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她搬几块石头垫脚,把绳子搭上树干挽了套,看一眼她生活了二十几年的村庄,说一声唯义呀,嫂子对不起你了,没听你的话又寻短见了,可我实在是没办法呀。然后就把脖子伸进了套内。
也恰在这时,梨行内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树下就有人喊:“嫂子,你不能这么绝情呀!”只这一句,女人便知道是小叔子唯义来了。她从绳套里抽出头来,眼睛往下看去,黑影里小叔子竟是跪着的,他怎么跪着呀!
女人双腿一软就面条一样瘫下来,倒在小叔子的怀里了。
女人说:“你个善人呀,你又来救我咋呀,叫我痛痛快快地死了算了,那个没了人心人肺的东西没个救药了,你有多少东西叫他糟啊,我死了,你要是心疼两个孩子就收养了他们,那个牲口样的东西,就任由了他胡作非为不得好死吧!”
我姥爷把我大姥娘扶到一截朽木上坐下,说:“话虽这么说,死总是不好啊。况且孩子没了娘,便是当叔的教管得再好,也不如有娘好啊。依我看,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想个既能养活你们母子,又能让我大哥改邪归正的法子才好啊。”
我大姥娘庄于氏在黑影儿里泪流满面,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意思是哪有这样的两全之策呀。
但她哪里知道,我姥爷早为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并且是在她第一次自杀的时候就安排好了。之所以没有告诉她,就因为差着现在这个火候。
第二天夜里,时密山北面的大路上停了一辆驴车,我大姥娘庄于氏领着两个孩子从山的南面翻过来坐上去,由我姥爷亲自赶着,直奔三十里外的老猫窝去了。
老猫窝村的郑家,是我姥爷的岳父门上,那也是个远近闻名的富户,对我姥爷这个女婿十分地珍爱和敬重。头些日子我姥爷来把我大姥娘庄于氏打算到这里躲些日子的想法说了,郑家老爷子非常赞同,说这样好啊,让你大哥尝尝没了老婆孩子的苦楚,兴许也就改邪归正了。于是早早地就安排家人把果园里的一个院落拾掇出来等着了。
驴车进了老猫窝,已是深夜,我姥爷没有领我大姥娘庄于氏去拜见岳父岳母,直接让他们娘仨住进了果园。那里有两个看果园的长工,院子里拴了一条狗,听到动静狗就狂吠不止,招惹得整个山峪里都响起了狗的吠叫。
这一夜,我大姥爷庄唯仁由于没有吃到大烟,倒在他家的柴房里如同死狗一样,昏昏沉沉的把屎尿都排在草窝里了。对于女人和孩子的出走,他则一无所知,直到第二天日出三竿了,没见女人喊他吃饭,这才骂骂咧咧地从柴房里爬出来,有气无力地喊了一阵子,仍没有女人的动静后,他才觉出事情不妙了。当他证实了女人和孩子已经离他而去之后,一股强烈的悲凉之情袭上心头,回到柴房里找了一根绳子往梁头上一搭,就吊死了。
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无人去我大姥爷的院子里看看,大家都在忙于收秋,谁有闲工夫去关心一个大烟鬼呢?直到有一天,洞天寺里的景中和尚出外化缘回来从我大姥爷家院门外经过,无意间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味,扭头往院子里看去,发现柴房屋顶上聚集了黑压压的一大群苍蝇。
他心中一震,想起已经多日不见大烟鬼庄唯仁了,听说他女人和孩子离家出走了,他会不会死在家里没人知道呢?于是推开没有上栓的大门走进去,结果就发现了已经满身都是蝇蛆的我大姥爷庄唯仁。
我姥爷派人去老猫窝给我大姥娘庄于氏报丧,想把他们母子三人接回来给我大姥爷办丧事。我大姥娘庄于氏正在院子扒着豆夹,听到消息后先是发了一阵愣,心说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一时有一种不知是悲痛还是畅快的心情涌上来,她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了。但是她却没有回去给我大姥爷奔丧,她对来人说她有一个月的身孕了,不能见死人,让他领着两个孩子回去了。
丧事办完后,我姥爷去了老猫窝。他要把大哥死后的一些事情跟嫂子说一说,还想把嫂子搬回洞天村去。这几天来,他的心情很是不好。当初他决定把嫂子和两个侄子送走的时候,就预感到哥哥在走投无路之后可能会找一条死路,但他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使他有了一种隐隐的负罪感,仿佛自己是一个凶手,用一把无形的剑把哥哥杀死了。哥哥死了当然是不足为惜的,但他担心村里人会对他有什么不好的议论,比如说他为了霸占嫂子逼死了哥哥。有了这种担心,心情自然不会好的。另一个心情不好的原因是我大姥娘的怀孕,为什么我大姥娘怀孕了他的心情就不好呢?
