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50年代,是楚剧繁荣昌盛的时期。那时的李雅樵,7年之中演了十几出戏,几乎全是创作剧目,大多由他担任主演。如《九件衣》、《棠棣之花》、《太平天国》、《张羽煮海》、《两兄弟》、《海滨激战》、《中秋之夜》、《逼上梁山》、《孔雀东南飞》、《宝莲灯》、《鱼腹山》、《杨乃武与小白菜》等等。当时武汉的戏曲市场是京汉楚三足鼎立,楚剧剧团之多、观众之广殊为瞩目。以李派包括关(啸彬)派在内的楚剧唱段,在街头巷尾就像现在的流行音乐,由李雅樵担纲主演的创作剧目屡屡翻新。刚解放,李雅樵就在《金田起义》中饰石达开、《逼上梁山》中饰林冲、《九件衣》中饰花二、《太平天国》中饰萧朝贵、《红娘子》中饰李信。1952年9月,中南地区第一届戏曲观摩演出大会开幕,他与关啸彬演出《百日缘》就在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获奖。会后,由团长崔嵬带队,组成有楚剧、湘剧、桂剧、湖南花鼓戏、常德汉剧在内的中南戏曲代表团,先后到湖北、湖南、广东、广西、天津、上海等省市演出,演出历时三个月,为楚剧在全国范围与各兄弟剧种交流作了有益的贡献。在与关啸彬合作的《百日缘》中,李雅樵对楚剧“仙腔”的创腔及唱法,作了有成效的尝试,摸索出“仙腔”导板和摇板,对“仙腔”的运用是一次突破性的贡献。1953年,继《棠棣之花》饰聂政后,他又在熊剑啸执导,高月楼、沈云陔主演的《宝莲灯》中饰沉香。10月,第三届赴朝慰问团赴朝慰问,李雅樵等楚、汉剧演员组成赴朝慰问第八分团,李雅樵担任副团长。在近三个月的时间里,共演出122场。回国后继续参加赴华南慰问团巡回演出。
1954年,由李雅樵主演的《鱼腹山》取得巨大成功,其中“劝贤弟”唱段,录制成唱片,风靡湖北。随后,他积极参加防汛慰问演出,荣立二等功。先后当选为武汉市江岸区人大代表、区政协委员、湖北省政协委员、剧协武汉分会理事。武汉市第三届戏曲观摩演出大会上,他在楚剧《俩兄弟》中饰丁有宝,获演员一等奖。以后,又上演了《中秋之夜》、《海滨激战》等现代戏。1956年5月,楚剧《葛麻》剧组赴上海,由天马电影制片厂拍摄同名戏曲片,李雅樵在剧中饰张大洪。6月,武汉市楚剧团沈云陔、李雅樵、熊剑啸、易佑庄、朱彬等九人参加文化部举办的第二届全国戏曲演员讲习班。其间,楚剧《二堂审子》、《打堂》与周企何、许倩云的川剧《画梅花》组成一台晚会,为中国共产党第八次代表大会演出,沈云陔饰王桂英,李雅樵饰刘彦昌,高少楼饰秦璨。这次演出,是楚剧第一次在全国范围获得的最高荣誉。
在讲习班期间,《二堂审子》、《打堂》专门在政协礼堂为各剧种名家做了交流演出,反响强烈。中国戏曲研究院副院长罗合如因故没有看到这场演出,专门致歉,要求再演一场为他补课。第二天剧组再次招待北京文艺界。果然,北京文艺界一致称赞三位主演细腻、精湛的表演,称赞楚剧表现手段的独特与高明。这场演出,“打堂”的家丁是临时请汉剧著名演员赵克非扮演的,他的一个高抢背还要了个满堂好。这个演了一百多年的老戏,能赢得首都戏曲界如此称赞,是楚剧在全国获得的一次殊荣。1956年11月,湖北省第一届戏曲观摩演出大会举行,李雅樵、张云霞主演的《白扇记》,李雅樵获表演一等奖。
高月楼去世不到两年的时间,李雅樵在沈云陔等主帅的扶持下,顺理成章地完成了一个剧种“顶梁柱”的交接。奠定李雅樵日后成为大家的地位和成就的基石,是他对传统剧目的开掘和新创剧目的创新。这一时期他对《百日缘》、《白扇记》等老剧目的挖掘以及对《宝莲灯》、《鱼腹山》在声腔和表演上所做的地域化、性格化的探求,是他所有成就最根本的价值所在。在他的努力实践和探索下,楚剧生行迓腔、仙腔,有了全新的面貌和表现力。
天有不测之风云。
