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产生的背景乃是阴阳道。这是一种源自古代中国的理念。从某种宗教的意义上说,僧人与阴阳师是迥然有别的。
就说安倍晴明吧。他一度像佛教中的行者那样,在那智的深山茂林中潜修千日有余,可他并没有出家。
《古事谈》记述道:
“晴明虽俗,却为那智山中千日之行者。”
好了,凑趣的话就到此打住,下面还是回到播磨国。
在播磨国,有一位阴阳师,也即法师,名叫智德。
“此法师实非等闲之辈。”《今昔物语集》这样记载。
有一次—
一条船装满货物,正驶往京都,可是在明石屿遭遇了海盗的偷袭。
海盗们将货物悉数掠走,把乘船的人斩杀一尽。侥幸活命的,只有及时跳到海里的船主和他的一名家人。
两人失魂落魄地好不容易游到岸上,不禁大放悲声。这时,有一位拄着法杖的老法师出现了。
他正是智德。
“嘿,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哭个不休啊?”
“刚才我们碰到了海盗。货物被抢走,同伴被杀光,活命的就只剩我们两个了。”船主悲戚地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智德问。
如此这般,在船主描述了一番后,智德大师望了望天,看了看海,又估测了风向。
“原来如此……”
智德点点头,说:
“或许我可以想法子把东西给你们弄回来。”
“真的?”
“嗯,我试试看吧。”
智德发现了停放在沙丘上的一只小船。
“好像是在那个船上呢。”
说着,朝小船走了过去。
“会划这种船吗?”
智德法师问船主和家人。
“当然会啦。”
“那就走吧。”
由家人划着小船,智德法师和船主坐在船上,往海面远处而去。
不久,他们在海面上停下船,智德法师站起身。
他提起法杖,把杖头伸到海里,在海面碧波上开始写起什么文字。边写边诵起咒语。
诵过一段咒语后,他说:
“好了,我们现在回去吧。”
智德法师收回法杖,又在船上安坐下来。
船一回到岸边,智德就面朝大海而立,开始做着手势,好像在用看不见的绳子捆绑看不见的东西。
“您这是在做什么呢?”船主不解地问。
不一会儿,智德停了下来。
“我已经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请找五六个力气大的人一起来吧。”
船主依照吩咐,从邻近的地方找来几个男人,智德法师叫他们在陆地上搭起窝棚。
“就让我先在这里暂时等一下。你们仔细盯着海面,有什么情况就来告诉我。”
他自己进入小屋,和衣而卧。
“你说等一下,到底等多久呢?”船主问。
“哦,五天左右,也可能是十天左右吧。”
智德法师说完就闭起双眼。不一会儿,已是鼾声如雷。
船主半信半疑。他心里嘀咕,可能已经被这个脏兮兮的老法师骗了吧。又转念一想,智德从没说过要他们出钱,至少没有什么恶意,这一点是再清楚不过的。船主一心挂念着货物能否真的回来,焦急地等待着。一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眼看着五天的时间过去了。
到了第七天,海平面上忽然远远出现了模糊的船影。船影渐渐移近,到不远处停了下来。
船主跟雇来的五六个男人坐上小船,划过去一看,竟然是上一次出现的海盗船。
当他们战战兢兢爬上海盗船时,发现海盗们个个酩酊大醉似的,横七竖八地躺倒在船舱四处。
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海盗们都捆绑起来。到船舱里一搜,被掠走的货物竟全都平平安安地放在那里。
“哎呀,法师啊,多亏您法术高明,我的货物全都回来了。太感谢了。”
船主向智德致谢后,准备把海盗移交给当差的人。
这时,智德劝道:
“等一下,如果把这些人交给当差的,他们都会问成死罪,统统斩首。如此一来,不就等于杀生吗?”
他解开捆绑海盗的绳子,说:
“好了,浪子回头金不换,不可再做恶人。”
就这样,把他们都放走了。
分手时,船主问:
“智德大师今后往哪里去呀?”
“去京都。”
“往京城去?”
“是啊。听说有位叫安倍晴明的阴阳师,擅使各种各样的方术。到底是何等人物,不妨前去会一会。”
五
晴明已经回到自家庭院里。
刚才他到广泽的宽朝僧正那里,欣赏了空海大师的墨宝。
虽然还不到黄昏,但红日已经西沉。
晚上已约源博雅来饮酒畅谈。
在博雅到来之前,还有一段时间。兴许遍照寺那边会把乌龟和蛤蟆送来吧。
用汲到桶里的清亮的水认真地浴足,用干爽的布把水滴擦干,双足顿觉无比轻松。连日雨水绵绵,踩到地板上,感觉地板仍饱含着水汽似的。
“让谁来帮忙呢?”晴明低声喃喃。
博雅来访,是一定要共饮几杯的,让谁去沽酒呢?晴明正在考虑这件事。
没有其他人居住的家中,哗啦啦,开始有动静。接着,周围悄悄响起声音。那是一种不是呼吸,也不是耳语,其实并非声音的响动。
“我要去!”
