纱到哪里找呢?李老师是名演员,生活条件高,穿的内衣是黑印度绸的。荣明祥回忆,李老师把内衣撕了,用黑印度绸来做纱帽。不是很专业,但李雅樵的政治热情是赤诚可见的。

其实,置李于绝境的罪名,不是他的政治态度,让他注定遭劫的是以“群众运动”解决所谓作风问题的做法。一个有庞大“追星族”的李雅樵,套上了这个帽子,声名狼藉的命运就注定了。

“这是把楚剧的大门下了!”沈云陔事后痛心地说。随着批判大会的结束,李雅樵结束了他正如日中天的舞台生涯。

第二天,《长江日报》刊载了市文化局领导当天的讲话:“这次大会是无产阶级世界观战胜资产阶级世界观的大会。李雅樵之所以堕落为刑事犯,主要是政治上的堕落,不服从党的领导和决议,自以为是名演员,可置身于国法之外所致。我们党是爱才的,但一定要以政治为前提。如果你反党反人民,党和人民给予的荣誉和奖赏是可以收回的,决不宽容与迁就。”

讲话最后号召文艺界在整风运动中纯洁自己的队伍,整顿政治思想,清除思想中的“私有制”,积极响应号召到劳动中去锻炼自己,建设社会主义的文艺大军。

风雨过后有彩虹。1991年11月28日,湖北省文化厅颁发了《关于表彰楚剧表演艺术家李雅樵同志的决定》,李雅樵对楚剧艺术的贡献再一次得到党和国家的认可,政府授予李雅樵从事楚剧艺术事业57周年荣誉杯以资纪念。在湖北省委宣传部、湖北省文化厅等主管部门及六单位联合召开的“李雅樵声腔艺术研讨会”上,中共湖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邓泽民、省内专家、学者多人齐聚参加了研讨会并讲话,省文化厅副厅长阮润学向李雅樵颁发了荣誉证书,授予李雅樵“优秀表演艺术家”称号。现场,和李雅樵在“文革”期间同住过“牛棚”的老领导,以及老同事、老专家到会祝贺,李雅樵在会上演唱了他的经典唱段《今夜不谈冤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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