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似雪的梨花在风中摇曳,如烟似纱的草色遍染秦淮河两岸。
临水而建的亭台楼榭在翠柳的掩映下,显得更加迷人,惹得游人们纷纷停下脚步,翘首顾盼,渴望一睹楼上那美丽女子的容颜。
秦淮名妓李贞丽,虽然已过了豆蔻年华,但风韵犹存,颇有几分姿色。自幼在烟花巷中长大的她,谙熟人情世故,且性格豪爽而有侠气,所结交的朋友都是当世豪杰。她收养了一个义女,生得娇小温柔、国色天香。李贞丽视她为掌上明珠,宠爱有加,不仅悉心调教,还专门请了老师教她学艺。这小姑娘就像养在深闺里一样,不曾接客,亦不曾受过半点委屈。只是偶尔出来陪客人唱个小曲,卖艺不卖身。
这一天,春光明媚,李贞丽暗自揣想:杨龙友恐怕快要来了吧。
于是,吩咐丫鬟洒扫庭院、整理房间,以便迎接客人。
这杨龙友原是举人出身的县令,现已辞官,赋闲在家。此人虽然没有显赫的权势,但在秦淮一带却颇具声望,不仅因为他是大官马士英的妹夫,又是阮大铖的同盟兄弟,最重要的是,他特别擅长作画,还会吟诗作赋,确实有几分真才实学,再加上他喜欢结交清流名士,便为自己赢得了个好名声。他与李贞丽是旧相好,两人情投意合,都视彼此为知己。见当日天气暖风和煦,杨龙友就在心中盘算:何不去秦淮河边找寻贞丽,叙叙闲话,以打发这散漫的时光?
既有此意,杨龙友便出门前往李贞丽的住所。没多大工夫,就身在歌妓们聚居的旧院之前了,他径直走进去,唤道:“贞娘在哪里呢?”恰巧一抬头,就看到李贞丽挑起门帘出来迎接,便对她说道:
“这里满园春色,真是好景致啊!”李贞丽顺着他所指的地方望去,果然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气象:梅花初谢,落英缤纷;柳条新绿,纤柔轻舞。
“您说的极是,这春色确实惹人喜爱。”李贞丽应声道,“还是请到楼上坐吧,一切所需我都准备好了。咱们边喝茶边赏诗,也算是不辜负这大好的时光了。”
说罢,杨龙友便在李贞丽的引导下,走向二楼。登楼时,他隔着帘纹无意中瞥见架上的鸟,花影遮着盆子里的鱼,杨龙友心中连连称妙,陶醉于这如真似幻的意境中。迟疑片刻,才恍然意识到,这是贞丽的义女所住的楼阁,就问道:“你家女儿哪里去了啊,怎么没看见她人呢?”
“她早晨起床,还未梳洗完毕,尚且在卧室里。”李贞丽答道,随即转身向里间的屋子呼喊:“孩子快出来,杨老爷来了,正等着见你呢。”
那小姑娘听见是妈妈的声音,就匆匆忙忙地涂了唇彩,抹上胭脂,将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漂亮发髻,款款走出来见客。
这时杨龙友正在欣赏墙壁上的诗作,都是一些名流雅士所题赠的。听到小姑娘请安问好,连忙转身,赞叹道:“几天不见,真是越发标致漂亮了!看来这些诗篇所言属实,溢美之词并不过分。”小姑娘赧然一笑,更显妩媚动人。
杨龙友突然惊呼:“张天如、夏彝仲这样的大名人,都曾在这里题诗啊。我也得写上一首,附庸风雅,略表心意。”
于是,李贞丽亲自把笔墨纸砚拿来,摆放于桌前。杨龙友提起笔,沉吟良久,却迟迟不肯落笔。过了片刻,他说道:“这样吧,论诗文,我肯定比不过他们。索性拿出我的看家本领,画几束兰花,点缀这素净的墙壁。”
“这样就更妙了。”贞丽含笑应答。
杨龙友又仔细看了看墙壁,指向画有一小簇山石的地方说:“这是蓝田叔所画,我就借着他的作品,把兰花描在石头旁边,刚好做个陪衬。”
李贞丽一边看他作画一边惊叹:“哎呦,真是妙笔生花,让我这楼阁也开始弥漫幽幽兰香了。”
杨龙友谦让了一番,转身询问小姑娘的名号,以便题款相赠。
不料,小姑娘年纪还轻,没有名号,就趁此机会向杨龙友讨求一个芳名。杨龙友略加思索,想到古人有这样一句诗:兰有国香,人服媚之。于是,就把“香君”二字赏赐给她,所住的阁楼顺便也有了“媚香楼”这样一个雅号。小姑娘连忙拜谢杨龙友,从此便以“香君”自居。
继而,杨龙友问道:“我看香君国色第一,无人可比,但是不知道才艺怎么样?”
“我一向比较娇惯她,学习的东西不多。前日,才请了一位老师,教她词曲。”李贞丽回答道。
“不知请的是哪一位艺人?”杨龙友进而问道。
“就叫什么苏昆生。”李贞丽说。
“哦,原来是苏昆生。他本来姓周,是河南人,曾经寄居无锡。
我向来与他熟识,此人是个有名的唱曲高手。”杨龙友如此说完,又问:“不知道香君现在学的是哪几套词曲啊?学会了多少?”
“学的是《牡丹亭》、《邯郸记》、《南柯记》、《紫钗记》这四部戏。目前,才将《牡丹亭》学了一半。”李贞丽说罢,就对香君讲:“孩子,杨老爷不是外人,你快去取出曲本,把学过的东西再温习一遍。等你师父过来指点指点,就可以学新的内容了。”
香君不禁略略皱起了眉:“有客人在,怎么好意思学唱曲呢?”
“尽说些傻话。像我们这样的歌妓人家,就是靠跳舞唱歌吃饭的。你不肯学唱曲,闲着又可以干什么呢?”
香君就低头看曲本,准备开唱。忽然,听见敲门声,原来是苏昆生来了。他头戴方巾,身穿便服,迈着大步走进来。看见杨龙友也在这里,颇感意外。两人久未相见,心中自然有些惊喜,寒暄了一番。
香君行过见师礼后,苏昆生问道:“昨天教的曲子,有没有记熟啊?趁着杨老爷在场,你把《牡丹亭》中的《惊梦》一段再唱一遍,请杨老爷指教。”
“恩,记熟了。”香君诚恳地回答道。
“指教不敢当,我也正想领教这绝代佳人的才艺。”杨龙友客气地说。
于是,香君和苏昆生相对而坐,开始唱曲。每唱到一处,若有不妥,苏昆生便当即指出,使其加以改正;若有唱得出色的地方,苏昆生也毫不吝惜赞美之词,大加褒奖。
如此唱完一遍后,杨龙友忍不住夸赞一番:“贞丽啊,你这个女儿真是聪明伶俐,招人喜爱,将来必定是个大有名气的歌妓。”并又转向苏昆生说:“昨天,我遇见了侯司徒家的公子侯方域,他正打算在南京这里物色一位合意的佳人。不知道苏先生是否听说过此人?”
“他和我是同乡,家世显赫。他本人气度不凡,久负盛名,是难得的一个贵公子。”
“此人确实不同凡响。我看他和香君挺般配的,才子佳人,天生一对。这样好的姻缘,错过了多可惜!”
李贞丽听闻此言,喜不自禁:“有这样品貌出众的公子肯上门来,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还要烦请杨老爷多多费心,促成美事。”
杨龙友点头应允。稍后,他们一行便到楼下来,饮酒赏花,别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