“不,让我去!”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人语声:“打扰了。”
家中的动静顿时消失了。
“打扰了。”
又听到刚才的声音。
是谁呢?声音相当陌生。
“安倍晴明大人在家吗?”
走到大门口一看,那里站着一位容貌和蔼、老好人般的老法师。
因为长途跋涉,他身上的衣服沾着旅途中的尘埃,不免显得污旧。衣裾也给擦花了,垂的垂,掉的掉。
在老法师左右,站着两个十岁上下的童子。
一看到两位童子,晴明就轻轻地舒了口气。
“嗬,是式神吧。”
他把这句话咽到了肚子里。
看上去是孩童之相,其实并非人身,而是一种式神。
若能驱使式神,便是有相当修为的阴阳师了。如果数量达到两个的话,就肯定功力不浅了。
“久仰了,您就是晴明大人吧。我住在播磨国,对阴阳道也有些兴趣。”老法师讲着奇怪的话。
使唤着两名式神,却仍是一副外行人的表情,道出有些兴趣之类的言辞,还算是较为内敛。
“晴明大人,我听说阴阳师中最精于此道的就是您。我想向您求教阴阳道,才来到这里的。”
“欲求教稍少之事,方抵达此地。”
古书《今昔物语集》中这样表述。
你就稍微教示一二吧。这是古往今来破题时的客套话。
哈哈—
晴明心里已经会意。
原来这位法师是来试探我的。
在晴明鲜红的唇边,浮现出一丝微笑。
晴明把双手笼入袖中,在法师还没发现时就已结成印,默诵起咒语。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碰巧我今天晚上有些事推不掉,不得空闲。今天就请您先回去,改日再谈好吗?”
“实在太冒昧了。突然过来向您讨教阴阳之道,也事出有因,日后再选择好日子来造访吧。”
老法师搓搓双手,把手贴在额头上。
“那就改天再会吧。”
说完,他离开了晴明的家。
可晴明并没有回去,而是微笑着望着院外。
那位老法师是孤身一人离去的。
老法师好像在搜寻什么东西似的,凡是能藏人或停车的地方都不放过,边走边瞧。
到后来,他竟然返回到晴明跟前,站住了。
“您这是……”眼神清亮的晴明问。
“哎呀,我本来带了两个童子一起来的,可是他们不见踪影了。可否请赐还呢?”
“那可糟了。您一看就明白了,我这里没有谁留下来呀。”晴明佯装糊涂。
法师的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双眼像求援似的望着晴明。
最后,老法师像是终于彻底醒悟了,他当场双膝跪下,两手伏地。
“真是对不起。其实我到这里,是来试探您的功力的。”
他低头施礼。
“我本名叫智德。听说京城有一位叫安倍晴明的著名阴阳师,就想,到底是什么功底,去跟他会会吧,所以才到这里来了。”
法师把头抬了起来。
“我有一个愿望。请把它们还给我。”他恳求道。
晴明反倒顽劣起来:
“哎呀,你说些什么呀!”
“那两个童子,其实是我的式神。自古以来,使用式神是此道中人的习惯。把别人用过的式神藏匿起来却极其罕见,不是一般人所能达到的。我已经明白晴明大人功力深厚,实在是望尘莫及。”
“可是,我并没有把他们藏起来。只不过略略有点小事,借用一下而已。”
“借用?”
就在智德法师左思右想之际,听到有声音叫他“师尊”。原来两个童子从外面跑了进来。
智德法师立刻站起来迎候他们。
“喂,你们到哪儿去了?”
“遵照晴明大人吩咐,到那边买酒去了。”
一看,原来两个小童各提着一个装满酒的瓶子。
“就是这么回事。”
晴明从两人的手中接过酒瓶。
智德法师心悦诚服,诚惶诚恐地说:
“请收我做您的弟子吧。”
说完,他把自己的真名写在木牌上交给晴明,离开了晴明的宅邸。
那么,阴阳师主动把写有自己真名的木牌交给别的阴阳师,是什么意思呢?
这一举动,就等于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晴明。
如果向收下的木牌施行咒术,不管什么时候,晴明都可以轻易取走智德法师的性命。
把名签交出去,在阴阳师之间是再重不过的盟约了。
智德法师在晴明的实力面前,就是如此逊色。
这是位于土御门大路边的晴明的宅邸。
能出入这座宅邸的人,世间其实没有几人。
就是家中无人时,到了晚上门也会关上,家里还会亮起灯来。
即使没有人的动静,板窗也会支起来、放下去。
还有,听说晴明自己惯常使用的式神,就放养在一条桥下面。
在晴明身边,到底有多少式神呢?
有人说上百,有人说过千,也有人说上万,数量难以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