这是他说不清楚也不想说清楚的事情。总之他的心里一团矛盾,反反正正折磨着他,让他难以安宁。
见到我大姥娘我姥爷竟然无话可说,只是掉了两滴清泪,说事都办完了,两个孩子和咱娘一起住呢。庄于氏点点头,也无话可说,只炒了菜让我姥爷喝酒。然后又泡了浓浓的茶让我姥爷喝。我姥爷说:“嫂子你收拾收拾咱们回去吧,家里我都让人给你打扫好了。”我大姥娘说:“行啊,不过天都黑了,咱明天走不行吗?现在到处乱腾腾的,来的时候咱是没办法才晚上走的。回去还是白天走的好。”我姥爷说:“那也好。”但是他从女人的神情中读到了某种他期待的东西,心竟热热地跳起来了。
天色暗了,我姥爷要去他岳父家住下。女人说:“你别急着走,我有话跟你说呢。”然后去关严了大门,把我姥爷拉进了里间。
那里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尊观音像,有三炷香正齐刷刷地燃着,烟雾在袅袅飘升,不断地勾画着各种各样的图形,时而像云,时而像山,时而像奔跑的野狐。
庄于氏让我姥爷坐在了桌子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她则跪下去,先咕咕呶呶说了些什么,然后磕头,然后她就哭了。
我姥爷拉起嫂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地说:“嫂子你这是咋,有什么话说就是了,这是咋呢?”
庄于氏说:“不咋,我只想当着观音的面问你一句话,你说我是不是个正经女人?”
我姥爷很惊讶,说:“嫂子,你这是怎么说呢,有谁说你什么了吗?”
女人摇摇头。
我姥爷就说:“那你怎么想起问我这话了呢?还用问吗,你是个好女人啊!”
庄于氏说:“你知道我是个好女人就好。那我再问你,你想有个自己的儿子啵?”
我姥爷的心一时狂跳不已,他知道,自己在隐隐中盼望了很久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但是,他沉了脸,说:“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谁不想有个儿子呢?可是我命中注定无儿啊。”
女人就一下子把我姥爷抱住了,说:“什么叫命,你这样的好人要没这个命,那世上谁还有这个命呢?我说你命里该有自己的儿呢。”
我姥爷已经有些呼吸急促了,但是他却轻轻推开了我大姥娘,叹口气说:“怕是不可能了,你二妹妹自从生了改改,到如今都一年多没来经水了,又整日地喊着小肚子疼,吃了多少药也不顶用,还能生吗?不指望了。”
我大姥娘就激动起来了,她又一次上前抱住了我姥爷,声音颤抖着说:
“谁说没指望,我,我想……”她紧张地无法把话说完,一扭身趴到床上,再也不敢抬头了。
我姥爷想,她是想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给我呀,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就说:“行啊,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吧。”说完起了身要走。
我大姥娘赶紧爬起来把门口堵住了,说:“你就没明白我的意思?”接着就扑进我姥爷的怀里,紧紧地把我姥爷抱住了。
原来她并没有怀孕,她之所以告诉那位来报丧的人自己有了身孕,为的就是给外人造成一个我大姥爷有一个遗腹子的假象,然后她好与我姥爷真的怀上个孩子。
一切都明白了,我姥爷在感念着女人的同时,心里搅上了一团乱麻,这团乱麻不停地缠着他,让他好不难受。他的眼前出现了哥哥满身是蛆吊在梁头上的样子,他的手就哆嗦起来了。他说:“嫂子,我的好嫂子,你的心我是明白呀,只是那样做怎么对得起我那死去的大哥呢?他千不好万不好总是与我一母同胞啊,我要做了那种事情,不是伤天害理吗!”