1957年9月以来,武汉市楚剧团白天开会,晚上例行演出。和以前上演剧目不同的是,这一次上演的《杨乃武与小白菜》质量出乎意料的好。9月30日,光明楚剧团一队在光明剧场上演《漳河湾》,由钟惠然、杨香庭、王明芝主演,广告特意用黑体字标明:“为配合反右斗争,上演新剧《漳河湾》”。与此同时,市楚剧团《杨乃武与小白菜》首演,效果让武汉震惊。文艺界人士好评如潮,纷纷前来观摩,越剧金雅楼很快也上演了此剧。《杨》剧是武汉市楚剧团建团以来第一个清装戏,也是第一次运用大乐队和新歌剧配器手段加精致舞美设计的一次大制作。演员和主创人员阵容之强,配合之默契,剧场效果之热烈是空前的。该剧由老编剧张惠良引进,张叔仪精心移植改编,九幕十一场,作者对戏剧性的把握相当娴熟。导演熊剑啸的手法也很到位,第一次前卫地在楼座上采用了追光。易佑庄的音乐设计,不动大干戈,很精致。舞美设计是容芷搞的,舞台采用大镜框装饰,台上,红木家具,浓郁的清代风格。演员阵容之强,老戏迷至今称道。那一台演员,李雅樵的杨乃武,姜翠兰、陈玉枝的小白菜,熊剑啸的刘锡同,高少楼的醇亲王,陈梅村的夏同善,王治刚的钱宝森,余少君的刘子和,张漪的姐姐,李金和演醇亲王的老太太,吴幼岚的师爷,大小人物个个是“傲角(有本事的人)”,连狱卒都是凌艺涛饰演的。那个阵容,那个演出质量,剧场门口的水牌,天天是“客满”两个字。
作为主要演员,李雅樵上乘的表演和演唱为该剧立下了头功。该剧创下解放后新创剧目一个戏在一个剧场连续爆满50天的纪录。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上座率之高,投入成本之少,生产周期之短,演员阵容之强,都是相当了不起的成果。可惜,这些票房指标,没能成为以后艺术生产的评估标准。成本核算、生产周期、上座率等指标,在政治至上的年代不屑一顾。查阅一份2001年编写的楚剧大事记,在1957年这一栏,找不到《杨乃武与小白菜》只字片言的记载,令戏迷费解。因为什么?直到2001年,沉淀了近40年的历史依然似是而非?一个剧种曾经的辉煌不会很多,即使为剧种创造辉煌的人可以忽略不计,这个戏在许多方面积累的创作经验也是整个剧种的财富,它曾经为这个剧种带来了荣誉,难道可以置若罔闻?直到今天,人们还在传唱“今夜不谈冤枉事”。把李雅樵从历史中剔除很容易,把《杨》剧从记载中抹掉也不费吹灰之力,“今夜不谈冤枉事”时隔50年还在民间传唱,你怎么解释?抹得掉吗?许多费解的现象背后,是一种扭曲的文化心理在作祟。杨乃武真实事件的身前身后,杨乃武的楚剧和演杨乃武演员的台前台后,同样充满传奇与悲怆。
楚剧《杨乃武与小白菜》上演前,《长江日报》就刊出广告——“武汉市楚剧团,明起上演九幕十一场大型清装名著《杨乃武与小白菜》,十月一日至十三日客满”。一个新戏还没上演,就已经卖满了13场,这是行业内求之不得的盛况。这等于一个产品在消费者心中有了免检信誉,好比楼盘尚未开盘,楼花就已卖出去了,期货交易,何乐而不为?
与之相反的是主角李雅樵,从排戏到上演,一直是边排演边接受审查。以后两个月的时间,晚上演出白天交代。九幕十一场的《杨》剧,李一人占了八场,而且有五场是全剧的重头戏。那时的演出,每晚的戏都在三个小时以上。每天,除了要完成繁重的演出任务外,第二天还要应付五花八门的揭发、调查、批判。晚上,在剧场看戏的观众,看得到的是演员台前的粉墨春秋,看不到的是后台的紧锣密鼓。后台贴满了大字报,质问的、揭发的、坚决要求的……演员出马门要掀三四道相当于幕布的大字报才能登场。当时的演出效果是,台上台下的情感连成一片,除了表演精湛,阵容强大之外,恐怕和这种批判氛围对李雅樵情绪的刺激有关。人物的基调是有冤难伸,演员的现实是有苦难诉,20多年的艺术积累,加上人物和演员在情绪上惊人的吻合,按斯坦尼的表演理论解释,体验和体现高度统一了,这种演出没法不好。
35岁,是一个成熟演员艺术的巅峰期,像人们看到的李少春在《野猪林》里的表现一样,当时的李雅樵有如《野猪林》里的林冲,电影里的李少春。
蚌贝在痛苦中分泌的是珍珠,李雅樵的不幸成了观众的“大幸”。凡有幸看过李雅樵当年演出的人,一提到他当年的表演,终生难忘,那种演出,百年难遇。
1957年11月17日《杨》剧暂停演出,18日起,改演两天《潇湘夜雨》,19日起上演九本《薛仁贵》,12月24日,李雅樵演完了由戴琢璋编剧的《龙凤环》之后,从艺术巅峰的位置被推下舞台,当夜,被管制在剧场,不许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