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斋戒,是一种避讳的慎独之举。当遭遇凶险及祸事,或为了避开怪异之力及障碍之物的陷害时,斋主会一直隐居在家,足不出户。
这位藤原道长,是后一条天皇时代的实权人物。宽仁三年建成法成寺(正殿)后,遂享有“御堂关白”的美名,成了天皇的首席顾问。
在以《源氏物语》的作者紫式部等为核心的宫廷沙龙中,他充当着赞助人的角色。
道长因为什么进行斋戒,书中并没有说明。不过在道长斋戒期间,其府第正厅里,几位卓有成就的人物正聚在一起。
他们是解脱寺的观修僧正,著名医师丹波忠明,武士源义家,以及阴阳师安倍晴明。
时间是五月初一。有人把出产自大和地方的时鲜果蔬献给斋戒中的道长。那是刚刚长成的大和瓜。
就在大家要吃瓜的时候,晴明静静地说:
“在用斋期间,收到外来的果蔬,未免让人有点不放心。”
他命人把献上的瓜果摆成一排,卜了一卦,拿起一只瓜,说道:
“这只瓜妖气很重,其中必定潜藏着妨碍大人守斋的秽物。”
“那就让我来……”
观修僧正走过来,念佛祈祷,过了一会儿,这只瓜摇晃起来,摇动得很是怪异。
于是,医师忠明取瓜在手,扎入两根银针,瓜才不乱动了。
接着,义家拔出腰刀,把瓜一刀剖成两半,从瓜中竟然滚出一条漆黑的蛇,而且蛇头已经被干净利落地斩断,蛇的两眼插着忠明扎入的银针。
以晴明为头阵,四位高手联袂出手,挽救了道长的性命,实在是一段有趣的佳话。
下面介绍的,是记载于《古事谈》的花山天皇与晴明的逸事。
花山院位居天皇的显位时,患上了头风,还伴有头疼。
特别是进入雨季,头就开始疼起来,真是撕心裂肺的痛苦。请医生出诊,尝试各种治疗,均没有效果。
花山天皇于是把安倍晴明召来,让他看看自己的头风病。
“我明白了……”
晴明很快诊断完毕,对天皇说:
“您的前世是一位高贵的行者。”
“这关系到我的前世吗?”
“是的。您前世当行者,在大峰的某家旅店入灭归天。依据您生前的德行,今生今世贵为天子。”
“那么……”
“安葬好的前世骷髅,经过去年的一场大雨,与山土一道流失了,大都散失在大峰的四处,托钵也被夹在巨大的岩石之间。每当下雨时,吸进水汽的岩体就会膨胀,挤压托钵,您的头就会疼痛起来。”
也就是说,天皇的头风是无法药愈的。只要把夹在大峰岩石间的遗骸取出来,埋葬在适当的位置,头疼就会不治而愈。
天皇立刻派人前往大峰山进行调查,结果正好印证了安倍晴明的说法。
取出遗骸,按晴明的嘱咐进行供养,结果,就好像一场弥天大谎被揭穿一般,花山天皇的头风病完全康复了。
还有一件逸事,说的也是晴明与道长的故事。
建好法成寺后,道长每日前往正殿礼拜。
道长十分喜爱一只毛色银白的犬,在前往法成寺正殿时,总带着这只犬。
有一次,道长正要跨过正殿大门时,这只白犬突然狂吠起来。
道长下了牛车,正要迈步行走,白犬紧紧咬住他的衣裾,不让他过去。
“怎么了?”
他不大在意地想跨过去,白犬吠得更厉害了,还直起身子挡在道长面前。
道长终于意识到这件事有点异乎寻常,随即吩咐从人:
“请晴明过来吧。”
待道长正要在支撑着车轭的木榻上落座时,晴明到了。
“我碰到这么一回事……其中有什么蹊跷吗?”
晴明在门前走了几步,说道:
“嗯,这里确实充满不祥之气。”
“不祥之气?”
“有一种诅咒道长大人的物事,埋在大门下面。据说白犬身上有神通,它有所觉察,因而主动阻止了大人。”
“大门下面什么地方?”
晴明仔细观察了大门下边的泥土。“就是这里。”他指着地上的某处说道。
“挖开!”
大家把那里掘开一看,果然,从五尺多深的泥土中挖到一个物事。
是合在一起的两个素陶杯,用结成十字形状的黄色纸捻捆扎着。
撕下纸捻,打开合捆在一起的素陶杯一看,杯底有一个朱砂红字。
“这是什么?”道长问。
“这是一种相当恐怖的咒术。”
“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道长大人正好踩在这块泥土上,就会吐血不止,今天晚上恐怕就有性命危险。一旦踩上去,我晴明也无能为力了。”
道长惊讶得哑口无言。
“不过,精通这种咒术的,除我晴明外,举国上下也不过数人!”
“你知道是谁了?”
“擅长这一法术的人,首推播磨国的道摩法师。”
“这位道摩法师是什么人?”