女人说:“你还对不起他吗?分家的时候你吃了大亏没说什么,他把家业踢蹬光了你拿出粮食来养活他的老婆孩子,死了又是你给他发丧,你哪一点对不起他呀?就算他报答你,对这事也该宽容,伤什么天理啊。”
庄唯义一时无话,他把嫂子扶到床边坐下,自己坐到了刚才坐过的那把椅子上,默默地垂起了泪。
屋外,那条狗绵软地叫了几声,接着就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传来了。
窗台上的油灯在突突地跳着,灯花就渐渐小了。女人拿针去拨了一下,然后去关门,然后给小叔子倒来了一碗茶。我姥爷没接,却搂住女人的腰,把头拱进她的怀里哭出了声。
我姥爷说:“嫂子,我的好嫂子,你要真的给我生下个儿子,你就是我一生一世的大恩人呀!我往后就把你当娘一样看待,错一点儿天打五雷轰。”
我大姥娘庄于氏紧紧地抱住了我姥爷的头,她为我姥爷终于答应了她的请求而激动万分。她说:“不,不对,你能让我给你生个儿子是我的福分,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人了,给你做一辈子牛马我都愿意。”
然后,两个人就移到了床上,先吹灭了灯,接着我大姥娘脱光衣服躺下去,我姥爷就脱光衣服趴到他嫂子身上去了。按说我姥爷应该和我大姥娘先有一段前奏再进入主题,他是一个很会摆弄女人的男人,他向来喜欢把女人摆弄得急急切切把老爷叫成串了再冲向目的地,而且他最喜欢的是吮咂女人的乳头,他吮着女人的乳头感觉就像吃大枣,那是又甜又美的。
可是现在他不想那样做,他是极其庄重地趴向他嫂子的,心里想着不是为了快乐,而是为了生一个儿子,如果再有什么前奏,就太肮脏了。
但是快乐是挡不住的,我姥爷和我大姥娘在默契地配合中共同走向了快乐的峰巅。在最后的那一刻里,我姥爷使劲抠住了我大姥娘的屁股,连续爆发着狗一样的叫声;而我大姥娘则在挺着屁股迎合我姥爷的同时,让她的手指甲抠进了我姥爷的肩头,像一只饿急了的野狼抓到了猎物一样。
尔后,两个人带着满身的大汗躺下来休息。
我大姥娘将头贴在我姥爷那宽阔的胸膛上,人已变得更加温柔。她说:
“我的人,你说我好啵?”
我姥爷感觉自己的肩头这会儿很疼,但说:“好。好着呢。”
她说:“那你以前想过我么?”
我姥爷说:“想过。”
她说:“什么时候?”
我姥爷笑着拍了一下她那其实也在疼着的屁股,说:“从你跟我大哥圆房那天。”
女人就惊讶了,喜形于色地抬头看着黑影里的我姥爷,说:“是真的?”
我姥爷又拍拍她的屁股,点了点头。
她说:“这么说你心里已经有我好多年了?”
