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月娘对西门庆的狐朋狗友全无好感,直斥是一群“没良心的行货”,极力反对结拜。西门庆大不以为然,他以应伯爵为例,称赞“这些兄弟们”的好处:“别的倒也罢了,自我这应二哥这一个人,本心又好,又知趣着人,使着他,没有一个不依顺的,做事又十分停当……都结拜了兄弟罢,明日也有个靠傍些。”
这是西门庆对“第一个最相契”的帮闲应伯爵所作的首次评价,也是小说通过他人之口对应伯爵所作的侧面描写。虽然言语不多,且又只是对妻室而言,却充分表达了西门庆对应伯爵的高度赏识和信任,同时也表现出应伯爵高超的帮闲才能以及对西门庆的无比忠诚。
且看西门庆话语中的几个关键词是如何体现其对应伯爵“知人善任”的。
“应二哥”——这是西门庆在结拜之前对应伯爵的惯常称呼,因为应伯爵比西门庆年长,在家中排行第二。但结拜之后,关系便发生了倒置,西门庆为“哥”,应伯爵反而成了他的“弟”,“应二哥”的称呼便稀少了。正是结拜改变了他们之间原有的长幼关系,从此,应伯爵名“哥”实“弟”,为西门庆做稳了“奴才”。此处为二人关系转变的分水岭。“二哥”一词,显示出西门庆结拜之前对应伯爵的敬重与依赖,这敬重与依赖是在长期相处中形成的,是结拜兄弟的感情基础。
“自我这应二哥这一个人”——这句话好啰嗦,虽然十个字,多余的字竟达七个之多,其核心关键词就是一个“应二哥”。依西门庆的爽快性格,完全可以与下半句话合并起来说“应二哥本心又好又知趣”,为何加了许多指代性的多余的词?从情感表达效果上看,过度使用“赘词”恰恰能表达出他与应伯爵非同一般的亲密关系。在这里,“自”、“我”、“这”等或自称或近指的指代词成了衬托词,衬托的是西门庆与应伯爵“亲兄弟”般的感情,以此为下面提出“结拜兄弟”作出有力的铺垫。
“心又好”——应伯爵一心为西门庆着想,有利而无害,不仅帮闲,更能帮忙,他的“心”对西门庆最好。作为独子的西门庆,想在清河县打天下,为所欲为,称霸一方,缺的就是这样贴心的好帮手、好兄弟、好心人。
“知趣”——应伯爵总能在西门庆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说西门庆最想听的话,做西门庆最想做的事。而在不需要的时候,又总会知趣地离开或者不出现,况且又最善插科打诨,调节气氛,总有法子让西门庆开心称意,化愁解闷。很难想象,没有了应伯爵,西门庆寻花问柳之时,还能有什么乐趣。他的“知趣”的位置,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正是朋友好求,知音难求,而知趣更难求。
“依顺”——不可一世、称王称霸的西门庆希望所有人都对他百依百顺,可以说,对他“百依百顺”的程度是他衡量别人与自己关系亲疏远近的最重要标准。在所有的帮闲中,应伯爵对西门庆最百依百顺,不是奴才,胜似奴才,而且还是不付酬金的奴才,称得上西门庆府里的“义工”,怎能不让西门庆打心眼里喜欢他。
“停当”——应伯爵做事妥当周全,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恰到好处,让人放心。诸如迎来送往,寻花问柳,放债借贷,说情讲事,皆能尽心竭力,把事情办得超出西门庆预想,让他最满意。
“明日”——结拜是西门庆生活的转折点,也是他最用心做的一件事。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就是为“明日”暴富发迹做准备。俗话说“头发长,见识短”,吴月娘哪里能看得出西门庆的野心,哪里能看得到为实现这野心,西门庆要在人才队伍建设上早做准备呢?
“靠傍”——西门庆在社会上吃喝嫖赌,必须有人鞍前马后伺候,必须有人为他跑前跑后巧作安排。而这种人,既不能是没有社会地位的身边小厮,也不能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富商或者官吏。他既要有小厮的殷勤,又要有高超的社交能力,应伯爵就是这样的不二人选,最适宜“靠傍”。
看,西门庆短短一段话,包含了多么丰富的内涵。它涵盖的是西门庆对应伯爵最基本的观察,最透辟的认识,最核心的掌控,显示出西门庆眼光的独到和他作为有别于父辈的新兴商人的精明之处。这就是西门庆眼里作为高级帮闲的应伯爵,也是西门庆所看重的应伯爵的实用价值所在。对于西门庆来说,应伯爵就是他所豢养的一个廉价的不是奴才的奴才。
可直到此时,应伯爵还没正式出场,而小说却对他进行虚写、简写、侧写,层层铺垫,步步烘托,造成呼之欲出的情势,使读者产生强烈的了解欲。正是“说曹操,曹操到”,当西门庆说“咱只等应二哥来,与他说这话”时,应伯爵便适时出场了。而这,正应了“知趣”的特点:不早不迟,早了惹吴月娘烦,迟了惹西门庆厌,他在最恰当的时间点出现,怎能不讨人喜欢?于是西门庆得意洋洋地对刚刚奚落他一帮弟兄都是“没有良心的行货”的吴月娘说:“我正说他,他却两个就来了。”