道摩法师,就是芦屋道满,可说是晴明的劲敌。在平安时代,提起法师,并不仅限于僧侣,阴阳师多数也用这个称号来彼此称道。
“那就要去问他本人了。”
晴明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把它折成飞鸟的形状,让它衔上一只酒杯。再抛向空中,白纸顷刻间变成了一只白鹭。
白鹭嘴里叼着素陶杯,朝着南方飞去。
“追上去!”
晴明带着人一起去追赶白鹭。白鹭飞到六条坊门小路和万里小路交汇处的一所古宅上方,从折叠门飞了进去。
晴明制止了追随而来的人们:
“我一个人进去就可以了。”
晴明一个人走进古宅。院内一片狼藉,蔓草丛生。
就在荒草间,一位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的老法师随随便便地坐着。
白鹭就停在他的肩膀上,嘴里没有了素陶杯。不知什么时候,素陶杯已握在老法师手中,而且杯中已经装满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汲来的。
“来啦,晴明……”
老法师嘻嘻笑着,露出一口不洁的黄牙。
老法师举起手中捧着的素陶杯,肩头的白鹭随即伸长脖子,津津有味地饮着杯中的水。
这时—
白鹭的身子眼看着渐渐软塌下来,变回原先的白纸,飘到地上。
“还真是你呀,道摩法师大人!”晴明说。
“我是受堀河左大臣显光大人之托啊。”
道摩法师云淡风轻地答道。
堀河左大臣显光,是关白太政大臣藤原兼通的长子,在官场上是与道长处于敌对关系的大人物。
道摩法师的意思是,他是受藤原显光所托施行咒术的。
“不要紧吗?”晴明问。
“你问什么?”
“刚才你已经说出显光大人的名字。”
“没关系。我跟他谈妥了。”
“谈妥什么?”
“我告诉他,这一次如果咒术受挫,他就要幡然醒悟。”
“醒悟?”
“我告诉他,如果我的咒术失灵,对方肯定是安倍晴明出手。我还告诉显光,如果是晴明出手的话,隐身法什么的也就没用了。”
“就是说,是显光大人让你诅咒道长大人的?”
“嗯。”
“不过,你瞒天过海的手段可数不胜数呀。”
“你是想跟我说,让我杀了你吧?”
“瞧你说得多可怕啊。”
“是你自己说的嘛。”
“我这样说过吗?”
“说过。”
“呵呵。”
“要想骗过你,除非把你杀喽……”
道摩法师恣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道长身边的白犬,就是你出的点子吧。”
“不错,是我给他的。”
哼哼哼—
笑声没漏出来,老法师把它停在嘴边了。
“来喝一杯吧!”
道摩法师把手中的酒杯递给晴明。
刚才白鹭喝光的素陶杯中,又斟满美酒。
“那就不客气了。”
晴明坐在道摩法师对面,接过陶杯,把杯中物一饮而尽。
“味道怎么样?”
晴明把本应喝空的陶杯还给道摩法师,杯中还是佳酿满溢。
“不错。”
这一次,道摩法师接过陶杯,同样一饮而干。
“这件事,该怎么跟道长大人交待呢?”晴明问。
“照你所见所闻,有什么说什么就行了。”
接着,道摩法师悠然自得地说:
“你就说,是我道摩法师,也就是芦屋道满,受显光之托施行咒术。”
“可以吗?”
“量那道长还没胆子砍掉老夫的头。”
道摩法师露出一口黄牙,开心地笑了。
就像道摩法师所说的那样,道长在听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说道:
“这不是道摩法师之过。可恶的是策动这一切的显光。”
道长顾忌的是,如果把道摩法师定成死罪,根本不知道他的怨魂会怎样作祟,结果闹出什么事来。
最终,道摩法师只是被放逐到播磨国了。
那位诅咒道长的显光的结果呢?
《宇治拾遗物语》是这样记载的:“死后化为怨魂,在正殿周边作祟不断。世谓之恶灵左府云云。”
这是晴明晚年的趣闻逸事,跟我们要讲的故事相比,时间上还要推后一些。
四
提起播磨国,如前所述,是芦屋道满等阴阳师辈出的地方。
保宪的贺茂派和晴明的土御门派,是服务于朝廷显贵、声名在外的阴阳师,而那些生长于播磨国的阴阳师,就是活跃在民间本土的阴阳师了。
前面已经提到,法师有时也可指阴阳师。
下面,我想直接描绘一下正式的法师,讲一下僧家与阴阳师的区别。
真言宗密教高僧空海大师,在神泉苑实施求雨之术,此事尽人皆知。而依靠僧侣的法力,贵族们从鬼难中逃生、逢凶化吉的逸闻趣事也为数不少。
要说清僧人与阴阳师的差别,手边最接近的一个词就是“出家”。
与阴阳师一样,僧人施行诅咒,震慑怨魂,但他们最终是要出家的。舍弃世俗、皈依佛家教义的即是僧。与此相对,阴阳师既不出家,也不皈依神佛。
或许可以说,“俗”这个词,是关于阴阳师的一个关键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