我姥爷又点点头。
她就说:“你早让我知道就好了。”
她想对我姥爷说她也是很早就爱上我姥爷的,但是她知道真正爱上我姥爷是从分家后开始的,对自己心爱的人说谎话那是罪过,于是她还是没有说,只紧紧地搂住我姥爷,让自己的身子在我姥爷身上蛇一样地缠磨着,让嘴在我姥爷的脸上胸上热烈地亲吻着。直到把我姥爷的激情再次逗弄起来,她便把自己又一次好好地给了我姥爷。这一次他们心里都明白,不是为了生儿子,而是为了快乐。然而我大姥娘却不知道,我姥爷刚才的话是哄她的,我姥爷爱上她不是从她跟我大姥爷圆房那天开始的,而是和她一样,是从分家以后开始的。更为确切一点说,是从我姥娘庄郑氏生了我小姨再也不来经水后开始的,他看中了她能生儿子的肚皮。
第二年的五月间,地里正忙着收割黄灿灿的麦子的时候,我大姥娘庄于氏在她曾经生过两个孩子的堂屋里生下了第三个孩子,这是个男孩,是她与我姥爷的爱情结晶。但是村里人谁都知道那是庄唯仁的遗腹子。都说庄唯仁人事不干,人死了女人倒又给他生下了个儿子,唯义这么好的人却到现在也没个儿子,这世间的事真是没有公平的呀。
我姥爷看到自己的儿子时,孩子已经满月。他是抱着刚满两岁的我小姨改改去的,进屋后发现没有别人,就一声不响地坐到了床沿上。女人正斜躺在床上给孩子喂奶,听到动静后回头看看是我姥爷,双眸中立刻露出惊喜之色,随后就有两行热泪涌出来了。我姥爷的眼窝也随之热了,但他强忍着没让泪水涌出来。他放下我小姨,说,到门口看看鸡鸡去。我小姨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出屋去,我姥爷就一下子把我大姥娘抱住,哭了。
我姥爷小心翼翼地抱起了他的儿子,两个人共同欣赏着。
女人说:“我使秤称了,他九斤三两呢。刚生下来时才五斤八两。”
我姥爷应着,满脸是笑。
“给他取个名吧。”我大姥娘说。
我姥爷想了想:“这孩子将来肯定会给庄家带来福气呀,就叫庄来福吧,小名福儿。”
女人说:“这名好,又中听又吉祥。福儿,福儿,快叫爷。”
我姥爷赶忙摆摆手:“别,叫叔。”
女人明白我姥爷的意思,但是她觉得这话从我姥爷口中说出来真是太残酷了。她用手摩挲着我姥爷那稀落的胡子,说:“这样就是太委屈你了。”
我姥爷说:“我知道他是我的骨血这就中了,叫叔和叫爷又有什么不一样呢?再说等他长大我把他过继了,他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叫我爷了?”
女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她等的就是我姥爷这句话。
这一年的秋天,我姥娘庄郑氏死了。她的小腹一天天地胀大,下身流血不止,最后怀着对我姥爷的无限留恋死了。这个时候,我姥爷只有三十四五的年纪,又有着很好的家业,上门提亲的便源源不断。但是我姥爷都一一回绝了。他说:“我哥留下了三个孩子,我有四个孩子,他们都还小,再娶上一房脾气禀性不一定对路,万一跟孩子们相处不好,我这个家不是就乱了吗,还是算了吧。”
但是我姥爷却对我大姥娘说:“你给我生了儿子我得对得起你,这一辈子谁也不再娶了。”
庄于氏说:“那你就娶了我吧,娶了我也省得生出闲话来,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
我姥爷说:“那成什么体统,叔嫂成婚那是下等人家做出的事情,咱这样的门户哪能那样做?那样的话我这半辈子的名声岂不完了?你为什么非得求个名分呢?反正我也不再娶了,这个家你主内我主外,与真正的夫妻还不是一样!”
我大姥娘尽管仍不甘心,但却不得不给我姥爷点了点头。因为她知道,一切都是由我姥爷来主宰的,她只有服从。不过有句话她还是说给了我姥爷:“有名分没名分倒也不要紧,只是没有名分往后可就不敢再有孩子了。”
我姥爷说:“有了福儿,咱就不用再要孩子了。”
我大姥娘就看我姥爷一眼红了脸,她想,只是要孩子不要孩子的事吗?却是没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我舅来福三岁的时候,我姥爷正式把他过继过来了。
这是村里几个自觉还有些脸面的人撮合的,他们说福儿一生下来就没有爷,往后还不是唯义把他抚养成人嘛,不如早点过继了叫着爷,那样长大了就和亲生的没什么两样了。这正中了我姥爷的下怀,于是就把事情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